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61章 重逢
虞靈犀順嘴問了兩句寧殷的境況,自認(rèn)為頗為克制。</br> 未料連唐不離都察覺到了,這可不是什么好事。</br> 虞靈犀細(xì)細(xì)咽下梨塊,湯藥麻痹的舌尖已然嘗不出是甜是酸,淺淺笑道:“朝中突然多出了一位皇子,誰不好奇?遑論我這個重疾方愈的病人。”</br> “也是。不過不知為何,皇上對那失而復(fù)得的七皇子并不喜愛,這么久了連個封號也無,也沒幾個人見過他的樣貌。”</br> 唐不離削了塊梨塞入自己嘴中,托腮道,“要我說七皇子還不如做個平頭百姓自由呢!干嘛要回宮趟這些渾水?”</br> 虞靈犀垂下了眼眸。</br> 她知道寧殷為什么要回去,那里埋著他的血,他的恨。</br> 心口又開始悶堵,拉扯綿密的疼,虞靈犀忙含了顆椒鹽梅子定神。</br> 過去兩月悠閑甜蜜居多,她已經(jīng)許久不曾嗜辣了,一時嗆得喉嚨疼,澀聲岔開話題道:“對了阿離,你方才說你定親了,定的是誰家呀?”</br> 提及這事,唐不離眉毛耷拉下來,滿不在乎道:“就陳太傅之孫,陳鑒。”</br> 聽到“陳鑒”之名,虞靈犀心中一咯噔。</br> 她記得前世唐不離亦是嫁給了陳鑒,此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婚后好色嘴臉顯露無疑。后來有次陳鑒醉酒失言,背后辱罵攝政王寧殷,被當(dāng)眾拔了舌頭……</br> 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莫非又要回到原點?</br> “阿離定親大喜,我本該高興。”</br> 虞靈犀小心措辭,提醒道,“不過聽聞陳鑒此人多情狂妄,聲名不正,還需三思才是。”</br> “是么?那為何祖母派去打聽的人,都說陳鑒是個憨厚儒雅的端方君子……”</br> 唐不離料到陳家定是買通了媒人,心中疑竇頓生,對這樁親事更為抵觸。</br> 顧及虞靈犀還在病中,唐不離也不好用這些事煩她的心,便裝作不在意地啃了口梨道:“不說這些了,我昨日給祖母抄經(jīng)文祈福時,順便也給你抄了一份。已經(jīng)找金云寺的住持開過光啦,歲歲睡時壓在枕頭下,能消災(zāi)去病的。”</br> 說著,唐不離拿出一個四方金黃的布袋,里頭厚厚一沓手錄經(jīng)文。</br> 虞靈犀知曉唐不離平時最討厭讀書寫字,而今卻肯為她抄上厚厚的經(jīng)文祈福,這份義氣讓她慰藉了不少。</br> “多謝阿離。”</br> 虞靈犀雙手接過那個布袋擱在枕下,笑道,“你那個抄書的小郎君呢?”</br> “什么郎君?”</br> 唐不離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七夕那夜見過的書生,便低落道,“噢,你說周蘊卿啊!哪還有閑錢養(yǎng)他抄書?七夕后就打發(fā)走啦。”</br> “誰?”</br> 虞靈犀懷疑自己聽錯了名字,“你說他叫什么名字?”</br> “周蘊卿呀!蘊藏的蘊,客卿的卿。”</br> 唐不離狐疑地端詳虞靈犀的神色,問,“怎么啦?”</br> 還真是他!</br> 虞靈犀怔怔然半晌,忽而無比鄭重地握住唐不離的手,“阿離,你還能將周蘊卿找回來么?找回來,好生供著。”</br> 她隱約記得前世陳鑒醉酒辱罵攝政王,被當(dāng)眾拔去舌頭問斬。</br> 負(fù)責(zé)此案的便是寧殷麾下心腹之一——天昭十五年的探花郎,被譽為“冷面判官”的新晉大理寺少卿周蘊卿。</br> 京城總不可能有兩個周蘊卿!</br> 唐不離一臉狀態(tài)外的茫然,擱下啃了一半的梨,伸手探了探虞靈犀額頭的溫度道:“沒事吧歲歲?怎么說話奇奇怪怪的。”</br> 唐不離咕咕咧咧地走后,下人又來稟告,說薛府派人送了人參燕窩等物來。</br> 聽侍婢說,薛岑也來過兩次,每次都是枯坐了很久才紅著眼離去。</br> 那會兒虞靈犀病得神志不清,也不知侍婢有無夸大其詞。