第118章 一一八章
懷中竹箕驀地一沉,柔軟的花枝擦過手背。</br> 趙妧的心如擂鼓,不知所措地立著,半晌抬起頭來,卻見沈奚早已拄著杖,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眸光渺渺,不知在想什么。</br> 不多時,蘇晉便到了,隨她一同而來的還有蘇府的管家七叔,從太醫(yī)院帶來的藥材也是由七叔拎著。</br> 沈奚的目光落在蘇晉被細布包裹的指間,心下里一沉,問道:“朱沢微為難你了?”</br> 蘇晉原不想答這話,但也知道凡事瞞不過他,叮囑著七叔將藥材交給沈六伯,才一點頭道:“是,從前收養(yǎng)過我的蘇府敗落了,府中有一小妹上京尋我,與一名太仆寺的趕馬使丞同路,途中失了馬,朱沢微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但眼下已無事了。”</br> 沈奚卻知她說來輕描淡寫,這事卻沒那么容易過去,又聽她言語中提及太仆寺,便問:“朱沢微可也提了讓我不日上任?”不等蘇晉回答,便云淡風輕道,“也好,住在趙府終歸不妥,不如早日搬去典廄署,聽說在京郊,養(yǎng)馬千匹,草色迢迢,總好過困于一隅。”</br> 一旁的趙妧前來奉茶,喚了句:“蘇大人,沈大人。”</br> 蘇晉道了謝,看沈奚提了茶壺為自己斟茶,想了一想道:“你要搬去太仆寺也好,覃照林近日已回京師了,我讓他隨你與六伯一同前去,左右我常歇在宮中,有金吾衛(wèi)護衛(wèi)。”</br> 杯中水滿,沈奚將茶盞推到蘇晉跟前,又替自己斟了一盞:“這么看來,朱沢微已心焦氣躁,你不該趕在這個關頭去刑部。”</br> 蘇晉知道沈奚的意思。</br> 朱沢微甫一上臺,位子還沒坐穩(wěn),大隨已是內(nèi)憂外患。他從前只顧奪儲,是以運籌帷幄不慌不忙,而今天底下的大事全都涌到他一人跟前,顧暇不及,難免心急著將東宮一黨全都趕盡殺絕,這點從太仆寺失馬的案子便可看得出來。</br> 倘使蘇晉在這個關頭升任刑部侍郎掌了刑罰大權,朱沢微怕是一日不殺她一日沒法睡安穩(wěn)。</br> 蘇晉道:“我知道,可是如今你與我,還有殿下,誰又不是命懸一線?朱沢微手握吏部,勢必借著單月選雙月選,往各部各寺安插自己人手,我只有去刑部才能遏制住曾友諒,才能以問案之由挾制住羽林衛(wèi)。挺過這一時,你我就有喘息的契機,否則等到入夏,朱沢微的鳳陽軍就該到了,若不能趕在這之前救出殿下,殿下便真的沒命了。”</br> 可你只是獨自一人,如何挺得過這一時?</br> 沈奚嘴角動了動,卻沒將這句話說出口,因他知道蘇晉眼下的選擇是她只身面對這個時局,唯一能搏得的一條生路,若換他在她的境地,也只能這么做。</br> 沈奚垂眸看向茶盞,一時無言,片刻忽地道:“蘇時雨,你容我再——”</br> 話未說完,只見守在別院外頭的七叔匆匆進來,對蘇晉道:“大人,覃護衛(wèi)那頭打發(fā)人來說小姐在城門口出事了,只有請您過去看一看。”</br> 蘇晉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七叔口中的“小姐”,正是她那便宜妹妹蘇宛,不由蹙眉道:“又出了什么事?”</br> “聽說是沖撞了一位王妃車輦,竟使王妃的馬車險些翻落,前去相迎的官員正在問罪呢。”</br> 蘇晉聞言,正想問是哪位王妃,一旁的趙妧看她的神色,輕聲道:“蘇大人,今日回京的應當是十二王妃,從前的戚家大小姐戚寰。”一頓,續(xù)道,“前幾日戚府的四小姐戚綾便與我提過此事,還邀我一同前去相迎,我……因這頭走不開,便未曾應她,但聽說戚寰姐姐方出了月子,此次回京是帶了小殿下一同回的,怕是不要傷到小殿下才好。”</br> 蘇晉聽她這么說,便對沈奚道:“我只有去看看。”又道,“朱沢微著你上任的日子是清明節(jié)后,三月初二,初一我讓覃照林過來。”</br> 沈奚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片刻,只提點了一句:“朱沢微不知你根底,你的妹妹他想必做不得假,但太仆寺這名姓邱的使丞,你可得當心。”