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皇帝對今日的這場軍事作訓(xùn)非常滿意,不但嘉獎獲勝的甲軍有功人員,亦同樣嘉獎拼盡全力奈何最后功虧一簣的乙軍將士。授秦王李玄度特進(jìn)榮祿大夫散號,將實際指揮作戰(zhàn)的將領(lǐng)姜朝官升一級,封上輕車都尉,并封三品昭勇將軍號,其余有功之人,亦分別一一有賞。
在諸多得到封賞的人里,最引人注目的,當(dāng)屬百長崔鉉。這個來自河西的羽林衛(wèi)低級武官,一個朝夕之間,一躍升為五品驍騎尉,并獲武德將軍之號。
他得到的勛職自然不算大,至于頂著區(qū)區(qū)武德將軍散號的人,在京都更是多得滿地狗走。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太子對這位新晉的青年軍官非常器重,面見之時,當(dāng)獲悉他便是羽林衛(wèi)這兩年間唯一那名過了十人突的人,竟當(dāng)場解下披風(fēng),親手替他系上。
這是何等的榮耀。其人日后榮華富貴,自不用多說。
相比而言,乙軍上下雖也得賞,連普通軍士也在當(dāng)夜的慶功宴上得賜酒肉,但和對面相比,打了一場不能贏的仗,未免灰頭土臉,個個提不起勁。
天黑了下來,慶功宴還在繼續(xù)。
李玄度應(yīng)酬一番,飲了幾杯酒,以自己臂傷未愈,遵醫(yī)囑不可多飲為由,從慶功宴上起身,辭了太子等人,先行告退。
從營房的那頂中樞大帳里出來,身后傳來腳步聲。
他轉(zhuǎn)頭,見韓榮昌追了出來。
韓榮昌臉膛通紅,顯然喝了不少的酒,大著舌頭低聲安慰他幾句,罵道:“陳祖德這只老狗,不想得罪太子,又怕失臉,玩起了臨陣脫逃的把戲。虧他識趣,晚上也知沒臉見人,不敢現(xiàn)身,否則我定要啐他一臉唾沫。難為你了,這般踩狗屎的事,要你去擔(dān)!”
李玄度微笑道:“何來為難?我不過謀算不及甲軍,落敗而已,輸?shù)眯姆诜!?br/>
韓榮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坦然,搖頭道:“罷了罷了,本擔(dān)心你想不開。你既無事,那便最好。”
他說著,想起今日大出風(fēng)頭的那個原本隸屬于自己部下的百長崔鉉,忍不住又道:“這個崔鉉,我早就聽下屬提起過他了,說他前次一人殺出了十人突,勇猛過人。但似這種狠人,以我多年經(jīng)驗來看,通常而言,心性非同一般。羽林衛(wèi)這種衙門,擔(dān)宿衛(wèi)護(hù)從之職,職位越高,越要四平八穩(wěn)。最忌諱的便是好勇斗狠,血?dú)鈲槑V。我怕我壓不住他,想再殺他幾分銳氣,等磨礪好了再予以提拔。沒想到叫他自己竟先露臉了。今日倒是有幾分謀略,也有膽色。也好,似羽林衛(wèi)這種世家子扎堆,混吃等死之地,也是留不下這樣的人。我看只怕用不了多久,連我見了他,也要行平禮了。”
他晚上多喝了幾杯,話多了起來。再回憶自己當(dāng)年也曾如此顧盼稱雄,如今卻事事不順,只能借酒澆愁,禁不住又感嘆了起來:“這可真叫少年可畏!我們都不行了,要給后起之秀讓路了……”
他話音落下,看了眼李玄度,見他面無表情,忙拍了拍他臂膀補(bǔ)救:“錯了錯了!是姊兄我不行了!殿下你還是可以的!至少新娶了位如意王妃,也算是春風(fēng)得意叫人羨慕……”
他這一拍,恰又拍到了李玄度那受傷未愈的臂膀,見他似乎吃痛,皺眉,忙縮回了手:“姊兄不說了!你快些回吧,免得耽誤了春宵……”
李玄度知他醉了,叫人將他扶去睡覺,自己離開,行到了一處岔道之前,停了腳步。
這一刻,面前的這片原野里,到處是點點跳躍的紅色篝火。左邊行宮方向,此刻燈火輝煌。
他停了片刻,終于還是沒有去往她昨日清早離開前和他約好的西苑,轉(zhuǎn)而回往自己住那個地方,走到近前,看見簾門里隱隱透出燈色,想必是駱保為迎他歸來提前亮起的燈火。
李玄度掀開簾門,便感到一股摻雜了郁郁香氣的暖氣撲面襲來。
帳內(nèi)好似燃了火盆,還有他并不陌生的那種他不大喜歡聞的花的香味。
花香本就濃郁,再烘以熱氣,愈發(fā)熏人。
季節(jié)已是深秋,入夜降霜,確實體感微涼,尤其住在這種野地帷帳之中,比室內(nèi)更覺寒涼。
但他連冬日都從不用地龍或是火盆,何況這種季節(jié)?