</br> 不過她倒是想起有好幾次半夢半醒,總覺得帳簾外遠(yuǎn)遠(yuǎn)坐著一人打量她。莫非是心病太重,將探病的薛岑認(rèn)成了寧殷?</br> 虞靈犀重新倒回榻上,摸到頭上的玉簪,只覺心中破了一個窟窿,空蕩蕩漏著風(fēng)。</br> 也不知寧殷那邊近況如何。</br> 她閉目輕嘆,真是要瘋了。</br> ……</br> 東宮。</br> 侍從將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宮女押了上來,按住她傴僂的背,強迫她跪在地上。</br> 寧檀掀起醉醺醺的眼皮,打量了一眼那顫巍巍念念有詞的老嫗,皺眉問:“就這么個瘋婆子?”</br> 侍從道:“卑職確認(rèn)過,當(dāng)年服侍皇后娘娘的人,就只剩下這個老宮女還活著。”</br> 年滿出宮后逃了二十年的人,前些日子才突然冒出蹤跡。</br> 可若是當(dāng)年的事沒有隱情,這些宮人為何死的死,逃的逃呢?</br> 寧檀的臉色沉了下來,揮退侍從。</br> 這次調(diào)查他借用了禁軍的人馬,沒讓崔暗和皇后知曉。</br> 寧檀踉蹌起身,用腳尖踢了踢受驚的老婦,粗聲粗氣道:“老東西,你認(rèn)得孤是誰嗎?孤是東宮太子,有話要問你……”</br>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聽到“東宮太子”幾字,老婦忽的彈跳起來。</br> 她瞪大渾濁的眼,仿佛看到什么驚恐的東西似的,不住揮舞著枯瘦如枝的手道:“奴婢什么也沒說!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別殺我,別殺我……”</br> 寧檀險些被她撓到,頓時沒了耐心:“快說!當(dāng)年到底怎么回事!誰要殺你?”</br> “去母留子,去母留子……”</br> 不管如何逼問,老婦嘴里只含混念叨著這一句。</br> “去母……留子?”</br> 寧檀咀嚼著這句話,忽然猛地將婦人狠狠推到在地,驚慌叱道,“你這妖婦,胡說八道!孤是皇后娘娘的親兒子!孤是嫡子!”</br> “娘娘饒命,娘娘息怒……青羅已經(jīng)沉井了,他們都死了!”</br> 老婦哆嗦著豎起一根手指,“噓”了聲,近乎卑微地哄道,“沒人知道二殿下的來歷,沒人知道。奴婢也不會說的……”</br> 太子寧檀排行第二,這個“二殿下”是誰,不言而喻。</br> 他又驚又怒,狠狠地絞住老婦的衣領(lǐng),扭曲逼問道:“青羅是誰?啊?你說話!”</br> 老婦被絞得雙目暴睜,斷斷續(xù)續(xù)道:“青羅是……是娘娘的貼身宮婢,是二殿下的生……生母……娘娘不能生育,所以讓青羅……呃!”</br> 刺激之下,老婦一個抽搐,口流涎水倒在地上,已然再問不出什么。</br> 寧檀恍若一陣驚雷劈頂,手腳冰涼地跌坐在地。</br> 先前流言傳開時,他一心要弄個明白。而今親耳聽到接生的宮人證詞,卻只余下無盡的恐慌。</br> 若他不是皇后嫡子,而是卑賤宮女所生,是皇后用來鞏固地位的棋子……</br> 那薛家暗中的支持,他的太子之位,都將化作泡影。</br> 老婦被拖下去了,寧檀狠狠灌了一壺酒,而后將酒壺?fù)ピ诘厣纤に椤?lt;/br> 殺了這婦人嗎?</br> 不,不能殺。</br> 母后看似與世無爭,實則心思深沉,他必須為自己留一條后路。若是將來母后想廢他,這個老婦便是最好的談判籌碼。</br> 寧檀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笑容,覺得自己聰明極了。</br> ……</br> 等到虞靈犀能下地活動時,熱辣的陽光已然變得涼爽溫和,屋檐下的葉片泛起了微微的黃。</br> 藕池棧橋旁幾點枯荷兀立,卻再也沒有一人漫不經(jīng)心地?fù)P手喂著錦鯉,釣她上勾。</br> 皇家秋狩轟轟烈烈拔營而去,虞靈犀到底沒參與。</br> 一是著實沒精力,二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寧殷。