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禍不單行
    火是午夜時分燒起來的。
    睡得迷迷糊糊中,安以德隱約聞到刺鼻的煙味,感到眼前紅光閃爍。
    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只見滿眼紅彤彤的。
    他第一個念頭是屋子里著火了,立即跳下床,旋即發(fā)現(xiàn)不對。
    公寓里靜靜的,走廊倒傳來雜沓的腳步聲,說話聲。
    他轉(zhuǎn)眼一看,窗外夜空紅透了半邊天,馬路對面,就在德安公司貼了封條的倉庫上方,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爆炸聲不時傳來,震得整幢公寓樓都微微顫抖。那是倉庫里的大型電器以及廢舊車輛燃燒爆炸后,發(fā)出的巨大聲響。
    消防車呼嘯著疾馳而至,甩出幾條粗大的水管,正對著倉庫猛噴。
    馬路上來往的車輛都放慢了速度,路邊行人越聚越多。
    濃煙向夜空彌漫,仿佛裹挾著邪惡的魔鬼,急欲將整個世界吞噬。
    安以德先是驚呆了,隨后抓起一件衣服,沖出門。
    樓下站著不少公寓里的房客,都是擔(dān)心大火萬一蔓延到馬路對面,殃及這幢公寓樓,所以急忙跑出來的。
    安以德不顧行駛的車輛,箭一般沖過馬路,即將跑到倉庫前面時,他被消防員攔住了
    “我是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我必須過去看看怎么回事。”安以德大聲喊,聲音充滿絕望。
    倉庫里被查封的貨物價值兩千多萬,而且最令他感到眼前發(fā)暈的是,沒有保險。
    “你是誰都不行啊,那么大火,你去干啥?不要命了?”消防員大聲喊,用力將安以德往后推,“去后面待著,別在這兒礙事兒!”
    安以德只好站遠(yuǎn)一些。
    他呆呆地望著火光閃爍中的倉庫,感到陣陣熱氣撲面,空氣干燥而焦灼,無數(shù)黑色灰燼在眼前飛舞著,沒多會兒,他就喉嚨空口發(fā)干,太陽穴嗡嗡的。
    消防水槍噴出的高壓水流猶如急速的箭矢一般穿過濃煙。攢動的火苗躍動著,忽隱忽現(xiàn),徹底消失之前,詭異地釋放出一股發(fā)黑的煙霧。
    耳邊匆匆的腳步聲不斷,叫喊聲不絕于耳。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什么都聽不清,不時被匆匆跑過的人撞個趔趄,身體一會兒向前失去重心,一會兒向后歪去。
    后來不知是誰,拉著他的衣袖,將他拽出現(xiàn)場。等他醒過神來,已經(jīng)站在馬路對面,自己的公寓樓下。
    老奧迪靜靜停在那里。
    夜幕下的街道,空無一人。
    火已經(jīng)燒完了,換句話說,倉庫已經(jīng)燒完了,只剩下對面一堆冒著濕氣的廢墟。
    后來安以德才知道,那場火幾乎沒法救。倉庫里都是易燃貨物。天知道作為德安公司的經(jīng)理,他怎么會干出那么蠢的事情。
    清算組的名單上有安以德,只是這些日子,他懶得去臨時辦公室,也不愿見到那些人。
    清算組接管德安公司后,制定了臨時制度,規(guī)定由安以德負(fù)責(zé)監(jiān)管廠區(qū)的一切設(shè)施,而且給他下了通知,就在他辦公桌抽屜里,讓他聯(lián)系保險公司,盡快辦理貨物保險。
    他知道,故意拖延,因為心中堵得慌。
    他想著反正已經(jīng)封了,過些天就是人家的了,不如留著錢給剩下的員工們分發(fā)。再加上這些日子心情低落,這些他都沒當(dāng)回事。
    現(xiàn)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兩千多萬的經(jīng)濟(jì)損失,作為主要管理人員,這不是重大責(zé)任事故嗎?
    天亮?xí)r,回到公寓,安以德呆呆地坐著,眼前一會兒發(fā)黑,什么都看不見,一會兒又亮堂起來。
    他的老奧迪幸好停在公寓樓下。往常,他都從外面回來,都是將車停在廠區(qū)院子里,那天廠區(qū)大門臨時鎖了,他就將車停在公寓門前。
    前天晚上他去南郊接樊雅時也沒開車,而是攔了輛出租車。
    昨天早晨樊雅走后,他哪兒也沒去,手機一關(guān),將自己關(guān)在公寓里玩一款并不熟悉的手游,竟然漸漸上了癮,玩得昏天黑地。
    那款手游的名字叫什么火神。安以德想到這里不禁苦笑,好嘛,還真是現(xiàn)世報了。
    安以德被拘留了,翌日被保釋出來。
    走出看守所大門時,公司法律顧問劉律師正在等他。
    看見安以德,劉律師也沒說什么,拉著他上了自己的車,立即遞給他一支煙。
    “老安,你是咋回事?”劉律師問。
    “什么咋回事?”安以德說,接過煙吸了口,費力地瞅著劉律師的臉。
    僅僅在看守所待了不到一日,他就感到眼睛不舒服,生澀得很,視線偶爾清晰,偶爾模糊。他懷疑自己要失明。
    “你得罪人了吧?”劉律師精明的目光瞧著他,“不然這一系列事兒都趕在一塊兒,也太突然了。”
    安以德狠狠吸著煙,一聲不吭。
    “你知道保釋你費了多大勁兒嗎?”劉律師說,“而且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的手機都快被債權(quán)人打爆了。再說你們公司是怎么管理的,那么大個倉庫,儲存了那么多貨物,竟然不辦保險,想啥呢?一旦被查出了,就算沒火災(zāi)這瑪事,也得巨額罰款啊。你最近腦子進(jìn)水了?”
