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09章 生病
侍衛(wèi)們將寧殷扶入角門,在罩房中尋了處干凈偏僻之所給他躺下。</br> “臨近年關(guān),若有人凍死在府門前,終歸不吉利。”</br> 虞靈犀吩咐門外值夜的侍衛(wèi),“父兄國事繁忙,阿娘還病著,這等小事由我做主,不必驚擾他們。”</br> 侍衛(wèi)們忙抱拳稱“是”。</br> 虞靈犀打量了一番屋中擺設(shè)。</br> 房中只有一桌一椅和一張墊著陳舊褥子的床榻,榻旁擱著一座略微破損的屏風(fēng),簡陋狹小,但勝在干凈整潔,避風(fēng)養(yǎng)傷綽綽有余,只是不怎么暖和。</br> 少年躺在硬板床上,臉還是煞白煞白的,只有一雙眼睛還閃著些許倔強的亮色。</br> 他救回來的那只小野貓無助地縮在墻角,細細嗚咽。</br> 虞靈犀蹲身,纖白的手輕輕撫了撫小貓亂糟糟被雪打濕的皮毛,撓撓它的下巴,那貓兒很快停止了嗚咽,甚至還貪戀地蹭了蹭她的手心。</br> “去拿兩床被褥來,給貓兒做個窩。”</br> 虞靈犀嘴角浮現(xiàn)一抹淺笑,又很快壓下,瞥了眼床上硬生生躺著的寧殷,“莫凍死他了。”</br> 侍從自然明白她話中意思,忙下去安排去了。</br> 油燈昏暗,寧殷虛弱的目光一直落在虞靈犀身上。</br> 他唇瓣動了動,似要說些什么。</br> 虞靈犀卻起身打斷了他的話,兔絨圍脖襯得她的臉龐精致嫵媚,淡然道:“我不可能留下你,雪停后你便自尋去處,總之別賴在這。”</br> 于是寧殷喉結(jié)動了動,垂眼抿緊了蒼白的唇線。</br> 虞靈犀沒再多言,轉(zhuǎn)身出了罩房。</br> 她身后,十余名侍從提燈跟著,在風(fēng)雪中開辟出一條耀眼的光河。</br> 寧殷望著門外那道窈窕矜貴的身形漸漸遠去,黯淡,最終只留下寂靜的黑。</br> 他的眼睛也像是夜色浸染般,望不見底。</br> 即便他心有準(zhǔn)備,可方才在檐下睜眼見到她摘了面紗的容顏,還是難掩驚艷。</br> 他在欲界仙都見過的美人不少,但那些都是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雀,厚厚的脂粉也難掩滿身麻木的風(fēng)塵味,不似她這般美得天然干凈,不施粉黛,卻能讓萬千燈火黯然失色。</br> 可她不喜歡自己,寧殷能感覺到。</br> 他至今不明白她的矛盾從何而來,每次她望過來的復(fù)雜眼神,都像是在透過他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br> 想要長久留在她身邊,恐怕比想象中更難。</br> 正思索下一步的計劃如何,便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br> 寧殷警覺,閉目不動,原是侍從抱著床舊棉被進門,罵罵咧咧咒罵這凍人的鬼天氣。</br> 侍從將棉被往榻上一扔,隨意扯了兩下,又添了一壺冷茶并兩個饅頭,便搓著手離開了。</br> 許是粗枝大葉,又許是不想伺候一個“乞兒”,竟然忘了關(guān)緊門扉。</br> 半掩的木門被朔風(fēng)吹得哐當(dāng)作響,寧殷的目光也逐漸冷冽起來,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叩著榻沿。</br> 角落里的小貓許是餓極了,大著膽子爬上案幾,狼吞虎咽地咬著饅頭。</br> 寧殷勾起一抹蒼白的笑意,伸手拎起那小畜生的后頸。</br> 那貓便像是見到什么可怕的野獸,瞳仁豎成一線,渾身毛發(fā)炸起,喵嗚掙扎起來。</br> “再動就捏碎你的脖子。”少年喑啞的嗓音自黑暗中響起。</br> 于是小東西喵嗚一聲,顫顫不動了。</br> 寧殷將它丟進舊被褥中,隨即不再管它,翻身閉目,任憑門戶半開,冷風(fēng)灌進來,凍得皮膚疼。