</br> 近些日子做夢,她總是會夢見她揮手離開時,寧殷那雙黑冰般沉寂的眼睛,視線如刀,刀刀扎在她心里。</br> 她在府中休息了數(shù)日,開始靜心分析如今形勢。</br> 自皇帝三言兩語分了阿爹的軍權(quán),虞家過得甚為艱難謹(jǐn)慎。</br> 皇帝抓不住虞家和皇子勾結(jié)的把柄,漸漸便分了心神,開始使用懷柔之策安撫虞家父子。</br> 寧殷那邊……</br> 罷了,還是想法子繼續(xù)拖延婚期吧。</br> 正琢磨得入神,未料虞煥臣和虞辛夷卻提前一天歸來了。</br> “兄長,阿姐。”</br> 聽到馬蹄聲歸來,虞靈犀忙不迭迎了出去,問道,“你們不是陪同皇上秋狩去了么,怎么提前回來了?”</br> 她擔(dān)心是狩獵中出了什么問題。</br> 畢竟寧殷雖然是個沒有資格奪儲的“污點”,但他的出現(xiàn),定然會打亂朝中布局,刺痛一些人的眼睛。</br> 虞辛夷沒有虞煥臣那樣靈敏的腦子,“嗐”了聲,快人快語道:“皇上突發(fā)風(fēng)寒,龍體欠恙,便提前拔營回宮了。”</br> 虞靈犀“噢”了聲,倒是松了口氣。</br> 虞煥臣將幺妹的小情緒收歸眼底,翻身下馬道:“對了歲歲,皇后娘娘壽辰在即,方才坤寧宮的女官來傳了懿旨,宣你進宮一同賀壽。”</br> 果然,虞靈犀才松開的眉頭,又輕輕蹙了起來。</br> 虞煥臣于心不忍。</br> 但相比之下,他更不愿妹妹再因?qū)幰缶砣胛kU的漩渦中,只好狠了狠心嘆道:“你姐姐會陪你去。好好準(zhǔn)備一下,歲歲。”</br> 十月初九,皇后壽辰,宮中大宴。</br> 天才剛蒙蒙亮,虞靈犀便下榻梳洗,換上精致溫雅的大袖禮衣。</br> 離前世的變故還有一段時間,若她沒記錯,此時的寧殷應(yīng)在韜光養(yǎng)晦,深居簡出,故而極少在朝臣面前露面。</br> 皇后的壽宴,寧殷應(yīng)該也不會參與吧?</br> 記得前世姨父要巴結(jié)的宴會權(quán)貴中,壓根沒有寧殷其人……虞靈犀一時說不清是喜是憂。</br> 皇后壽宴,每位命婦、貴女的釵飾服飾皆有品級,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虞靈犀想了想,還是取下了發(fā)髻上的螺紋瑞云簪,小心地收入屜中。</br> 巳時,宮門外熙熙攘攘停滿了香車寶馬。</br> 虞靈犀隨著姐姐下了車,便見一抹儒雅清俊的身影走來,環(huán)佩叮咚,朝她清朗喚道:“二妹妹。”</br> 薛岑會等候在這,虞靈犀一點也不驚訝。</br> 畢竟兩家結(jié)親之事人盡皆知,又是陛下與皇后有意撮合,性質(zhì)大不相同,故而這樣的場合,為表皇恩浩蕩,她與薛岑應(yīng)該一同赴宴叩謝才對。</br> 虞靈犀便露出得體的淺笑,回了一禮:“久等。”</br> 面前的少女今日綰了飛仙髻,露出修長白皙的頸項,一襲淺緋的禮衣隨著輕風(fēng)飄飖,映得陽光都黯然失色。</br> 薛岑眼里充斥著得償所愿的驚艷與滿足,哪怕虞靈犀此時眼底平如秋水,沒有半點旖旎波瀾。</br> 他笑了笑,溫聲道:“二妹妹請,虞大姑娘請。”</br> 虞靈犀與薛岑一入場,便引起了小小的躁動。</br> 不知禮部是得了皇上授意還是如何,虞家與薛家明明是涇渭分明的文武兩家,宴席的案幾卻被安排在了一處。</br> 好吧。</br> 虞靈犀蹙蹙眉,只得毗鄰薛岑就座。</br> 剛?cè)胱懵犚娧缦蟼鱽硪魂嚫蟮男[。</br> 有人竊竊道:“快看,是七皇子來了!”</br> 虞靈犀斟茶的手一顫,濺出了兩滴。</br> 他怎么來了?</br> 莫非是記憶出了錯?</br> 恍惚間,太監(jiān)尖聲唱喏:“七皇子到——”</br> 宮墻朱殿,衣香鬢影之中,一道手握折扇、紫袍玉冠的熟悉身影緩步而來。</br> 剎那間,虞靈犀心臟一窒,仿若看到了前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