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47章 禮物
虞靈犀一見寧殷的神情,便知他想要的多半不是什么正常的物件。</br> 她眼眸輕轉(zhuǎn),像是藏著小鉤子似的,及時補(bǔ)上一句:“須得是禮法允許范圍之內(nèi)的,以不傷害他人和你自己為首要。”</br> “先存著吧。”</br> 寧殷像是嫌規(guī)矩多,輕輕嗤了聲,可眼里卻分明漾開極深的愉悅。</br> 他看著眼前冰肌玉骨的少女,笑意蘊(yùn)開,緩聲道:“以后時機(jī)到了,望小姐允我從虞府帶走一樣?xùn)|西。”</br> 池面波影明媚,浮光躍金。</br> 虞靈犀被他的笑蠱惑般,竟鬼使神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等回過神來時,寧殷已笑著離去,只余半串微涼的葡萄擱在她的手邊,滴落晶瑩的水珠。</br> “他方才,又在挖什么坑呢?”</br> 虞靈犀納悶,順手摘了顆葡萄擱在嘴里,隨即一個激靈,酸得腳指頭都蜷在一起。</br> ……</br> 宮里,崔暗命人將杖斃的太監(jiān)拖下去。</br> 他看向另一位伏地跪拜的下屬,慢吞吞的語氣:“娘娘給我們的日子可不多了,你呢?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嗎?”</br> “提督息怒!流言來源太多太雜,屬下等人追查到幾家青樓和茶肆,便斷了線索……”</br> 見崔暗神情一陰,那人忙不迭提高音調(diào)道,“但是屬下的人意外發(fā)現(xiàn),虞府的少將軍正在暗中查探七皇子的下落。”</br> “虞煥臣?”崔暗品味著這個名字。</br> 七皇子果真沒有死,還是說虞家這番暗地里的動作,是準(zhǔn)備站隊(duì)了?</br> 不管是哪種原因,都夠東宮那位忌憚暴怒的了。</br> 胯-下的陳年舊疾仿若隱隱作痛,崔暗古井無波的眼中浮現(xiàn)深重的陰鷙,慢吞吞呵笑道:“盯緊虞府的動作。還有,將這個消息呈給咱們的太子殿下。”</br> ……</br> 蘇莞決定給虞煥臣打一條劍穗當(dāng)做七夕之禮,還缺一塊裝飾用的上等冰玉,便決意上街一趟,順便邀虞靈犀同行。</br> 虞靈犀想起給寧殷的禮物還未有著落,不暇多想,笑吟吟應(yīng)允了。</br> 蘇莞慣用的那輛馬車小巧狹窄,坐兩個人略微擁擠,管事的便受命給她們換了虞煥臣上朝時常用的大馬車,親自送她們到門口。</br> 公務(wù)用的馬車寬敞舒適,還備了瓜果和納涼的冰鑒,虞靈犀倚著繡枕眨眼道:“兄長嘴上不說,其實(shí)可關(guān)心嫂嫂了。”</br> 蘇莞“嗯”了聲,臉上浮現(xiàn)新婚甜蜜的淺紅:“我知道,嫁給他準(zhǔn)沒錯。”</br> 其實(shí)虞靈犀一直有些好奇,前世兄嫂并未見過面,可兄長戰(zhàn)歿后,蘇莞卻寧死不毀約改嫁,而是選擇青燈古佛相伴終生……</br> 上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還是在《烈女傳》《貞婦書》這樣束縛女子的教條之中。然而觀蘇莞的性情,又不似那般墨守成規(guī)的迂曲之人。</br> 她心里有了一個猜測,問:“嫂嫂以前,可仰慕兄長?”</br> 除此之外,虞靈犀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能讓一個玲瓏靈慧的深閨女子,毅然斷發(fā)守節(jié)。</br> 蘇莞的臉更紅了些,像是撞破秘密的小孩。</br> 她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扇掩面,細(xì)細(xì)道:“四年前他御前獻(xiàn)武,我隨爹爹在現(xiàn)場。”