    安以德任憑劉律師發(fā)泄,默默地聽著,依舊一句話也不說。
    “保釋是辦了,接下來怎么辦可難,”劉律師見安以德始終不吱聲,語氣略微緩和下來,“你有個思想準(zhǔn)備吧,估計得判實刑。”
    “幾年?”安以德沉聲問,猛吸了幾口,將煙頭擲向車窗外。
    “三年到五年吧,”劉律師說,“如果能賠償?shù)脑挘铱梢员M力幫你爭取緩,不過也不好說。就看那些債權(quán)人啥意思了,不出諒解書的話,幾乎不可能。”
    安以德?lián)u搖頭,茫然道,“我沒錢。判吧。”
    劉律師默然片刻。“我前幾天看見嫂子了,她說你們離了婚。”
    安以德不說話。
    “因為外面的女人?”劉律師問。
    安以德注意地望著劉律師,“她跟你說的?”
    劉律師搖搖頭,“嫂子什么也沒說。不過這種事兒,還用誰說嗎?堂堂柯氏集團(tuán)老總離婚,疑心妻子紅心出墻;德安公司一夜之間垮掉,總經(jīng)理安以德介入豪門婚姻。這類傳聞滿天飛,還用誰猜嗎?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安以德無語。
    天底下總有人無事生非,有事就更是快馬加鞭跑在前頭了。
    “值嗎?”劉律師問,鄙夷地瞧著安以德。
    作為法律顧問,從德安公司成立時起,劉律師就開始跟安以德合作了。
    顧問費提前給也好,拖后也罷,他向來不問,法律上的事盡全力幫著協(xié)調(diào),顧問費卻始終是當(dāng)年的標(biāo)準(zhǔn)。
    倒是去年年初,安以德主動給他增加了些顧問費,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前去劉律師辦公室,看到走廊里三年前公布的律師收費標(biāo)準(zhǔn),安以德才知道,德安公司給的那點顧問費,按照如今的法律市場以及劉律師的個人身價,早該翻倍了。他主動增加那點錢,還不夠人家一年交通費的。
    安以德感到幸運的是,這個世界總是存在和錢無關(guān)的感情,律師也不是兩眼只盯著錢。也可以有人說劉律師是放長線小大魚,也許吧,不過安以德不那么認(rèn)為。
    此刻,面對劉律師的諷刺挖苦,他只能默默地聽著,有種大勢已去的凄涼感。
    “對不起啦,劉律師,”過了會兒,安以德歉疚地說,“早知如此,我就多給你些顧問費。眼下,我也彈盡糧絕了。”
    劉律師無奈地?fù)u搖頭,面帶同情。
    “別提錢了,大哥,放心吧,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怎么幫?”安以德喃喃道,望著擋風(fēng)玻璃前面,視線再次模糊了,過了會兒又清晰起來。
    他知道,這是突然間上了急火的緣故。
    “我覺得這里有蹊蹺,”劉律師皺著眉頭,又抽出一支煙,先是遞給安以德,見對方搖搖頭,于是自己點燃,深吸一口,“還是那句話,你得罪人了,至于對方是誰,你應(yīng)該清楚。”
    安以德沉默不語。
    “兩千萬,對你是事兒,對他未必。”劉律師繼續(xù)說,“雖然他眼下也麻煩纏身,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建議你去找他,溝通一下。如果他想弄死你,來個痛快也容易。聽說他以前——,”劉律師在手心寫了個字,“現(xiàn)在看來,他只是想看你笑話,多半是為了出氣。我建議你去找他談?wù)劇6家呀?jīng)離婚了,何必呢?萬一查出來什么,他也栽了不是。”
    “能查出來嗎?”安以德問。
    劉律師搖搖頭,“難。”
    “那不就結(jié)了。”安以德說,“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我了解他。他心里有數(shù)。”
    他沒提前些日子因為倉儲超市的合同,他親自去找過柯鄞赫。
    那件事兒劉律師知道一些,后期是安以德自己處理的。當(dāng)時的顧慮就是不希望被劉律師察覺到什么,萬一把樊雅牽出來。那時她還沒離婚。
    眼下他倒是沒顧慮了,不必保密了,可也沒啥希望了。
    對方下這么大狠手,顯然早就知道倉庫貨物沒保險,手腳自然干脆利落,哪會留下什么證據(jù)呢?
    江湖老油條,輕易不會干出等人收尾的事兒。
    “那你就這么硬挺,等死?”李律師問,啟動車子。
    安以德默默望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