</br> 油燈被吹滅,死寂的黑暗吞噬而來。</br> ……</br> 一覺醒來,雪霽初晴。</br> 虞靈犀打著哈欠坐在妝臺前,托著下頜望著鏡中眼底一圈淡青的自己,懶洋洋問道:“那個人如何了?”</br> 胡桃拿著梳子,不解道:“哪個人?”</br> 虞靈犀皺眉:“昨夜撿回來的那個。”</br> “噢,您是說那個受傷的乞兒呀?”</br> 胡桃想了想,如實回答,“早上起來時,罩房那邊并無動靜,想必是還睡著。”</br> 該不會是想賴在府里吧?堂堂未來的攝政王,竟也做這種蹬鼻子上臉的事。</br> 不管如何,這次絕對不能再心慈手軟了。</br> 虞靈犀藏著心事,從侍婢捧著的首飾匣里挑了對翡翠珠花,心想最遲雪化,定要打發(fā)他走才行。</br> 管他以后權(quán)勢滔天,只要不再來煩自個兒便成。</br> 虞靈犀打定主意,便起身去虞夫人房中侍奉湯藥。</br> 虞家父子直到午時方回,俱是一臉疲色。</br> 尤其是虞煥臣,滿身黑灰,眼中通紅,顯然是忙了一夜未眠。</br> 虞靈犀被哥哥灰頭土臉的模樣嚇了一跳,忙問道:“兄長忙了一晚上?”</br> 虞煥臣連連灌了幾杯水,方一抹嘴角,呼出濁氣道:“永寧街燒了一整夜,好幾處宅邸都燒沒了,西川郡王府六十余口人,無一生還。”</br> 西川郡王?</br> 虞靈犀想了想,沒什么印象,便問道:“是被燒死的么?”</br> 雖說這不是什么朝政機密,可畢竟是滅門慘案,不方便說給女孩兒聽。</br> 虞煥臣便揉了揉妹妹的發(fā)頂,笑嘻嘻道:“小孩子家別打聽這些事。”</br> 他的手上滿是黑灰,都蹭她頭發(fā)上了。</br> “我不是小孩子了。”虞靈犀無奈地躲開虞煥臣的手,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了門。</br> 剛走到廊下,便聽廳中傳來父子倆略微沉重的談話聲。</br> 虞靈犀情不自禁停住了腳步。</br> 虞煥臣道:“爹,我總覺得此事沒有這么簡單。西川郡王雖然殘暴,卻是個繡花枕頭,怎么有本事反殺那么厲害的打奴呢?就算是打奴叛主內(nèi)亂,偌大別院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太奇怪了。”</br> 虞將軍沉聲:“有沒有問題,大理寺自會查驗。”</br> “只怕也查不出什么來了。昨夜救火的人來來往往,雪地不是被踏壞就是被大火燒化,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br> 說到這,虞煥臣嗤了聲,“豢養(yǎng)打奴廝殺的人,最終卻死在了打奴手里,也算是他的報應(yīng)。”</br> “好了,這不是你我該妄議的。”</br> 虞將軍打斷兒子的話,“午膳過后去南衙禁軍走一趟,欲界仙都留不得了。”</br> “這么快!”虞煥臣一頓,問:“皇上要滅欲界仙都?”</br> “西川郡王畢竟是皇親,死在打奴手里,不滅不行。”</br> 虞將軍道,“尤其是斗獸場藏污納垢,掀起京城血腥好斗之風(fēng),是該根除了。”</br> 門外,積雪從枝頭吧嗒落下,虞靈犀的心也跟著一沉。</br> 莫非欲界仙都的毀滅,與父兄所說的原因有關(guān)?</br> 可是時間提前了數(shù)月,而且前世欲界仙都應(yīng)該是毀于一場大火。</br> 莫非隨著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在悄然改變?</br> 她想起了寧殷。</br> 他昨夜才從欲界仙都拼死逃出,今日那里就即將被夷為平地,會不會……太過巧合了?</br> 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被忽視了。</br> 想到此,虞靈犀斂目,快步朝后院罩房走去。</br> 侍衛(wèi)們都在府中執(zhí)勤,罩房空無一人,連積雪都無人清掃,冷清得很。