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一直覺得,寧殷那樣目空一切的人，是沒有心的。</br>　　即便大奸大惡之人，心里至少裝著自己。</br>　　可寧殷的心里,連他自己都沒有。</br>　　但當寧殷拉著虞靈犀的手按在胸口，問她“我這里裝著多少人”時,虞靈犀竟答不上來。</br>　　她只知道，至少那一刻俯身逼近，他黑冷如同囚籠的眸子里，只鎖著她一人。</br>　　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回到廂房后，輾轉(zhuǎn)半宿沒睡著。</br>　　昏昏沉沉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夢里一會兒是阿爹和兄長身陷囹圄，一會兒是寧殷黑沉沉逼近的眼睛。光怪陸離,幾乎要將她整個撕成兩部分。</br>　　醒來時天才微微亮，阿姐外出盯梢還未歸來。</br>　　虞靈犀睡不著了,披衣坐到天大亮，才見一名侍衛(wèi)快馬加鞭趕了回來，遞給虞靈犀一封信。</br>　　信是虞辛夷草草寫就的。</br>　　她說半夜寅時,果然截到了從王侍郎府邸送出的飛鴿密信,已查到災糧的線索，正快馬加鞭趕去查探。</br>　　直至第三日入夜,虞辛夷的第二封家書才送到了府中。</br>　　虞靈犀拆信拆得太過心急，被鋒利的紙張割破了手指。</br>　　上頭只有大快人心的幾句：【事畢,災糧已順利抵達洛州四縣；生擒東宮黨派內(nèi)奸二人,不日押解歸京。】</br>　　虞靈犀看了幾遍,攥著信的手緩緩垂在膝上,終于長長松了一口氣。</br>　　不,現(xiàn)在還不是徹底寬心的時候。</br>　　猶記前世，阿姐孤身一人北上查探父兄被害的真相，亦是在帶著證據(jù)返京的途中遭遇意外，連人帶馬墜落深淵，尸骨無存。</br>　　這輩子，絕對不能再步前世后塵。</br>　　思及此，虞靈犀開門喚來庭中當值的親衛(wèi)：“青嵐，你去將京城通往洛州的地勢圖取來，再集合所有當值的侍衛(wèi)，聽候調(diào)遣。”</br>　　安排完，她才察覺指間濕黏，略微疼痛。</br>　　垂首一看，原是食指被信紙割破一條血口，血珠凝結(jié)在冰雪般的指尖，而后墜落在地。</br>　　與此同時，京城以東五十里地開外，通往洛州的唯一官道蜿蜒延伸至山林深處。</br>　　浮云蔽月，密林是最好的掩護，適合埋伏暗殺。</br>　　墨藍的霧靄縈繞，官道盡頭緩緩走來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仿佛夜游觀景般悠閑，不急不慢。</br>　　刺客頭目瞇了瞇眼，抬手示意弓-弩手準備射殺。</br>　　然而等那條人影走到射程范圍內(nèi)，他才發(fā)現(xiàn)不是押送證人的虞家人，而是一個看不清面容的黑衣少年。</br>　　抬起的手頓在半空，刺客頭目的汗水順著鬢角滑下，沁入蒙面的三角巾中。</br>　　那少年卻是站住不動了，霧靄氤氳的夜色中，他負手而立的身影呈現(xiàn)出一種詭譎的寧靜。</br>　　片刻，他轉(zhuǎn)過臉來，冰冷的眸子仿佛刺破黑暗的遮掩，準確對上刺客頭目的視線。</br>　　“留兩個活口，”</br>　　少年勾著優(yōu)雅的笑意，“其余殺光。”</br>　　刀刃的寒光乍現(xiàn)，驚起林中飛鳥。</br>　　鮮血濺在灌木叢中，在夜色中凝成深紫色，那群刺客死的時候，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叫喊。</br>　　只剩刺客頭目還活著了，他將赤紅的眼睛投向道中的少年。</br>　　這哪里是什么夜游的公子，分明是索命的閻王！</br>　　擒賊先擒王，刺客頭目提劍沖出密林，朝少年刺去——</br>　　這是他身為東宮死士的宿命，不到死的那一刻，絕不退縮屈服！