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如約(1)
第三十六顆
佟辛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尖, 告誡自己不要多想。
全場就程序一個稍微正常點兒的男人,“我看你倆都有臆想癥,小霍爺就算了,周嘉正你也不去照照鏡子, 你一個賣火鍋的有什么資格幻想。”
說完, 程序還伸手拍了把他的臉, “哎,油油膩膩。”
周嘉正:“……?”
賣火鍋的心里苦。
霍禮鳴開車送佟辛回學校, 兩人都沒怎么說話。等紅燈的時候, 霍禮鳴手指放在車窗邊沿上, 有搭沒搭地輕敲。快到的時候,佟辛悄悄將那個包塞在座位底下, 沒有拿走。
一是東西太貴重, 不管兩人什么關系,這都不合適。
二是他倆還沒什么關系呢。
回宿舍的路上,佟辛又碰到了靳清波。他站在香樟樹下, 這是女生回寢室必經的一條路,看到佟辛后,他不自覺地沖她笑。佟辛腳步一頓, 下意識就往右邊小路走。
她已經顧不上是不是不太禮貌, 越走越加快腳步, 還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有沒有跟上來。好不容易到宿舍, 佟辛“砰”的一聲把門關緊, 暗暗松了一口氣。
手機響,佟辛趕忙接起,帶著些許撒嬌,“佟醫(yī)生, 佟博士,中國好哥哥。”
佟斯年笑了起來。
他剛去肝膽科會診,這會兒才有空,噓寒問暖的關心后,說:“在外面不要舍不得花錢,吃好點,待會我給你轉點零花錢。”
“不用了哥,你留著當聘禮,趕緊給我找個嫂子。”佟辛嘟囔道,然后壓低了聲音問:“你和……姐姐怎么樣了?”
佟斯年低聲笑了下,“挺敏銳啊,佟記者。”
佟辛殷殷期盼,“有進展了嗎?”
佟斯年想了想,說,“湊合吧。”
湊合是什么意思?佟辛還想再問,佟斯年直接掠過話題,“我馬上要去開會了,辛辛,爸媽給你寄了點吃的,明天會派件。里面有兩個袋子,小的是你愛吃的,大的那一袋是些特產,你拿給禮鳴。”
佟辛有點吃醋,“哦,大的給他,小的給我。”
佟斯年輕笑,“還不夠你吃啊,爸媽是覺得,咱兩家既是鄰居,禮尚往來。他在上海,萬一有什么事兒還是可以幫上忙。”
先惦記情分,再想到互幫互助。
辛滟和佟承望是十足開明的長輩。
“東西別放久了,怕壞,你有空就去送掉。”佟斯年叮囑完掛了電話。不久,新消息提示,佟斯年在微信上給她轉賬3000元。
第二天早上順豐就把快遞送來了,還真是好大一紙箱。佟辛瞄了眼霍禮鳴那一包,清禮市的特產全都囊括,還有兩瓶辛滟親手做的辣椒醬。
親兒子待遇了吧。
佟辛給霍禮鳴發(fā)微信說了這事兒,問他在哪里。很快,他直接回電話,“我完了。”
佟辛登時緊張,“怎么了?”
“我現在開不了車,眼淚狂流,得用臉盆接。”
“……”佟辛嘁了一聲,“做作。”
霍禮鳴低低笑起來,是真的很高興,“我現在有點兒事,你打個車來國金中心,可以嗎?”
“好。”
電話掛斷,他很快又發(fā)來微信,截了個圖:“幫你叫了車,十分鐘后南門接你。”
霍禮鳴從外頭走進來,溫以寧側頭看了他一眼,“忙完了?”
“嗯。”霍禮鳴把手機擱桌面上,往沙發(fā)大喇喇地坐下。
溫以寧自己辦了所英語教育培訓機構,婚后也不全然依附于丈夫。這幾天她去江蘇出差,凌晨才到上海。上午過來拿份急用的資料,唐其琛不允許她又趕早開車,便讓霍禮鳴陪她走這一趟。
不多久,溫以寧也辦完事,打量他許久,笑著問:“交女朋友啦?”
霍禮鳴也笑,“沒有沒有。”
溫以寧大不了他幾歲,以前關系就挺好,“跟我還打馬虎眼呢?”
