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前奏
“先野怎么了?”
“南都風(fēng)辭詩會里有個出名的狂士叫做范謙,五月時寫了一首叫江花子的詞,詞里對圣上有所冒犯。圣上這次暈厥醒來之后看到這首詞便勃然大怒,降罪于范謙將其問斬。方大人是風(fēng)辭詩會的會長,因此受到牽連,左遷至五品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
段胥的眸光沉下去,他低聲道:“禮部主客清吏司……先野這是被放到了虛職上。”
“十年前太子死后皇上就再未立儲,如今皇上雖正當(dāng)年但有暈厥之癥,立儲之事迫在眉睫。如今各位皇子和麾下的勢力都蠢蠢欲動,近來朝中的形勢風(fēng)云詭譎,方大人日子應(yīng)該過得很艱難。”洛羨嘆道。
這樣的形勢倒是和當(dāng)年三王之亂的丹支十分相似,之前段胥還笑看丹支內(nèi)部鬧得不可開交,誰知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便轉(zhuǎn)到了大梁這邊。目前這紛亂還隱而不發(fā),不知之后會如何。
段胥想到這里頗為無奈,道:“沒了你在南都疏通消息,先野確實少了太多助力。我們在邊關(guān),波及終究是小一點。”
“方大人來信,對于這些遭遇并未多提。”
“他原本就不是會抱怨這些事情的人。”
方先野遠在南都,段胥有心幫助也是鞭長莫及。洛羨將最近的重要情報一一告知于他后便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色之中,段胥撩開營帳的簾子走出來,今天星河璀璨,夜色甚好。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些什么,他轉(zhuǎn)向左側(cè)的衛(wèi)兵道:“你,跟我來。”
衛(wèi)兵抱拳稱是,就跟著他們的主帥一路穿過各個營帳,走到營邊草木茂盛的溪流旁邊。段胥悠悠地停下步子,回頭望著這個衛(wèi)兵,也不開口說話。氣氛略顯尷尬和詭異,衛(wèi)兵與他沉默無言地對視片刻,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好罷,你又發(fā)現(xiàn)了。”
這漢子的身軀倒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紅色繡流云紋的靴子踩在了溪畔濕軟的土地上,美人在星河下愈發(fā)好看得熠熠生輝。賀思慕的衣袖飄飄,淡笑著站在他的面前。
段胥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衛(wèi)兵,嘆道:“一會兒我又要找人把他扛回去了。”
“叫沉英來啊,他這活兒已經(jīng)干得很熟練了。”賀思慕抬腳跨過男人的雙腿走到段胥身邊,段胥伸出手去便牽到了她那雙冰冷白皙,帶著琥珀香的手,十指緊扣。
“你還是沉英的干姐姐呢,就這么使喚弟弟?”段胥眼里映著星光,笑得澄澈。
“這么說起來,沉英可跟我告過狀,說你教他練武太嚴格了,簡直是像是虐待他。”
段胥挑起眉毛:“他是這么說的?”
賀思慕點點頭,靠近他身邊對他道:“我就說——你三哥干得好,嚴師出高徒,你好好練。”
段胥不禁笑出聲來,仿佛能想象沉英委屈巴巴欲哭無淚的樣子,簡直要心生不忍了。正笑著卻看見賀思慕的目光順著他的衣領(lǐng)往下看去,她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襟,那冰冷的指尖觸碰到他胸口的皮膚時,冷得他戰(zhàn)栗了一下。
“你上次的傷好得怎么樣了?我看看。”賀思慕說著已經(jīng)把他的衣襟拉開大半,露出他傷痕交錯的皮膚,上次他的傷在腹部,她一點兒也不避諱地繼續(xù)往下脫。
段胥雖早已習(xí)慣了她的不拘綱常,但此刻也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含蓄地說:“殿下,荒郊野外的,您在這里脫我的衣服不合適罷。”
賀思慕抬眼看他,他便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一個人在河邊散步自言自語也就罷了,走著走著竟然衣服就自己落了下來,要是叫人看見,也太不成體統(tǒng)了罷?而且都兩個月過去了,傷早就好了。”
說罷他便抬起頭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賀思慕望著這個少年眼里的星河燦爛,便挑眉一笑,在他被她扯開衣服因而袒露的白皙鎖骨處落下一吻,掌下的身子又是一顫。
“也是,我們段狐貍的身體不能叫旁人看了去。傷真的都好了?還會疼么?”
段胥將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邊理邊說:“好了,早就不疼了,你之后帶來的藥管用得很。那些都是什么名貴的藥,我是不是讓你好生破費?”
“你知道就好,多愛惜自己少受點傷罷,別仗著自己年輕瞎折騰。”賀思慕輕輕拍他的臉,段胥順從地讓她拍著,眼神認真地望著她問道:“我聽說禾枷風(fēng)夷離開南都了,鬼界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賀思慕的動作頓了頓,她偏過頭笑起來道:“我這次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兒的,晏柯前些日子行刺我奪鬼王燈不成,索性反了,他帶著四個殿主一同起兵,最近鬼界將有一場大混戰(zhàn)。為了防止混亂波及人間,天下幾乎所有修士法師都出動,風(fēng)夷是當(dāng)時最強的術(shù)士,自然要回星卿宮。”
段胥疑惑地瞇起眼睛,道:“晏柯?那個……愛慕你的右丞?”