他被這猝不及防的暖香給熏得呼吸一閉,停在簾門口,抬起眼望了進(jìn)去,果然,看見她就跪坐在書案之側(cè),黑發(fā)雪膚,一身石榴紅的襦裙,臂垂暈色云霞綃紗半臂,手拿一冊他的黃卷,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神魂卻顯然不在書卷之中,不知飄去了哪里,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忽聽門口響動,她抬起眼眸,目光一亮,立刻丟了他的道經(jīng)。
“殿下你可回了!”
菩珠面上帶笑,立刻起身迎他,腳步輕快。
終于等到他回了。
菩珠這臉上的喜色倒不是裝的,全然發(fā)自內(nèi)心。
昨晚她一個人在這里,空等一夜。這個白天他自然回不來。傍晚,菩珠在西苑聽到了雙方作訓(xùn)的結(jié)果。
這結(jié)果不用想也知道,關(guān)鍵在于怎么輸。當(dāng)?shù)弥唧w經(jīng)過,她便松了口氣,知他肯定過關(guān)沒問題了。
她急著向他解釋昨天傍晚遇到沈D的意外,又怕懷衛(wèi)會在西苑搗亂,隱隱也有一種感覺,因為昨天傍晚發(fā)生的那個意外,他即便回了,應(yīng)也不會去西苑再找自己了。他不去,那就她來。所以讓寧福看管好懷衛(wèi),不許他再溜出來,自己沐浴更衣,又來他這里等,等到天黑,她感到有點冷,就讓駱保去燒個暖爐送來,怎知這閹人,竟鄙視她到了如此地步,連這都差遣不動,一開始期期艾艾,仿佛不大樂意,見她惱了,這才急忙照辦,最后送來了這個取暖的火爐。爐中燃的是宮廷頭等的銀炭,火色藍(lán)白,沒半點煙味。
帷帳里漸漸暖了,菩珠心情才又好了起來,看著駱保煩,就趕走了他,將婢女也打發(fā)了回去,自己一個人繼續(xù)等,此刻終于見他回來了,怎不欣喜,奔到他面前,發(fā)現(xiàn)他停在門口,眼睛盯著那只火爐,忙道:“我覺著有點冷,就叫駱保弄了只暖爐,燒起來熱熱的,你回來也舒服。你進(jìn)來。”
李玄度終于還是沒說話,走了進(jìn)去。
他一回來,菩珠就有事做了,且存心討好,自然更加勤快。先幫他脫卸去身上的戰(zhàn)甲,問他今日的經(jīng)過,見他似乎不愿提,只說句無事,怕再追問惹他厭煩,不再追問,改而問他肚子餓不餓。
“不餓。”
李玄度進(jìn)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床和書案的位置換了,忍不住瞟了一眼。
菩珠立刻解釋:“我感覺這床原來的位子不對,晚上躺著,不知哪里會鉆進(jìn)來風(fēng),冷絲絲的。這里就好多了,所以把位子給挪換了下。殿下你不會介意吧?”
李玄度看向她,沒說什么,就“唔”了一聲。
菩珠知這事過關(guān)了。
她察言觀色,覺他情緒似乎有點低落,進(jìn)來后就沒怎么開口,幾乎全是她自說自話。本想安排他先沐浴更衣,但怕他誤會昨天的事還在生氣,急著想解釋,便倒了一盞溫茶,送到他的面前,看他飲著,自己靠在一旁輕聲道:“昨日我以為懷衛(wèi)在鷹犬房和韓世子一起,當(dāng)時很是著急,過去找人,沒想到半道遇到了沈D。前次我不是和你說過澄園里發(fā)生的事嗎,當(dāng)時我還是考慮不到,竟在火場的院中留下了腳印,他一直在懷疑我。恰好地上泥濘,我不慎掉了只鞋,他為了比對我的足印,拿了我的鞋,隨后拿話試探我。我知躲不過去,就承認(rèn)了當(dāng)時正在院中,但澄清我并未聽到他的秘密,也不知他信了沒,我正要拿回我的鞋,恰那時你就來了。”
“殿下――”
她喚了他一聲,轉(zhuǎn)到他的面前,輕輕執(zhí)住了他的一雙手,眼眸凝視著他。
“當(dāng)時幸好殿下你及時到了,要不然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玄度沉默。菩珠一咬牙,順勢貼到了他的懷里,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身,仰面看他。
“殿下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二人一個俯視,一個仰臉,四目相對。
“就這些了?”