</br> 自此一見傾心,芳心暗許。</br> 虞靈犀訝然,沒想到他們的緣分這般早就定下了。</br> 今生越是圓滿,便越發(fā)覺著前世缺憾,虞靈犀輕輕嘆了聲。</br> “這個秘密我只同你說過,歲歲,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夫君。”</br> 蘇莞拉著虞靈犀的手,紅著臉頰道,“我怕他恥笑我。”</br> “嫂嫂且放心。”</br> 虞靈犀與她拉鉤蓋章,又笑著安慰道,“即便他知道了,也斷然不會取笑,只會覺得自己有福氣。”</br> 兄長的脾氣,虞靈犀再了解不過了。</br> 他極有責(zé)任心,人又聰明。縱使娶之前萬般不愿,但只要妻子過門,他是會豁出性命相護(hù)的。</br> “不說我了。”</br> 蘇莞拐了話茬,問,“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jié),歲歲可有想送禮的心儀之人?這一年到頭,也只有這日沒有男女大防,可以盡情表白心意呢。”</br> 虞靈犀眼睫一動,下意識浮現(xiàn)出寧殷涼薄恣睢的臉來。</br> “歲歲此時第一個想起來的男子,便是你的心儀之人。”蘇莞湊過來,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br> 虞靈犀倏地抬首,似是訝異似是迷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br> “是么?”她遲疑問。</br> 蘇莞篤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儀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他會不自覺往你腦子里冒。”</br> 虞靈犀想了想,近來想起寧殷的次數(shù)確實(shí)很多。</br> 從前世的懼怕缺憾到今生的釋懷信任,從斗獸場別有用心的重逢到他數(shù)次打破規(guī)矩的出手相護(hù)……樁樁件件,皆烙印于心。</br> 不知不覺兩輩子,他們竟已經(jīng)歷了如此多的起伏波瀾。</br> 這是心儀?</br> 虞靈犀不太懂,她與寧殷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唯獨(dú)不曾談過情愛。</br> 那么,寧殷呢?</br> “嫂嫂,你說……”</br> 虞靈犀思潮涌動,如畫的眉目里掠過馬車窗外的一線暖陽,低聲問,“若是一個人坐盡惡名,心狠手辣,總是欺負(fù)他的枕邊人。可是等枕邊那人死后,他又冰封著她的尸身舍不得下葬,這是喜歡么?”</br> 蘇莞想了想,道:“是吧。”</br> “可是,這不是偏執(zhí)成瘋的占有么?”虞靈犀道。</br> 那晚在廊下,連寧殷自己都承認(rèn)了,用得稱心的東西,就該鎖起來。</br> “誰說偏執(zhí)占有就不是喜歡啦?”</br> 蘇莞輕笑,“幽禁,甚至是欺負(fù),壞人也有壞人的愛呀……”</br> 大概意識到自己說漏嘴,蘇莞咬了咬唇,不吭聲了。</br> 一石激起千層浪,虞靈犀唇瓣微啟,半晌詫異道:“嫂嫂因何知道這些?”</br> 蘇莞支吾了半晌,才細(xì)聲招供道:“以前在閨中無聊,看了許多書。”</br> 從正經(jīng)的詩詞歌賦,到不那么正經(jīng)的話本小說,從“君子好逑”到巧取豪奪,涉獵頗豐。</br> 聞言,虞靈犀對這位小嫂子的印象又高了一層,倚在車窗邊出神。</br> 心緒起伏,經(jīng)久不平。</br> 是嫂嫂說的這樣么?虞靈犀緩緩垂下卷翹的眼睫。