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53章 撞見
“開心的事?”</br> 后背貼著他前胸的姿勢太危險,虞靈犀沒忍住轉過身形,望著寧殷浸潤在昏黃燈影下的容顏。</br> 寧殷低低“嗯”了聲,雙臂撐著窗臺圈著她。</br> 他的眼睛很深很沉,掠著極淡的光影,如同云層間揉碎的一抹星光。</br> 虞靈犀仿若被攫取了心神,忽然間覺得,原來寧殷不殺人的時候,眼睛也是亮的。</br> 夜風吹散三千天燈,樓梯口的影子也隨之微微晃蕩。</br> 寧殷抬起右手,托住了她的后腦,神色竟有種令人恍惚的溫柔。</br> “該我回禮了,小姐。”</br> 他隨意側了側首,氣息落在唇上時,虞靈犀微微睜大了眼。</br> 那一瞬的驚訝,讓她忘了反應。</br> 一是因為寧殷極少主動吻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也只在極樂香彌漫的倉房里主動過一次,且淡漠得很,不帶一絲感情。</br> 其二,她驚異于寧殷此時唇瓣的炙熱,不同于以往那般溫涼。</br> 樓梯口傳來了咔嗒一聲細響,似是什么東西墜落在地。</br> 虞靈犀眼睫一顫,下意識循著動靜的來源望去,卻被寧殷捏著下頜轉回來,不許她分神。</br> 他觸碰那片柔軟的唇,先用舌尖細細描摹,而后張嘴含入,像是品味什么人間美味般一點點淺嘗。</br> 漸漸的,那些刻意的技巧全然拋卻,壓緊,勾纏,只剩下本能的索取。</br> 寧殷素來喜歡看著別人想逃又逃不過的神情,連將死之人臉上扭曲的痛苦,也半點不會放過,因為那些于他而言是最美的享受。</br> 但此刻,他悠然睜著的眼睫半垂下來,落著臣服的晦暗,漩渦般,唯有她的甘甜能填補。</br> 虞靈犀被壓得身形后仰,后腰抵著冷硬的窗臺,黑綢般的軟發(fā)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交織在寧殷墨色的眸中。</br> 檐下的八角燈在頭頂暈開模糊的光圈,虞靈犀的心跳得很快,砰砰撞擊著胸腔。</br> 有什么東西軟化,在心間泛濫成災。</br> 她死死地撐著窗臺,怕掉下去,怕溺斃在寧殷的薄唇間。</br> 寧殷喉間悶著繾綣的輕笑,一手穩(wěn)著她的腰,一手強硬按住她胡亂撐著窗臺的手,引導她環(huán)住自己的頸項。</br> 虞靈犀找到了攀附物,胸膛慢慢貼上他的,顫抖著閉上眼睫。</br> 高樓寂靜,耳畔聽不到呼呼的風響,唯聞彼此交纏的呼吸,炙熱且急促。</br> 唇分,如同一場綺麗的夢醒,勾著纏綿的余味。</br> 原來,這便是“更開心”的事。</br> 虞靈犀無力地攀住他的肩,喘息得像是剛撈出來的溺水之人。</br> 寧殷倒是氣定神閑,只是唇色艷了些許,帶著啞沉的笑意道:“小姐這氣息,該練練了。”</br> 虞靈犀攥緊了他的衣襟,懲戒似的,小喘短促道:“好,明兒我便找人練練。”</br> 松松環(huán)在腰間的手臂一緊,寧殷輕輕掐著她的下頜,讓她抬頭。</br> “嘀咕什么?”</br> 他看著虞靈犀緋紅嬌艷的臉,危險地瞇了瞇眼,“小姐嘴這么挑,別人未必有我盡心。”</br> 虞靈犀無奈惱他,明明嘴挑的是他,還倒打別人一耙。</br> 她倒想多找人練練,可惜兩輩子都吊在了同一棵樹上。</br> 窗外,天燈一盞盞浮在黑藍的夜幕中,風一吹,便散開了橙黃的暖光,分不清哪一盞才是他們的“歲歲常安寧”。</br> 虞靈犀的心事也隨著這天燈搖搖晃晃,升向浩瀚的九霄。</br> 她想,嫂嫂說的或許是對的。</br> “知道我們這叫什么嗎?”</br> 寧殷盯著她的眼睛,淡緋色的唇線勾著,低沉道,“茍-合。”</br> 虞靈犀愣了愣,而后挑了挑染著墨線似的的眼睫,小聲反駁:“只有茍,沒有‘合’。”</br> 這次換寧殷怔愣。</br> 須臾,他極輕地笑了起來,笑得胸腔輕輕震動,對她的嘴甜心軟稀罕得緊。</br> 稀罕得恨不能將她藏起來,藏在最深最深處,讓這雙美麗的眼睛只為他一人明亮。</br> “是我的疏忽。”</br> 寧殷抬指撫了撫虞靈犀鬢角的碎發(fā),低啞的嗓音帶著愉悅,“下次尋個良辰美景,找張舒適寬敞的榻,定讓小姐如愿。”</br> 風吹得窗扇嘎吱,虞靈犀回過神來,推了推他硬實的胸膛道:“起身,該下去了。”</br> 若是兄長察覺到不對勁,必定又是一番審問。