片刻之后,李玄度發(fā)問,聲音輕飄飄的,也聽不出其中的喜怒。
她有點猶豫,遲疑了下,決定還是再告訴他一點當(dāng)時的事,但不能全說。
一點也不提的話,就當(dāng)時的那一幕,落在別人眼里,應(yīng)當(dāng)有些曖昧。他若不信,認(rèn)為自己在欺騙他,那就糟糕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fèi)。
但也不能全讓他知道。就沈D那廝當(dāng)時那近乎赤|裸|裸的威脅加誘惑,若被他知曉,萬一認(rèn)定是自己勾引在先,豈非百口莫辯?
菩珠輕聲道:“他對我的態(tài)度,我覺著有些古怪……我當(dāng)時怕極了……就盼著你能來……”
她縮了縮肩,又躲進(jìn)了他的懷里,臉貼著他的胸膛,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就在她心生忐忑之時,感到一只手掌輕輕地落到她的頭上,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他低低的聲音隨之在耳畔響了起來:“我知道了。你以后再不要自己胡亂去哪里。這里還要待幾日,我叫葉霄跟著你。”
菩珠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沒事了。
他顯然沒再生自己的氣了。
她從他懷里出來,面上帶笑:“殿下你累了一天,想必乏了,去沐浴吧。”
李玄度微微頷首,正要喚駱保,菩珠又道:“殿下你手臂還沒好,我服侍殿下沐浴。”
李玄度一怔,看著她轉(zhuǎn)身去喚駱保。
駱保入內(nèi),看了眼炭爐,又望向李玄度,欲言又止的。
李玄度道:“罷了。你送水來就是。”
……
水面裊裊地泛著淡淡的白色熱氣,菩珠服侍李玄度沐浴。
這是她第一次為他做如此親密的事情。
她一邊用巾子替他擦拭著后背,還有手臂,小心翼翼,避免打濕他的傷處,一邊悄悄地打量著他。
擦完背后,他就靠坐在浴桶里,頭微微地后仰,閉目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
水氣慢慢地凝結(jié)在他眉梢和睫尾,濕漉漉的面容俊美無儔。
菩珠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感到他的情緒還是有點低落,并且面帶倦容。
她猜測或許是和今天的兩軍作訓(xùn)有關(guān)。
連陳祖德都避之不及的事,要他去做,難為的程度,可想而知。
不過,這樣也好,這對于她來說,反倒是件好事。
皇帝或者李承煜逼迫他越緊,他的處境越艱難,日后鼓動他造反,也就越發(fā)容易了。
順風(fēng)順?biāo)惠呑泳瓦@么廝混下去,那是不行的。
但看他這樣悶悶的,面帶倦色,菩珠心里也是有點不忍,想讓他早點休息算了。
再轉(zhuǎn)念一想,不妥。
自己現(xiàn)在同情他,為他考慮,日后萬一自己倒霉,誰來同情她呢?
前世落得那樣的結(jié)局,她記憶猶新。想他得勢后不來救她報恩,還和他的表妹雙宿雙飛……
哦對了。這輩子,他闕國的那位表妹也還在等著他。
前世她做皇后,豁達(dá)而大度。
這輩子自然也是如此。
只要她生了兒子,確定那個闕國表妹不會威脅她的地位,到時候自會成全他們,她冷冷地想。心里方才涌出的對他的所有憐惜之情,登時不翼而飛。
管他情緒高不高,人累不累。這個月昨晚已經(jīng)浪費(fèi)了過去,今晚最后一天,她再不努力,要等下個月了,那時候說不定人都已經(jīng)在闕國了!
人一狠,什么事也做得出來。
方才替他擦背時,為了避免沾濕衣裳,她下雖束著羅裙,但上身只留一件小衣,露著兩只胳膊和一截纖腰。
如此親近而賣力的貼身服侍,竟也沒引來他半點的注意力。
菩珠從后注視著他的面容,悄悄地松開了手。
雪白的巾子從她指尖滑開,在水面起伏,猶如一朵慢慢舒展開來的花,吸飽了水,飄蕩著,緩緩地自水面下沉而去。
她舒展玉臂,從后貼著他的脖頸穿過了他堅實的雙肩,浸入水中,環(huán)在他的胸膛上,雙手輕輕撫摩,身子亦跟著貼向了他的肩背,低頭張嘴,輕輕地咬在了他因后仰而顯得格外凸出的男性的喉結(ji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