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沐春(2)
第10顆
臨走時,佟辛一臉嫌棄的表情和仿佛被硫酸潑到手的反應(yīng),讓霍禮鳴費(fèi)解了三天都沒想明白,這小鄰居究竟是怎樣產(chǎn)生這種誤會的。
他晚上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匪夷所思——
這城市,做鴨的門檻竟然這么高?
霍禮鳴幾天都沒出門,那一架禍禍得臉上有條很明顯的淤青。程序在周四給他打來電話,“我周五下午的高鐵,來接駕的吧小霍爺?”
“不來。”
“要不要這么干脆,還能繼續(xù)我和你之間的兄弟情嗎?”
霍禮鳴開了免提,正在給自己換藥。左手胳膊裂得有點(diǎn)狠,還要養(yǎng)幾天。他不隱瞞,“付光明那小子玩陰的,找人堵了我。”
程序大駭,“受傷了?”
“胳膊和臉。”
那頭一聲爆吼:“操他大爺?shù)模∈帜_夠快的啊,知道你在清禮無依無靠,專挑著下手。”
霍禮鳴綁繃帶,沒搭話。
程序:“要不我先不來了吧?”
“沒事,來。”
“可你不是受傷了嗎,胳膊不方便。”
“胳膊方便,臉不太方便。”
“啊?”
霍禮鳴抬起頭,對著前邊的鏡子偏了偏臉:“沒那么帥了。”
程序:“?”
霍禮鳴低頭咬著繃帶,與另只手配合著打了個結(jié)。這時,響起敲門聲。
“等會說。”霍禮鳴掛了電話,去開門。
門口,佟斯年見著他,愣了愣。溫和的笑意一瞬即收,職業(yè)性地皺眉,“怎么受的傷?”
霍禮鳴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佟醫(yī)生,有事?”
他這反應(yīng),是委婉的拒絕任何窺探和關(guān)心。佟斯年默了兩秒,知趣不再探究。又換上方才的笑容,“明天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晚飯。”
霍禮鳴:“沒必要,修車什么的,都是舉手之勞。”
“這樣啊。”佟斯年語氣微斂,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佟斯年一米八多,戴一副無框金屬眼鏡,他是典型的溫潤如玉型男人,一雙桃花眼不顯多情,只布滿溫情。
霍禮鳴發(fā)現(xiàn),佟家兄妹,眼睛宛若雙生,惟妙惟肖如出一轍。
佟醫(yī)生些許悵然的模樣,莫名的,讓他升起兩分愧疚,尤其剛才的語氣還不太好。霍禮鳴緩了緩語氣,解釋道:“明天我有朋友過來。”
佟斯年笑了下,“那好吧。”
霍禮鳴以為到這告一段落,便禮貌地點(diǎn)了下頭。
“一塊兒來,更熱鬧。”佟斯年說。
霍禮鳴無言。
他看人很準(zhǔn),哪怕他拒絕,信不信,佟斯年還有一萬個辦法等著。再者,他知道,佟醫(yī)生人不差。
且又一次發(fā)現(xiàn),佟家兄妹,同款的不按理出牌。
吃飯的地方是佟斯年訂的。周五,程序地址直接從高鐵站打車過來,霍禮鳴到的早,吊兒郎當(dāng)?shù)刈诘首由贤媸謾C(jī)。
程序欠嗖嗖地撩他下巴,“我瞧瞧,哎呦我去!這顏值,跟程國華一級別了。”
程國華是程序他爸,老來得子,今年六十有八。
霍禮鳴甩開他的手,“找死。”
程序本還擔(dān)心,見到他人囫圇完整便放了心。他和他并肩坐下,遞過一支煙。
霍禮鳴沒接煙,也沒說話。
程序自己點(diǎn)燃抽起來,斜睨他一眼,調(diào)侃道:“我大老遠(yuǎn)來看你,你能不能熱情點(diǎn)兒?”
霍禮鳴輕哼,轉(zhuǎn)過頭,“熱情不了,性冷。”然后,眼神又勾出幾分不正經(jīng),語氣也變得玩味,“晚上工作好辛苦的,榨干了都。”
“靠!浪不死你!”