</br>　　“呃！”</br>　　伴隨著臂骨折斷的脆響，刀劍墜地，刺客被扼住了喉嚨。</br>　　他瞪大眼睛，伸手去扳少年鐵鉗般的手臂，卻抓住了他腕上纏著的一圈杏白綢帶。</br>　　綢帶絲滑松落，被夜風一吹，飄飄蕩蕩朝空中飛去，被少年及時張嘴咬住，抿在齒間。</br>　　刺客看見的最后畫面，便是少年抿著那根杏白的飄帶，墨發(fā)隨風微散，俊美如神祗，狠戾若修羅。</br>　　刺客頭目的尸首被扔在地上，身下很快暈開一大灘暗紫的稠血。</br>　　寧殷擦干凈手上前，目光落在刺客碰了飄帶的那只手上，淡淡擰起眉頭。</br>　　抬靴踏上那只手，壓緊，使勁兒碾了碾。</br>　　直至骨骼碾碎血肉模糊，他才咬著飄帶的一端纏上左臂，打了個結(jié)。</br>　　“把還有氣兒的帶回去，處理干凈。”他吩咐。</br>　　立即有下屬應聲跳出，將刺客尸首拖入密林深處。</br>　　浮云散開，圓月倒映在一灘粘稠的淺洼中，被染成瑰麗的紫紅。</br>　　京城中一夜平靜。</br>　　第二日，虞靈犀派出去的侍衛(wèi)順利接應到了虞辛夷。</br>　　抓到的盜糧證人連同截獲的密信一起送往大理寺，證據(jù)直指東宮太子，一時朝堂嘩然。</br>　　且不說那是救人性命的災糧，三萬石糧食足夠養(yǎng)活一支造反逼宮的軍隊，太子年紀輕輕便結(jié)黨營私，這對年邁多疑的皇帝來說無疑是觸了逆鱗。</br>　　太子被幽禁東宮，皇后披發(fā)跣足，在承德殿外跪了一下午。</br>　　朝中局面如何，虞靈犀已經(jīng)無暇顧及。</br>　　阿姐此番調(diào)查取證實在太過順利，若非運氣驚人，便只能是有人在暗中相助。</br>　　有這個能力和心計的，虞靈犀只能想到一人。</br>　　初夏，蟲鳴陣陣，虞靈犀只穿著單薄的夏衫襦裙，可依舊覺得燥熱難當。</br>　　這種熱不像是暑氣的外熱，更像是從身體里滋生的躁動不安，哪怕只是坐著，臉頰亦是一陣一陣發(fā)燙。</br>　　前幾日兄長運送的災糧出事，她心弦緊繃，顧不上其他，如今松懈下來，才發(fā)覺身體有些異樣。</br>　　虞靈犀算了下日子，離第三次毒發(fā)，只有最后兩日。</br>　　不由怔然，不知該怎么辦才好。</br>　　像上次一樣順從嗎？</br>　　可是如此，寧殷算什么呢？她在寧殷眼里，又算什么呢？</br>　　“小姐，您的臉怎么了？”胡桃端了茶水進門，觀摩著她緋紅的臉色。</br>　　“無礙。”</br>　　虞靈犀拍拍臉頰醒神，起身道，“屋里太悶，我去院中走走。”</br>　　夜風撲面而來，總算稍減燥熱。</br>　　“小姐近來，似乎很喜歡后院的風景呢。”胡桃在一旁提燈引路，無意間道。</br>　　虞靈犀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后院罩房中來了。</br>　　也不知是不是藥性的緣故，她想起寧殷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甚至走向公私不分的地步，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br>　　虞靈犀抿唇轉(zhuǎn)身，正欲換條路走，卻聽身后罩房吱呀一聲門開。</br>　　寧殷就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掙扎似的，于門后抬首，喚了聲：“小姐。”</br>　　聽到他清冷低沉的聲音，虞靈犀的腳就像是生根了似的不聽使喚，頓在原地。</br>　　半晌，她認命地閉目輕嘆。</br>　　屏退侍婢，她轉(zhuǎn)身望向緩步下階的黑衣少年，輕聲道：“今夜月圓，衛(wèi)七陪我走走。”</br>　　白玉蘭樹花期已過，疏影橫斜，將月光切割成無數(shù)斑駁的色塊。