</br> 寧殷神色自若地往樓梯口乜了一眼,望著那空蕩的一塊地面,說:“好啊。”</br> 他順從地松開手臂,也不知在醞釀什么小心思,聽話得很。</br> 虞靈犀揉了揉尚且微麻的唇,不敢讓寧殷瞧見自己這般臉頰緋紅的沒用模樣,低頭朝出口行去。</br> 而后頓住,她瞧見了掉在樓梯口的一塊玉玨。</br> 在寧殷的腳步聲靠近前,虞靈犀抿唇,飛快將那玉踩在鞋底。</br> ……</br> 薛岑正站在凌空畫橋上,仰首看著浩蕩的夜空,腳邊擱著一盞還未來得及點燃的祈愿燈。</br> 虞靈犀于廊下靜立了片刻,定了定神,方輕輕朝薛岑走去。</br> 見到她,薛岑面上隱忍的憂傷還未來得及收斂,有些狼狽地別開視線。</br> 寧殷站在長廊盡頭的樓梯上,將畫橋上的一切盡收眼底。</br> 他眼下心情極佳,連薛岑傻子似的杵在那兒故作傷懷引人注意,也懶得管。</br> 何況,他也想看看,虞靈犀到底會如何應付眼下局面。</br> 若小姐處理得不盡人意,便只能他親自出手了。</br> 他這人沒什么耐心,到時候就算她哭著鼻子來求他,也必定不會心軟的。</br> 正想著,畫橋上的人有了動作。</br> 虞靈犀從袖中摸出了一枚羊脂色的玉玨,遞給薛岑道:“岑哥哥,你的玉玨掉了。”</br> 薛岑面上劃過一絲訝然,繼而是慌亂。</br> 她知道了,知道自己方才尋去了頂層閣樓,撞見了她與那叫衛(wèi)七的侍衛(wèi)在……</br> 他接過玉玨,指骨微微發(fā)白,強迫自己將“私通”二字咽回腹中。</br> 那樣骯臟的字眼,絕對不可以用在二妹妹身上,連想都不可以想。</br> “多謝。”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一貫清朗的嗓音染上了幾分啞忍。</br> 那個侍衛(wèi)引誘了二妹妹,還是強迫了她?</br> 那可是他守了十年的,最疼惜的二妹妹啊!衛(wèi)七怎么敢這般肆無忌憚地染指?</br> 他無法控制地以惡意揣測衛(wèi)七,心疼又憤怒。</br> “其實,是我該謝謝你。”</br> 正想著,虞靈犀的嗓音似清泉淌過,溫柔而又坦然,“謝你高節(jié)清風,不曾打擾那片刻的美好。”</br> 她說,那是片刻的“美好”。</br> 薛岑握著玉玨,漸漸紅了眼眶。</br> 方才在閣樓上也不曾失態(tài)的薛二郎,卻在她這句溫柔含蓄的話語中潰不成軍。</br> 他不笨,聽懂了她的意思。</br> “你太小了,二妹妹。”</br> 薛岑聲音艱澀,望著她道,“飲鴆止渴,會害了你一生。”</br> “阿岑,歲歲!”</br> 虞煥臣的嗓音傳來,笑著打斷他們,“到處尋你們不見,原是躲這兒來了!”</br> 薛岑飛快地轉過臉,不讓人瞧見自己此時的失態(tài)。</br> “躲這里聊什么呢?哥哥能不能聽啊?”</br> 虞煥臣抱臂,目光在兩個人之間巡視一圈,隨即察覺出了些許不對勁。</br> “阿岑,你……”</br> 虞煥臣剛要詢問,虞靈犀忙移步向前,擋住了兄長的視線。</br> “沒什么,我們在看燈呢。”</br> 虞靈犀知薛岑清傲,便瞥了眼兄長劍柄上多出的新穗子,彎眸岔開話題道:“兄長這條劍穗好看的緊,不打算回贈嫂嫂一份禮物?”</br> 薛岑轉過身來,面上已恢復了溫潤清雋,溫聲道:“萬珍房的首飾和胭脂乃京師一絕,阿臣快去挑一份回贈尊夫人,去晚了可就打烊了。”</br> “迫不及待趕我走,心虛了?”</br> 虞煥臣笑了聲,揉了揉妹妹的發(fā)頂,對薛岑道:“你小子,不許欺負我妹妹。”</br> 薛岑沒有反駁。</br> 他撐起笑,主動道:“望仙樓的梅子酒一絕,我陪你去嘗嘗。”</br> 虞煥臣這才勾著薛岑的肩,笑吟吟走開了。</br> 下樓時,薛岑的腳步一頓,但他沒有回頭。</br> 寧殷站在樓梯上的陰影里,看著虞煥臣那只撫摸虞靈犀發(fā)頂?shù)拇笫帧?lt;/br> 指腹摩挲,他眼睛微瞇,極低地哼了聲。</br> 直到礙事的人都走開后,他方負手,緩步踱下樓梯。</br> “寧……衛(wèi)七。”</br> 虞靈犀改口,朝他淺淺地笑,澄澈的眼干干凈凈,看不到丁點陰霾。</br> 寧殷淡然走過去,抬手輕輕撣了撣她的鬟發(fā),像是要撣去什么臟東西似的。</br> “頭發(fā)怎么了?”</br> 虞靈犀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fā)頂。