霍禮鳴終于笑了,勾著他的肩拍了拍,“行了,等會還有個朋友一起吃飯。”
程序笑嘻嘻地問:“能喝酒不?”
“喝吧,”霍禮鳴想到佟斯年經(jīng)常臨時加班,又補(bǔ)充:“別上白的,啤酒就行。”
話剛落音,門口傳來佟斯年的聲音,“抱歉啊禮鳴,我來晚了。”
霍禮鳴先是被這聲比“小霍”更顯善意的“禮鳴”熱了耳朵,他轉(zhuǎn)過頭,又被佟斯年身后的那個小人驚得眼睛一跳。
佟辛背著書包,她今天穿了冬款校服,深藍(lán)色很普通的款式,寬寬大大的,把臉襯得似乎沒他半只巴掌大。
“我爸媽今天都加班,家里沒人,我接辛辛一塊吃點(diǎn)。”佟斯年天生和氣,笑著主動朝程序伸出手,“你好,我是佟斯年。”
程序叼著煙,還沒從“臥槽這醫(yī)生好他媽帥啊”的感慨里回過神,受寵若驚,“你好你好。”
佟辛故意躲在佟斯年身后,只微微探頭,恰好與霍禮鳴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周身還帶著室外的冷意,眼睛更顯清亮。
對視兩秒,霍禮鳴下意識地轉(zhuǎn)開頭。
去餐桌時,他壓低聲音對程序說:“任何酒都別上了。”
程序點(diǎn)點(diǎn)頭,“好,就我喝。”
“你也別喝。”霍禮鳴大概是良心發(fā)現(xiàn),又補(bǔ)充:“實(shí)在想喝,就喝奶。”
程序震驚,“您有病?”
“沒見著有未成年?”霍禮鳴睨他一眼,又順手把他嘴里叼著的煙給摘了下來。
程序內(nèi)心是復(fù)雜的的,但菜一上桌,他就被美味勾了魂。服務(wù)員端上來幾瓶旺仔,佟斯年咦了一聲,“不喝酒?”
程序還沒說話呢,桌下的腳就挨了霍禮鳴一踹,他立刻齜牙搖頭,“我愛喝奶,我還想長個兒。”
佟斯年笑了笑,“好,喝奶。”
程序這人藏不住話,“佟醫(yī)生,你真是醫(yī)生啊?我看你長得有明星那味兒。”
“什么味?”
“星味兒。”
佟斯年還是笑,微微偏頭,作勢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還好吧,不腥啊。”
程序笑點(diǎn)比較低,張嘴哈哈大笑。
半尷不尬的氣氛被佟斯年悄然化解。
“你們都是上海人?”佟斯年邊問邊給佟辛夾菜。
“我是,他不是。”程序大咧道,“他江蘇,不過在上海生活了十來年。”
“上海有親戚?”
程序關(guān)鍵時候封住嘴,看了一眼霍禮鳴。
霍禮鳴背靠椅背,左手臂往后搭著椅沿,自始至終都是隨意的。他淡聲說:“嗯,有個哥哥。”
一旁的佟辛,默默扒拉飯粒,只是在他開口時,她的動作越來越慢。
“那怎么想著來清禮發(fā)展了?”佟斯年順著話題閑聊。
程序擠眉弄眼,聲音特大:“他啊,在上海欠了不少情債。”
佟辛的筷子停在米粒上,然后抬起頭,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向霍禮鳴。帶點(diǎn)質(zhì)疑的,挑釁的,看戲的,最后匯成一種意思——
你好沒職業(yè)道德啊。
霍禮鳴無語,沖程序不輕不重地喊了聲,“喂。”
程序笑嘻嘻,“瞧見沒,戳他痛處了。”
佟辛默默低頭,繼續(xù)吃飯。
服務(wù)生端來特色菜,這家店的香辣口味蝦做得一絕。佟斯年蠻客氣地指了指,“來,嘗嘗招牌。”
很快,人手一只肥美小龍蝦,汁水香濃。
“佟醫(yī)生,你們當(dāng)醫(yī)生的是不是都特注意保養(yǎng)?什么保溫杯里泡枸杞之類的。”程序辣的嘴都紅了。
佟斯年拿紙巾擦了擦手,“過猶不及,天天泡枸杞肯定上火。但平時注意點(diǎn)飲食總沒錯。比如,你看這個蝦啊。”
他夾起剛上桌的香辣小龍蝦,懸空展示。
佟斯年漂亮修長的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挪,“它頭部,寄生蟲的溫床。飼養(yǎng)地一般潮濕,這里面應(yīng)該有上百種寄生蟲產(chǎn)卵。”
程序:“?”