</br> 蘇晉一點頭,匆匆走了。</br> 沈奚自院門口目送她上了馬車,又看著車馬消失在朱雀巷,默立良久,拄杖自石桌旁坐下,沒有再回房中。</br> 趙妧過來收茶盞,一看蘇晉的茶水還是滿的,不由自責道:“是阿妧疏忽,蘇大人方要走時,才看到他雙手受傷,阿妧不該將茶水煮得這般燙。”</br> 沈奚垂著眸,眼角的淚痣盈盈閃閃,低聲說了句:“不當怪你。”又道,“怪我。”</br> 他將木杖放于一旁,彎下腰,杏樹下拾起一根花枝,慢慢自地上交叉劃過兩道橫。</br> 趙妧見狀問道:“沈大人是要寫字么,阿妧幫您取筆墨來。”</br> 沈奚扶著下頜,對著地上兩道橫默立良久,桃花眼忽地一彎,竟是笑著道:“久不思慮,腦子已不活泛,再寄托于筆墨,本官這一世聰明豈不盡皆廢了?”</br> 然后他將花枝一扔,莫名其妙說了句:“太仆寺就太仆寺,戶部侍郎是替天子管錢財,半個子兒不落自家兜里,而今朝中無天子,再沒什么比養(yǎng)馬更好了。”</br> 朱雀巷離正陽門驛站不遠,驅(qū)車過去不到半個時辰。驛站內(nèi)外已有鷹揚衛(wèi)把守,不遠處一簡雅的馬車翻倒在一旁,想來正是十二王妃戚寰的。</br> 蘇晉舉目往驛站內(nèi)看去,竟有不少眼熟的,除了戚四小姐戚綾以外,舒聞嵐兩兄妹也在,而當中一名穿著華服,眉目清麗舒雅的女子,想必正是戚寰了。</br> 蘇晉走過去先與戚寰見了禮,隨即致歉道:“聽聞舍妹唐突,驚擾了王妃的車馬,不知王妃與小殿下可有傷著?”</br> 戚寰是個分外知書達禮的,微一搖頭,說道:“蘇大人有禮,本宮的傷不礙事,反是令妹似是扭到了胳膊,舒大人身旁跟著大夫,本要為她看一看,可她……”戚寰說著,往驛站的角落里看了眼,只說道,“還是蘇大人親自去勸一勸罷。”</br> 蘇晉隨她的目光望去,只見角落里跪著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粗布衣衫,樣貌平平,而他身旁那名穿著藕色衣裙,細眉細眼的女子想必正是蘇宛了。</br> 蘇晉走到蘇宛跟前,打量了她一番,依稀從她的模樣里辨出幾分與蘇老爺?shù)南嗨浦幒螅D(zhuǎn)而問一旁驛丞:“方才究竟出了何事,細細與本官道來。”</br> 驛丞道:“回蘇大人的話,早些時候邱使丞趕馬回京途中馬匹受了驚,沖撞了十二王妃的車馬,令車馬翻到,王妃受傷,小殿下也驚哭了。眼下太仆寺回京的馬已被太仆寺卿帶走,舒大人的大夫業(yè)已為王妃和小殿下看過,眼下只等著十二殿下亦或刑部的人來將邱使丞領走,只是您這妹妹……”</br> 蘇晉微一點頭,轉(zhuǎn)頭看向蘇宛,淡淡問道:“你跪在這是做什么?”</br> 杞州蘇府并非大家大戶,蘇宛自小在府內(nèi)長大,哪里見過這等陣仗。</br> 眼下皇親大臣環(huán)立,她早已嚇破了膽,卻聽她這位百聞不如一見的兄長還端的鎮(zhèn)定從容,不由怯怯抬眉看了蘇晉一眼,喚了聲:“三、三哥。”</br> 蘇晉皺了一下眉,這才想起她曾在蘇府行三,于是“嗯”了一聲:“隨我回府。”</br> 豈知蘇宛聽了這話,雙手卻自衣擺揪得緊緊的,狠咬下唇,忽然竟跟蘇晉磕下頭去:“求三哥救救阿九!”</br> “胡鬧!”蘇晉怫然道,“他先是失馬,爾后趕馬沖撞了王妃馬車,令王妃受傷小殿下受驚,理應受罰,何來妄自相救之理?”</br> 蘇宛自地上微抬起頭,雙眸已蓄起淚:“可是邱大哥是阿宛的救命恩人,他失馬是因遇上盜匪,是為了救阿宛,今日有馬匹受驚,也是因為其中一匹傷馬沖亂了馬隊,說到底都是無心之失,難道竟要為此償命么?”她又道,“那此事阿宛也有錯,也當陪他一起償命。”</br> “在其位,謀其職。他救你有恩,失馬有過,但恩過不相兩抵,即便為此償命,也并不算冤屈。”蘇晉說著,不再跟她廢話,隨即看向候在驛站外頭的覃照林,道,“照林,把她架上馬車,帶回府中。”</br> 覃照林正應了,驛站外忽然傳來一聲:“十二殿下駕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