</br>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長廊，朝花苑水榭行去。</br>　　“阿姐平安歸京，偷換災糧的證人和證據(jù)都已移交大理寺。”</br>　　虞靈犀率先開口打破安靜，濕潤瀲滟的眸子輕輕轉(zhuǎn)向身側(cè)落后一步的寧殷，“一路上都很順利，可見有貴人庇佑。”</br>　　寧殷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小姐不必拐彎抹角，我是為了自己。”</br>　　他要讓老混蛋和他兒子自相殘殺，若是虞辛夷死了，證據(jù)送不到皇帝面前，這場局便沒意思了。</br>　　虞靈犀“噢”了聲，莞爾道：“不管為誰，目的是一樣的。”</br>　　她今夜說話與往日不同，嗓音又甜又軟，尾音鉤子似的撩人。</br>　　寧殷瞥著她緋紅的耳尖，明白了什么，問：“難受？”</br>　　虞靈犀停住腳步，望著他黑沉幽暗的眸子，燥意夾雜著按捺不住的酸澀涌上，百感交集。</br>　　半晌，她垂眸點點頭：“有點兒。”</br>　　話音剛落，便覺腕上一緊，寧殷將她拉入假山的陰影，扣住了她的脈象。</br>　　微涼的指腹，像是清泉漱過般中和著她的燥熱。</br>　　虞靈犀竟生出貪戀，想要勾住他的指尖，索要更多。</br>　　她也確實這樣做了，觸碰到他筋絡凸起的手背，方驚醒般蜷起手指。</br>　　寧殷挑眉，望著她縮回去的指尖道：“既是難受，為何要忍著？”</br>　　想起什么，他呵笑一聲：“也對，衛(wèi)七排在貓后面，怕是連給小姐做器物的資格都不夠。”</br>　　虞靈犀輕蹙眉頭：“你是活生生的人，我從未拿你當器物看待。”</br>　　實在要說的話，大概是她每次想要做出越界的行徑時，總會憶起前不對等的侍弄，以及自己孤零零被封鎖在密室中的尸身。</br>　　因為明白做“器物”是什么感覺，所以她才不愿別人成為她的“器物”。</br>　　哪怕，那個人是她曾經(jīng)怕過、怨過的寧殷。</br>　　巡邏的侍衛(wèi)提著燈從遠處走過，月光照得石子路發(fā)白，水榭池邊蕩開銀鱗般的碎光。</br>　　“今晚的月亮很美。”</br>　　虞靈犀抬首望著夜空，竭力不去想兩日后將要面對的難題。</br>　　問題是永遠解決不完的，不如享受當下的寧靜美好。</br>　　想了想，她問：“衛(wèi)七，你見過的最美的月亮，是什么時候？”</br>　　寧殷靠著嶙峋的假山，半晌，睨著她道：“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吧。”</br>　　虞靈犀詫異地扭頭看他。</br>　　寧殷像是憶起了遙遠的過去，側(cè)顏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岑寂，慢悠悠給她形容：“滾燙的鮮血濺在眼睛里，月亮便成了紅色。”</br>　　他短促地笑了聲，嗓音散漫低沉：“特別美。”</br>　　虞靈犀笑不出來。</br>　　第一次，她甘愿在還清醒的時候屈服于藥性，遲疑著，勾住了寧殷的手。</br>　　他的手微涼，比月光還要冷。</br>　　他回憶里那種滾燙的鮮血，并不能溫暖他冰冷的指節(jié)。</br>　　寧殷慢慢止了笑意，側(cè)首看她，手掌隨意垂在身側(cè)，任她握著，不回應也不甩開。</br>　　許久，他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的尾指，說的卻是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br>　　“明日，小姐去金云寺一趟。”</br>　　一提及金云寺，虞靈犀便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日密室里的荒唐。