“真沒有嫂子,我住清禮時,鄰居家的小妹妹。”霍禮鳴說:“考到上海,跟你還是校友。”
邊走邊聊,溫以寧還得回去開會,“徐津剛好順路,我坐她車走,不麻煩你跑了。”
話落音,就聽兩聲短鳴,“溫姐,這兒。”
霍禮鳴也認識徐津,關系還行,他把人喊住:“等等啊,我拿個東西給你。”
他小跑去自己車,從后座把佟辛沒要的那只包拿過去,“津姐,多了個包,送你了。”
“喲,這么大方啊。”徐津瞄了眼牌子,挑了挑眉,“我可不接受被別的女人拒絕過的禮物。”
“哪那么多講究。”霍禮鳴沒想太多,單手把包往后車窗里放進去,“慢點開車。”
“行,謝了啊。”
車子開出車位,霍禮鳴看奧迪拐了彎才轉身走。
結果一回頭,就看到對面站著的佟辛。
她穿了件米色風衣,垂順至膝蓋,白球鞋和牛仔褲很有少女感,是人群中一眼能鎖定的人。對上她的目光,霍禮鳴莫名其妙的,竟然有點緊張和忐忑。
“就到了?”他走過去。
佟辛點點頭,忽然就乖起來了,“你跟我約的時間真的很好,但凡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看不到你艱苦樸素不浪費的一面。”
霍禮鳴神經一跳,神他媽艱苦樸素,再聽不出是諷刺,他也白混了。
“上車的那個是我嫂子,上次你見過的。車里的那個是她同事,我們認識很多年了,那個包你不是不要嗎,我也退不了,放我那兒積灰。”停頓半秒,霍禮鳴說:“你別誤會。”
“我沒誤會啊。”佟辛語氣挺平靜,“你只是送了一個女人兩萬八的包而已。”說完,佟辛展顏笑得牙白如貝,“喏,東西拿好哦,里面還有辛主任親手做的辣椒醬。”
霍禮鳴有點不確定了,剛才那事兒,就這么過了?
他怎么覺得心里毛毛的呢。
佟辛往右前方抬了抬下巴,“我去買杯奶茶。”
霍禮鳴自然而然地去排隊,這家店他沒來過,習慣性地入了個會員。十分鐘后,他把草莓啵啵果遞給佟辛,“喝吧。”
佟辛嗦了口,“好喝。”
“那也只準喝一杯。”
佟辛忽地抬起頭,閑聊一般地問起,“姐姐現在還在駐唱嗎?”
“嗯,她不缺地方,只看心情。”
“她怎么不住你那房子了?”佟辛眼珠兒一轉,“你知道她現在住哪里嗎?”
“在南羅區(qū)那邊租房子。”霍禮鳴不以為意,“聽她說房東還不錯,租金劃算,設施也好,是套新裝修的復式公寓,小區(qū)安保也不錯。對了,你還不知道吧。”
佟辛眨眨眼,“嗯?”
“這還是你哥,佟醫(yī)生給介紹的房源。下回一定當面感謝他的照顧。”
佟辛嚼著草莓啵啵,腮幫一鼓一鼓的,心說,佟醫(yī)生可能不是很想和你當面呢。
“怎么忽然不說話了?”霍禮鳴瞥她一眼。
“沒事兒。”佟辛嘆氣,“只是忽然想到一個小傻瓜。”
“嗯?”
“被人賣了,還要笑著替對方數錢。”佟辛無辜答。
短暫安靜,霍禮鳴轉頭看別處。
商場前坪來往人流量大,路過的不乏俊男美女。恰好,一個高挑且瘦的長發(fā)女生從他倆面前走過去。女生衣品不錯,九月底也不怕涼,露出一截光裸的腰窩,腰窩上有個獠牙魔鬼的紋身。
霍禮鳴的視線落在那個紋身上,純屬被圖案吸引的。
但在佟辛看來,這人就是在看腰窩。
“美女好看吧?”她輕飄飄地問。
霍禮鳴挪回視線,“嗯?”
佟辛:“送她個包吧。”
霍禮鳴:“……”
這妞,記仇。
奶茶喝完,他把人送回學校。
下車的時候,他忽說:“徐津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佟辛莫名其妙,“啊?”