</br> 莫非是下樓時,沾到蛛網(wǎng)塵灰了?</br> “小姐應該慶幸,我現(xiàn)在心情極好。”</br> 寧殷指腹點了點她發(fā)間的珠翠,漫不經(jīng)意道,“下回,可就不一定了。”</br> “下回是多久?”</br> 虞靈犀笑著想,方才“欺負”了那么久,怎么也得讓他高興一年半載吧?</br> 寧殷儼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悠然道:“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小姐可別指望我能安分過明天,除非……”</br> 他垂眸看著虞靈犀嬌艷的唇,暈開意味深長的笑意。</br> ……</br> 皇宮,瓊樓之上守衛(wèi)森嚴。</br> 皇后穿著繁復的織金鳳袍,陪伴皇帝一起眺望宮外點點天燈,安靜地為他揉肩按摩。</br> 皇帝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皇后臉上,只見她依舊素面朝天,不爭艷取寵,倒勾起了幾分年輕時的溫存記憶。</br> 皇帝見慣了諂媚的、剛烈的女人,年紀一大,才越發(fā)覺出皇后這份淡然安靜的可貴。</br> 皇帝滄桑的臉柔和起來,拍了拍皇后的手道:“太子不爭氣,倒辛苦你了。”</br> “臣妾分內之事,再累也累不過陛下。”</br> 馮皇后神色不變,繼續(xù)不輕不重地揉捏著,“檀兒心里最是敬重陛下,只是不知如何表達。昨日他還說,將來尋到七皇子下落,自己也有了個伴兒,能一同為陛下分憂。”</br> 聞言,一旁立侍的崔暗眉頭一跳。</br> 皇后這是瘋了嗎?</br> 三皇子癡傻,八皇子才兩個月大,七皇子便是太子唯一的勁敵。</br> 皇后應該將寧殷和虞家一并鏟除才對,怎敢主動向皇帝透露寧殷未死的消息?</br> “七皇子?”</br> 皇帝果真想起那個冷宮里出的、連容貌都想不起來的孩子,眉頭一皺,“麗妃私逃出宮時遇刺,不是說老七死不見尸了嗎?”</br> 馮皇后道:“當年大理寺的確是如此結案,不過虞將軍著手查了這么久,想必很快便有喜訊……”</br> “虞淵?”</br> 皇帝按住皇后的手,沉默片刻,問:“他也摻和進來了?”</br>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馮皇后面色微動,走至一旁斂裙跪拜:“臣妾失言。前日太子來請安,臣妾聽聞虞將軍在暗中查皇子下落,還以為是陛下授意……”</br> 聽到這,崔暗總算明白了皇后的用意。</br> 就連他這樣的卑鄙骯臟的小人,也不得不打心眼里贊嘆:皇后的這招禍水東引,著實甚妙。</br> 皇帝生性多疑,忌憚功高震主的朝臣,也忌憚自己的兒子。權勢這種東西,向來只能天子主動賞賜,但決不允許旁人來搶……</br> 否則,前面幾個皇子怎么死的呢?</br> 皇后輕飄飄的一句話,將手握重權的虞家和流亡在外的七皇子綁在一起,精準犯了皇帝逆鱗。</br> “行了,平身吧。”</br> 皇帝摩挲著扳指,琢磨良久,起身道:“朕累了,皇后也早些休息。”</br> “臣妾恭送陛下。”皇后躬身行禮。</br> 再抬首時,她臉上的恭順褪去,平和得近乎冷漠。</br> ……</br> 夜里下了一場小雨。</br> 早晨起來,青磚濕潤,街巷里落著幾盞祈愿燈的殘骸。</br> 寧殷捏著一顆紫皮葡萄,對著天空看了半晌,嫌棄道:“沉風,下次別賣葡萄了,太酸。”</br> 望著主子喜怒無常的背影,沉風頗為委屈。</br> 這酸葡萄是他特意挑選的,若擔子里的葡萄太甜,買的人多,不利于交換情報。</br> 寧殷拿著葡萄進了罩房,掩上門,將包裹葡萄的油紙夾層拆出來,淡然掃視一眼,擱到燭臺上點燃。</br> 手一松,火光飄然墜地,轉眼間化作黑灰飄散。</br> 案幾上,放著那塊粗略雕琢了一番的墨玉。</br> 巴掌大的墨玉,下面切割成齊整的四方,上面橫臥一物,依稀能辨出起伏的輪廓。</br> 才粗雕過,還需細刻。</br> 寧殷將輪廓硌手的墨玉拿在手中,細細摩挲把玩著。</br> 待這玉刻好,他也該走了。</br> 那種眷戀不舍僅是冒了個頭,便如氣泡消散。</br> 那便,把人一起帶走吧。</br> 寧殷撐著太陽穴,垂眸笑了起來:她答應過了的,不是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