</br> 偏僻處的小房間,門戶半開,里頭不見人的動靜。</br> “他走了?”虞靈犀問侍婢。</br> 胡桃搖首,也是一臉茫然:“奴婢從早上便留意著呢,沒見他出門。”</br> 正說著,屋中隱隱傳來一聲細微的貓叫。</br> 虞靈犀不再遲疑,上了石階,匆匆推門進去。</br> 霎時寒氣撲面而來,門戶大開的小房間內(nèi)如同冰窖,竟是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還冷上幾分。</br> 虞靈犀縮了縮脖頸,忙攏緊了掌心的手爐。</br> 抬眼一看,便見那個熟悉清瘦的身影蜷縮在榻上,唇色蒼白。</br> 泛黃的陳年棉被一半垂在地上,一半堆在他腳下。</br> 棉被中,一個毛茸茸的花腦袋冒出來,朝著虞靈犀可憐兮兮地“喵嗚”一聲。</br> 屋中連個炭盆也沒有,桌上只有一壺冰冷的濁茶并兩個硬的像鐵的饅頭。</br> 虞靈犀掃了一眼屋中的景象,便知定是下人瞧不起寧殷這樣的“乞兒”,心生怠慢,連門都懶得給他關(guān)上。</br> 如此行徑,和虐待他有何區(qū)別?</br> 唯一的一床被子,寧殷還分給了那只受傷的小貓,自己大半個人暴露在冷風(fēng)中……</br> 縱使虞靈犀再怨寧殷,見到此番情景也不免氣急。</br> 她顧不上那只嗚咽討食的小貓,上前推了推寧殷的肩膀:“王……喂,醒醒!”</br> 手掌剛覆上他滾燙的肩頭,便又倏地縮回。</br> 滿身是傷的黑衣少年抱著胳膊直打顫,嘴唇蒼白干燥,臉頰卻是不正常的嫣紅,氣息濁重急促,顯然是吹了一夜冷風(fēng)傷勢加重,引發(fā)高熱了。</br> 這樣下去他小命真會沒了。</br> 虞靈犀心口一堵,回首道:“還愣著作甚?快去請大夫。”</br> 胡桃也被嚇到了,忙不迭道:“哎,好!”</br> “等等。”虞靈犀喚住她,“從角門進出,別驚動爹娘他們。”</br> 尤其是她那個聰明過頭的哥哥。</br> “奴婢曉得。”胡桃連連應(yīng)允。</br> 待侍婢請大夫去了,虞靈犀盯著雙目緊閉的少年寧殷,心緒復(fù)雜。</br> 屋中唯一的椅子上落著薄薄的灰塵,虞靈犀愛干凈,沒敢坐。</br> 想了想,便挪到榻邊,扯了個被角墊著,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審視重病垂危的寧殷。</br> 上輩子,寧殷腿疾發(fā)作時也會疼得渾身冰冷發(fā)顫,靠折騰虞靈犀取暖。她便也是這般,整夜呆在他身旁。</br> 可即便是那個時候,他也是強悍霸道的,好像世間沒有什么能摧毀他。</br> 全然不似眼前這個可憐的少年,虛弱到隨時都會死去。</br> 這樣的少年,會和欲界仙都的覆滅有關(guān)嗎?</br> 他到底是如何一步步,成為人人畏懼的瘋子的呢?</br> 寧殷的呼吸急促滾燙,與前世種種交織,虞靈犀第一次生出類似迷茫的情緒。</br> 她伸手,遲疑地為寧殷蓋好被子。</br> “我不如你涼薄,你若死了,一張草席我還是愿意施舍的,只是……”</br> 她垂下眼:“我沒想過害你性命。”</br> 走神間,掖被角的手不小心掃過寧殷的頸側(cè)。</br> 很輕的力道,昏迷的少年像是驚醒般,猛地睜開了幽暗的眼睛。</br> 下一刻,虞靈犀手腕一痛。</br> 隨即視線顛倒,她被寧殷狠狠地按在了床榻上。</br> 墨發(fā)如云般鋪了滿床,手爐咕嚕嚕滾落在地。</br> 少年居高臨下地鉗制著她,視線渙散,滾燙的呼吸一口一口噴在她的頸側(cè),帶起一陣久違的、熟悉的戰(zhàn)栗……</br> 虞靈犀瞪大眼,眸中倒映著寧殷虛弱而又凌厲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錦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