霍禮鳴眼神散漫,語氣卻認真,“還有,我記住了。”
“……”
“包不能隨便送別的人。”他說。
直到進宿舍,佟辛還覺得燥熱未褪。腦子里一直回響“別的人”三個字。他說不能送別的人,那是不是表示,她算是自己人?可自己人也分好多種,她又被劃分哪一種?
佟辛猛地搖頭,這比高考還難。
福子她們還在外面,說是吃過晚飯再回來。宿舍里只剩佟辛一個人,六點半,她去了圖書館。佟辛是很典型的沉浸式學習,注意力非常集中。這一待就到了晚九點,佟辛走出圖書館才看手機,福子發(fā)來消息,說大堵車,估計還得一個小時才能到。
這個點,圖書館這邊已經很少人了,高樓聳立沉默,路燈昏黃,天空烏云遮月,是要變天的前兆。從圖書館回女生宿舍有點遠,佟辛怕半路下雨,于是選擇繞湖走林蔭道。
初秋綠林還未完全凋零,依舊郁郁蔥蔥,枝繁葉茂。佟辛在鵝卵石路上走了幾米,忽然慢下腳步,皺了皺眉回過頭。這一回頭,嚇得她差點把書掉地上。
看清人,佟辛壓下狂蹦的心跳,靳清波什么時候跟在她身后的?
三五米的距離,他穿著灰色襯衫,也不說話,就這么對她笑。
佟辛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尷尬地彎了下嘴角算是招呼,然后轉身加快腳步。路上沒人,從樹葉間隙里漏下來的燈光徒添詭異氣氛。佟辛很敏銳,她能感知,靳清波一直跟著她,并沒有離開。
佟辛干脆大方搭話:“學長,你回宿舍的嗎?”
靳清波點頭,“是啊。”
他的表情在半明半寐的光影里格外瘆人,佟辛背脊冒冷汗,這個湖很長,前面那一截還單面靠山,會更黑。她抿了抿唇,拿出手機,下意識地找到霍禮鳴:
[快給我打電話]
其實佟辛完全沒底,純粹是本能使然,等她發(fā)完信息后才覺得這樣于事無補。可手機忽然一震,霍禮鳴來電。
佟辛飛快接聽,克制住語氣,輕松愉悅還帶著些許撒嬌意味,“喂,別催啦,我在回寢室的路上呢。都說了回去再打給你的嘛。”
霍禮鳴在家里剛洗完澡,擦頭發(fā)的手一頓。
“你等會啊,我開個免提,我飯卡不記得落沒落圖書館,我先找找。”佟辛又說。
霍禮鳴很快意識到,這是她給的暗示,開免提,就肯定是給在場別的人聽。他很上道,立刻配合著“嗯”了聲,算計好時間后,適時喊了聲:“寶貝兒。”
佟辛耳根子一麻,手機差點握不住。
男人的聲音很有質感,像涼風乍起的秋夜里,一床剛剛好的絲絨被。佟辛鎮(zhèn)定下來,忽然覺得沒那么忐忑了。
她開了免提,開啟調情模式:“你今晚在干嗎呀?”
“和程序他們吃了個飯,剛到家。現在不干嗎,想你。”透過免提,霍禮鳴的嗓音帶了一層電一般,又沉又蘇,“你呢,今天想我了沒?”
佟辛輕笑出聲,“你猜。”
“我能猜別的么?”他低問。
佟辛下意識的,“不能。”
霍禮鳴拖著長長的尾音,吐字慢,“看來我想猜的,還真被我猜中了。”
佟辛一時有些凌亂了,他是不是沒搞清楚狀況,這是在逢場作戲!猜什么?有什么好猜的?佟辛還緊張起來了。
霍禮鳴沒讓場面安靜太久,“寶貝兒,還沒到呢宿舍呢?”
佟辛凝神,“我不想快點到,你陪我說說話。”
霍禮鳴背靠落地窗,漫不經心地來了句:“你先叫我一聲寶貝。”
佟辛:“……?”