</br>　　她不無懷疑地想：莫非寧殷知道那日子將近，特意帶她去金云寺密室里重溫上回？</br>　　“小姐在亂想什么呢？”</br>　　頭頂傳來一聲嗤笑，寧殷極慢眨了眨烏沉沉的眼睛，“小姐讓我查的毒藥，已有眉目了。”</br>　　……</br>　　翌日，天氣甚好，京城到處都飛著各色紙鳶。</br>　　金云寺香客眾多，寧殷熟稔地將虞靈犀帶去偏殿。</br>　　別處佛殿皆是大門敞開，渡四方苦厄，唯有這處是關著門的。</br>　　虞靈犀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頭。</br>　　虞靈犀讓侍衛(wèi)和胡桃在庭外等候，朝前走了幾步。</br>　　見寧殷負手不動，她頓足回身，好奇道：“你不隨我一起進去么？”</br>　　寧殷目送她，淡淡道：“那是小姐想要的答案，我并無興趣。”</br>　　虞靈犀想了想，道：“也好。”</br>　　她定神做好準備，深吸一口氣，方推開沉重的殿門。</br>　　檀香裊裊，殿中昏暗，并無供奉菩薩、佛像，只站著一位清瘦的藥郎。</br>　　那藥郎半邊側(cè)顏羸弱清秀，然而當他轉(zhuǎn)過另外半邊燒毀的臉來時，卻比一旁怒目的金剛石像更要猙獰。</br>　　見到虞靈犀，他握拳低咳，啞聲半死不活道：“欲界仙都一別，許久不見。”</br>　　殿門關上，隔絕了庭外陽光。</br>　　一刻鐘后，禪房下密室。</br>　　油燈昏黃，壁上映著兩具吊在半空的尸首影子，秋千似的慢慢打轉(zhuǎn)。</br>　　“官道上埋伏刺殺虞大姑娘的，的確是崔暗麾下豢養(yǎng)的死士，嘴甚為嚴實。屬下用了點手段，該招的都已經(jīng)招了。”</br>　　折戟單膝跪地，將帶血的名冊雙手呈過頭頂。</br>　　寧殷倚在坐榻上，接過名冊隨意掃了兩眼。</br>　　“殿下讓屬下查的極樂香，亦有結(jié)果。”</br>　　折戟將一個白玉瓶擱在案幾上，見寧殷不動，方繼續(xù)道，“宮里那邊不出殿下所料，皇帝已對太子起疑，惠嬪昨晚順利誕下皇子，朝中勢力必將重新打亂。”</br>　　“這把火還不夠旺，燒起來沒意思。”</br>　　想起什么，寧殷合攏名冊，手肘搭在膝蓋上前傾身子道，“二十多年前的那樁秘聞，也該有人提一提了。”</br>　　到那時，父忌子，子弒母，那才叫好玩呢。</br>　　寧殷記下名字后，便將名冊擱在油燈上點燃。</br>　　他悠然轉(zhuǎn)動著手指，待火快燒到指尖了，這才將名冊丟在榻上，點燃毯子。</br>　　“將這里燒干凈。”</br>　　寧殷眸中映著跳躍的火光，溫潤而又瘋狂，起身道，“以后，大概用不著了。”</br>　　偏殿。</br>　　窗外暖光斜斜照入，鍍亮了空氣中的塵埃。</br>　　虞靈犀看著那個毀了容的年輕藥郎，問道：“先生果真查出了那毒？”</br>　　“小娘子請看。”</br>　　藥郎走到一旁的兩口睡蓮瓷缸中，示意虞靈犀看著里頭兩尾暢游的金魚。</br>　　他拿出一個藥瓶，倒了半瓶至其中一口瓷缸中，淡綠色的液體很快混入清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br>　　等了一盞茶的時辰，那尾悠閑游動的金魚便不適地掙動起來，攪得水缸嘩嘩作響。</br>　　又一盞茶的時辰，金魚懨懨翻了肚皮，沒一會兒，兩腮洇出絲絲裊裊的黑血來。</br>　　“在下受人之托開棺驗尸，那女子嘔血而亡，銀針扎下去卻不變色，倒讓我想起一種奇毒。”</br>　　藥郎道，“中毒之人初時并無癥狀，繼而乏力，等到察覺腹痛時，已是回天無術……可是如此？”</br>　　“正是如此。”</br>　　親耳聽到自己曾經(jīng)的死狀，虞靈犀難掩波動，接過藥郎手中的瓶子聞了聞。</br>　　淡而熟悉的苦澀，她心下一沉，攥緊瓶子道：“不錯，是這種味道。”</br>　　“此藥有個極美的名字，叫做‘百花殺’，原是漠北受降部落帶進中原的奇毒。