“……”霍禮鳴慢下了剝蝦的動作。
“這是它的腸子,直通大腦。”說到這,佟斯年溫和一笑,“我昨天接了一個病人,自己不注意,小腸漏了一半到體外。差不多就是你們吃蝦,抽蝦線到一半的這個狀態(tài)。”
“……”霍禮鳴垂眸,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剝了一半的小龍蝦,然后放下了仿佛被命運(yùn)遏制住的手。
程序聽得一愣愣的,很欠地問了句:“然后呢?”
佟斯年平靜道:“做個小手術(shù),塞回去就好。”他對霍禮鳴抬了抬下巴,“但你手上的小龍蝦,它腸子是塞不回去了。所以,吃吧,趁熱。”
佟斯年語氣雖溫和,但已足夠留下畫面感,仿佛讓他們趁熱吃的不是小龍蝦,而是一腦袋屎。
就連程序這種吃貨都一言難盡地放下了筷子,端起了桌上的牛奶,賢良淑德地喝了起來。但一口吸得太用勁,空氣流竄的聲音很突兀。
“您喝我這瓶,新的。”佟辛把自己的推給他。
程序直腦子,一把接過剛要說謝。佟辛輕聲道:“多喝點(diǎn),不僅能長高,你的血也會變成稀有的少女粉,再撒點(diǎn)金片,你就變得會發(fā)光,然后就更值錢了。”
程序:“?”
偏偏佟辛目光無辜友善,霍禮鳴撇過頭,嘴角微微彎了彎。
佟斯年也笑起來,親自給程序夾了最大的一只小龍蝦,“抱歉啊,我妹妹不懂事兒。”
“喝吧。”霍禮鳴把自己的旺仔塞給程序,一記你好蠢的眼神鄙視,“她給你的,你還真敢喝?也不看看,這桌上誰才是真正要長個的人。”
方才還狡黠機(jī)靈的佟辛,頓時抬起頭,無語地看向他。霍禮鳴風(fēng)輕云淡地接納她目光,淡淡笑意里是些許玩味。
佟斯年輕呵,“一物降一物了。”
佟辛:“……”
誰要被他降!
莫名的情緒堵在胸口,說不上高興或不高興。但在霍禮鳴看來,她好像不高興的成分比較多。
服務(wù)生端上最后一道菜,是醬血鴨。把菜放下的時候,順手轉(zhuǎn)了下餐桌圓盤。
佟斯年對佟辛說:“不是一直念叨要吃這菜?多吃點(diǎn)。”
聲音很小,也沒什么特意的。但霍禮鳴忽的伸出食指,悄然定住了旋轉(zhuǎn)的餐盤,那道醬血鴨恰好停在了佟辛面前。
佟辛還沉浸在莫名的情緒波動里,分心地伸筷子去夾。但夾了幾下,鴨子都沒夾上來。她這才回了神,覺得這樣不太好,便用了點(diǎn)力氣。
夾是夾上來了,但……
佟辛無語地看著這只肥美的鴨屁股。
她從來不吃鴨屁股。不可能退回碗里,丟掉好像也不合適。正憂愁犯難,面前多了一只碗。
霍禮鳴就坐她旁邊,伸碗過去后,很快地往上抬了抬,正好碰了下她的筷子。那只鴨屁股就這么不經(jīng)意地掉進(jìn)他碗里。
佟辛怔怔看著他。
“謝謝啊。”霍禮鳴一本正經(jīng),壓了壓聲音:“知道我要補(bǔ)什么。”然后轉(zhuǎn)過頭,對佟斯年笑了笑,“佟醫(yī)生,你這妹妹好貼心。”
一旁的程序看得目瞪口呆,他這哥們兒沒事吧。
下一秒,程序默默坐遠(yuǎn)了些,不要出現(xiàn)人傳人現(xiàn)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