她一時分不清,這人是入戲太深還是高度敬業(yè)。
“不叫啊。”霍禮鳴唇角斂著淡淡笑意,“那男朋友要生氣了,我生氣,是很難哄的。”
佟辛心跳劇烈,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在耳道里放一次煙花,噼里啪啦,連成絢爛一片。說起來,霍禮鳴也算是假公濟私,趁機逗逗她,不管她那邊什么情況,既能打電話,那人身至少是安全的。
打電話還要說這么親密的話,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她拉他做擋箭牌,旁邊肯定有追求者。
霍禮鳴沒指望她能搭理,不抱希望。
但很快,佟辛軟糯清甜的聲音入耳,“別生氣啦,寶貝兒。”
霍禮鳴:“……”
他可恥地心動了。
心動的時候,最易入戲當真。他甚至有預感,這或許是個好時機。關于一年前的那個生日愿望,關于他曾許諾的,考上好學校,愿望就能成真。
一旦觸動這根弦,所有節(jié)奏和韻律都由此發(fā)酵,為他推波助瀾,為他搖旗震鼓。霍禮鳴不自覺地握緊手機,語調放緩,有了幾絲不自知的深情,他說:
“佟辛,這一年,我給你發(fā)過微信,但你不回我,其實我還有點失落。我知道你對我介懷,你十八歲生日那晚,對不起,我的確給你打馬虎眼,沒正面回應你。我們現在在一個城市,不說虛的,以后我……”
霍禮鳴低了低頭,頗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承諾,“帶你喝不同的奶茶,兌各種杯子,只要你喜歡。”
他都快被這番內心剖析給感動了,夠真誠,夠溫柔。
電話那頭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回應。
霍禮鳴想,小妞妞肯定是感動得無以言語了。他把手機拿離耳畔一看,頓時面如死灰。
手機息屏,電話早就掛斷了。
事實上在兩分鐘前,佟辛回頭看了眼后面,靳清波明顯吃驚,然后喪喪地往反方向離開。
佟辛徹底松氣,印了印額頭上的冷汗,恍恍惚惚地將手機揣回兜里。驚魂未定地到宿舍,才記起霍禮鳴這位中國好鄰居。
她趕緊回電話過去,“誒,剛才謝謝你啊。”
霍禮鳴算是體會了一次什么叫心如死灰,這事兒也不必再提,只挑重點問:“你遇到麻煩了?”
佟辛沒瞞著,把事情說了一遍,“可能是我多想?”
霍禮鳴淡聲,“你一點都沒多想。”
佟辛不是沒有過被男生追求的經歷,但靳清波這一種,既不明說,也不否認,卻又隨時出現,或者換一種說法,是陰魂不散的,她真的拿不準。
唯一確定的是,靳清波每次對她笑,那種感覺令她毛骨悚然。
周一下午就兩節(jié)專業(yè)課,傍晚,佟辛和福子她們去外面吃魚粉。結果一出校門兒,又看見了靳清波。佟辛這一刻特別生氣,連著幾日的郁結終于噴薄。
她撒開福子的手,“你們先去,我馬上來。”
靳清波見她走來,笑得更加明顯。
佟辛冷著臉,離他兩米遠站定,很認真地說:“學長,我這些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我這人性格敏感,不說出來,我自己不痛快。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擔待。第一,你大三,我大一,不同系不同專業(yè),我想,也沒有做普通朋友的必要性。第二,我有男朋友。”
佟辛臉不紅心不跳,說得堅決又理所當然。
這幾句話其實很不好聽,但佟辛已經忍無可忍,就算是說她自以為是,她也得把態(tài)度撂明白。
但靳清波一點也不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又是那副意味不明的表情,慢條斯理地說:“我喜歡你的名字,我一直以為是星星的星,沒想到是辛苦的辛。真的很特別。”
前言不搭后語,簡直對牛彈琴。
佟辛無奈又無力,完全不知道怎么對付這種人。
正僵持,背后由遠及近一道聲音,“這位老弟,你這樣是不是不合適啊?”
拖腔拿調,吊兒郎當,語氣里的不正經全然不知收斂。佟辛怔了怔,還沒回頭,肩膀一沉,熱烈的,夾雜著淡淡薄荷煙草香的氣息籠罩而來。
霍禮鳴攬住她的肩,輕輕把人往身上帶,一個宣示絕對主權的囂張姿勢。他要笑不笑,眼神像磨鈍的刀,克制偽善,卻又不失殺氣。
“大三了?那應該懂點人事了,怎么還上趕著當男小三啊?”霍禮鳴薄唇輕啟,一字字的如刀刃,“我這人文明,一般情況下不護短,只護佟辛——再纏我女朋友,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