</br> 可惜,她永遠(yuǎn)不能回到過去,找寧殷問個明白了。</br> 她如今的身邊,只有一個會為她剪頭發(fā)、食椒粉的小瘋子衛(wèi)七……</br> 再過不久,連衛(wèi)七也不屬于她了。</br> 如此想來,心中酸脹發(fā)燙,竟是暈開一抹淡淡的悵惘。</br> ……</br> 宣平街的玉器最是聞名。</br> 琳瑯坊是宣平街中最大的玉器店,掌柜的是個人精,產(chǎn)量稀少的名玉都藏在二樓,只供貴客挑選。</br> 二樓裝潢極為雅致,甚至還請了琴師和琵琶女奏樂消遣。</br> 蘇莞在一旁挑選適合打穗子的玉環(huán),虞靈犀閑著無事,便沿著擺放各色玉器的柜臺賞看。</br> 而后一頓,被一塊巴掌大的墨玉吸引了目光。</br> 此玉色重而細(xì)膩,溫潤無一絲雜質(zhì),仿若黑冰凝成,又好似取一片深重的夜色濃縮于方寸之間。</br> 不知為何,虞靈犀想起了寧殷的手。</br> 他的膚色冷白若霜,那雙修長的指節(jié)若是把玩這塊玄黑的墨玉,定是說不出的綺麗貴氣。</br> 帷帽輕紗下,虞靈犀柔和了目光,心里有了主意。</br> 這是一份再合適不過的,極好的禮物。</br> “此玉是剛進(jìn)的坯子,尚未來得及雕工。”</br> 掌柜的見虞靈犀的目光在那墨玉上駐留,立刻殷勤道,“貴客買下后,敝店可代為雕琢。”</br> 虞靈犀搖首:“不必。”</br> 寧殷的喜好異于常人,虞靈犀摸不準(zhǔn)他想要什么花式,便打算買回去問清楚了,再請人按他的喜好雕刻打磨。</br> 因?yàn)橘I的是玉坯,蘇莞并未多想,挽著虞靈犀的手歡歡喜喜出了琳瑯坊。</br> 與此同時,對面茶肆。</br> 小廝從雅間軒窗往外瞥了一眼,隨即“咦”了聲道:“二公子,那不是虞大公子的馬車么?”</br> 薛岑順著他的視線往街邊望去,剛好見一抹窈窕的身姿從琳瑯坊出來。</br> 便是戴著帷帽,薛岑也一眼就認(rèn)出了虞靈犀。</br> 他難掩雀躍,正欲起身下樓,卻見后頭還跟了個略微嬌小的女子,做新婦打扮。</br> 虞少夫人也在,薛岑只好壓下眼底的欣喜,又端莊坐回原處。</br> “公子不去打個招呼么?”小廝問。</br> 薛岑輕輕搖首,神色是深沉而克制的,溫聲道:“虞家新婦在,我為外男,理應(yīng)避嫌。”</br> 大庭廣眾非私人場合,即便他此時下去,礙于好友新婚妻子在,也說不上兩句話。</br> 小廝努努嘴,小聲嘀咕:“公子就是太正派了,但凡是愿意使一點(diǎn)手段,什么人得不到?”</br> 篤篤兩聲叩門聲,打破安靜。</br> 茶奴引著一個瘦高穩(wěn)重的男人進(jìn)來。</br> 薛岑立即起身,恭敬喚了聲:“兄長。”</br> ……</br> 日落黃昏,暑熱未散。</br> 虞府對街,蔭蔽的拐角,一個男人穿著粗布常服,鬼鬼祟祟地盯著虞府的動靜。</br> 身后卷起一陣陰風(fēng),男人警覺回頭,只見巷子一片空蕩,并無人影。</br> 然而等他再回過頭來時,一個暗色戎服的少年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逆著秾麗斜暉挺立。</br> 驚呼還未出口,便扼殺在喉中,噗通一聲倒地。</br> 寧殷單手揪住男人的衣領(lǐng),拖曳他沉重的軀體,長長的影子轉(zhuǎn)入后巷,消失在余暉之中。</br> 他負(fù)手,以腳尖踢開男人的下裳,露出腰間的掛牌。</br> “東宮的人?”寧殷冷嗤。</br> 以寧檀的豬腦子,不可能這么快查出他的藏身之處。</br> 那便只有可能,是沖著虞家來的。</br> 寧殷慢條斯理地擦著手,而后眸色一沉。</br> 若他沒記錯,方才虞靈犀乘著虞煥臣的馬車出府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