此藥除了驗不出來外，還有個特性。”</br>　　藥郎將那條暴斃的金魚夾了出來，擱在另一口沒下過毒的缸中，做了個“請看”的姿勢。</br>　　未曾下過毒的那條活魚張嘴時吞了死魚身上沁出的黑血，沒過兩盞茶，也無力地翻起肚皮。</br>　　“這是……”</br>　　虞靈犀隱隱有了不祥之兆。</br>　　“此藥若用在人身上，約莫六至十二個時辰發(fā)作。中毒之人與另一人骨血相融，則另一人也會染上此毒。”</br>　　藥郎浸淫草藥多年，說到這毒的精妙，青白的臉上呈現(xiàn)出興奮之態(tài)，絮絮道：“前朝高宗征伐漠北，受降的部族便讓美人服下此毒，再進獻給前朝高宗。沒幾日高宗駕崩，眾人皆以為高宗死于突發(fā)惡疾，實則不然。”</br>　　恍若一盆冷水當頭澆下。</br>　　虞靈犀抿唇半晌，艱澀問：“你的意思是……”</br>　　藥郎道：“不錯，此毒乃專為暗殺量身定做，不僅御醫(yī)查不出，還能通過床笫交-合殺死另一人。”</br>　　暗殺，交-合……</br>　　虞靈犀腦子里嗡地一聲，仿若當頭一棒。</br>　　“先生……可肯定？”</br>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fā)哽。</br>　　藥郎變了臉色：“小娘子若懷疑我的能力，便不該來找我。”</br>　　虞靈犀渾身惡寒，涼到了指尖。</br>　　想起前世臨死前噴在寧殷衣襟上的那口黑血，她只覺天翻地覆。</br>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br>　　她原以為是趙玉茗因薛岑而對她下毒，直至這輩子的趙玉茗也死于此毒，她才隱約猜到，前世趙家也不過是幕后真兇的一顆棋子。</br>　　虞靈犀琢磨了很久，前世的她無親無眷、孑然一身，她實在想不出這條不值錢的爛命，為什么值得敵人費盡心思謀害……</br>　　卻原來，那人的目標一開始就不是她。</br>　　她自始至終，只是別人算計好的、用來刺殺寧殷的工具。</br>　　縱使寧殷耐藥性異于常人，也掩蓋不了她成為了犧牲品和“幫兇”的骯臟事實。</br>　　虞靈犀怔怔然看著自己顫抖的十指，腹中下意識絞痛，沒由來惡心。</br>　　胸口像是壓著千斤巨石，連空氣都如此稀薄。</br>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偏殿的。</br>　　陽光傾瀉了滿身，刺得她眼睛疼。</br>　　胡桃迎上來說了些什么，她全然聽不見了，眼中水霧模糊，耳朵里全是潮水般尖銳的嘶鳴。</br>　　虞靈犀徑直越過胡桃，步履加快，越來越快，最后索性拋卻一切束縛奔跑起來。</br>　　穿過門洞，越過后院，風灌滿了她的雙袖，肺疼得仿若炸裂，她卻全然不察。</br>　　她想要見到寧殷，立刻。</br>　　竹徑上緩緩走來一人，虞靈犀停住了腳步，溺水之人般大口大口呼吸。</br>　　風拂過，竹葉簌簌。</br>　　寧殷看見了她，有些詫異：“小姐……”</br>　　視線對上，虞靈犀眸中閃著細碎的光，仿若年久失修的機括般有了反應，不管不顧地朝他撲了過來。</br>　　寧殷下意識張開雙臂，將她接了滿懷。</br>　　裙裾綻開，纖長柔亮的頭發(fā)如云般揚起又落下，寧殷僵了僵，感受著懷中如竹葉般簌簌發(fā)抖的少女，頓在半空的手終是緩緩落下，遲疑著，攏著她的后腦勺往懷中按了按。</br>　　他想了想，笑道：“不應該啊，今天才第九日。”</br>　　“衛(wèi)七……”</br>　　虞靈犀顫抖的聲音從他懷中傳來，帶著哭腔。</br>　　寧殷目光一沉，玩味的笑淡了下來。</br>　　他抬手托起虞靈犀的下頜，盯著她滿臉的淚痕許久，問：“被誰欺負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