“是。”
賀思慕回答得很坦然又平靜,段胥見她似乎是意料之中,便也不再多問,只是說:“所以你是想要告訴我,你之后會非常忙,可能會很少來找我了?”
“嗯,是這樣。”
“唉……你們鬼界的紛亂要多久?不會要……十幾或幾十年吧?”
賀思慕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道:“這個也要看情況,短的幾年的也有,長的幾十年的也有。”
“那你要多久?”
“我啊……”賀思慕賣著關(guān)子,停頓了片刻便笑道:“半年罷。”
段胥明顯松了一口氣,她既然這么說那就應(yīng)該是早有準(zhǔn)備,不會出什么意外。他有些遺憾道:“半年啊,那洛州的花期你要錯過了。”
“嗯?”
“洛州的牡丹花是最出名的,我原本想著明年春日里洛州的牡丹花開了便帶你去看,風(fēng)和日麗花香撲鼻,你喜歡風(fēng)我們可以騎馬從花田中過。牡丹花期洛州晚上會有游龍燈、太平鼓表演,非常熱鬧。”
兩個人拉著手在河邊走著,賀思慕聽著段胥的描述便道:“段舜息,你聽聽看你這里面說到了多少東西?你要把色感、觸感、嗅覺一起換給我嗎?”
“未嘗不可啊。”
段胥回答得不假思索,賀思慕的步子卻停了下來。她瞇起眼睛望著段胥,逼近他道:“段舜息,你不要胡鬧。自從風(fēng)夷把換五感的方式教給你之后,你就越發(fā)沒有節(jié)制了,你自己五感在消退沒有感覺到嗎?一下子換三種感覺給我,你不要命了?”
段胥眨眨眼睛,笑地?zé)o辜:“但是只有一種感覺,你沒法完全感知世間萬物。”
“足夠了,很足夠了。”賀思慕指著段胥的胸口說:“你更重要。”
段胥的眸光閃了閃,笑得很開心。
頓了頓,賀思慕仍然不放心道:“現(xiàn)在是敏感時期,如果發(fā)生了什么危險,你一定要喚我來,你記住了嗎?”
段胥嘆道:“可是我也不能去找你,要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會知道,我該如何是好?”
“你放心罷,若我有什么事情你肯定能知道。我要是灰飛煙滅了,那便是天下大亂災(zāi)禍橫生,到時候大梁和丹支還打什么打,簽個盟約各自回家收拾爛攤子,先活下去再說罷。”
人間對于鬼界來說還是過于脆弱了,脆弱得像是在過家家,若鬼界有心,仙門修士又不管的話,動動手指便可改換時局,更不要說是鬼王湮滅這樣連仙門修士都兜不住的大事了。
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便是如此。
賀思慕抱住她在這瞬息萬變又脆弱的人世中勇敢又脆弱的愛人,他年輕的眼睛里映著她,頭頂有星辰瀚海。
“你會想我嗎?”她的愛人這樣問道。
她輕笑一聲,段胥很喜歡問這個問題。他好像從來沒有執(zhí)意從她這里要一句喜歡,只是經(jīng)常問她會不會想念。
她說道:“想啊,經(jīng)常想你。”
而且有時候會被你所感動。
被人世間這短暫、渺小、愚蠢、無謂,但鮮活的七情六欲所感動。
段胥于是也低頭抱住她,長嘆一聲道:“不想回去了。真想明天就打好仗,去你的玉周城玩去,那地方全是黑白兩色,也該建個彩色的宮殿了。”筆趣閣
“彩色的宮殿?”
“你還記不記得在扈州,我們?nèi)ビ耵崴抢锟吹降脑寰湍莻€顏色。”
“綠漆金黃回字紋茜紅麒麟和翠蘭如意鳥的藻井?你要建這樣配色的宮殿也太花了罷,是要建個開屏的孔雀嗎?”
“反正其他惡鬼也看不見,只有我,還有換了色感時候的你能看到顏色。想來一看就很有沖擊力,在黑白的一座城里有這樣一個宮殿,一定很有趣,也方便你記顏色了。”
“我覺得不好看。”
“怎么會呢……”
兩個人便這樣拉著手在河邊走了一圈一圈,在星光之下路上的人影只有一個,河里的倒影也只有一個,但是段胥手里那只冰冷的手卻漸漸被他握得溫?zé)崞饋怼?br/>
從那之后軍營里便傳出了流言,說大晚上看見段帥一個人在河邊溜圈,一邊走還一邊自言自語。結(jié)合段胥常常神機妙算有奇思妙想,士兵們便都說這肯定是段帥獨特的推演思考方式。
于是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段胥一掀營簾,便能看見河邊不少溜圈的士兵。
幫段胥把暈倒的士兵扛回來的沉英表示,至少他們沒懷疑他們的主帥腦子有問題,這就很可喜可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