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灑酒祭雄杰
一年一度秋風(fēng)勁然而臺灣的秋天卻遠不如北國之秋來得濃郁來得悲涼。天空依然是艷陽高照草木也還是一片生機勃勃的青翠蒼郁只有稻田中那幸免于戰(zhàn)火的禾實累累的金黃色波浪才讓人恍然間想起原來秋天已經(jīng)到了。</br></br>盡管新竹附近的百姓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國喪家亡的巨變但志愿軍的到來以及暫時緩和下來的戰(zhàn)局又讓他們惶惶的心情漸漸恢復(fù)了平靜人們一如往昔開始為著即將到來的“中元節(jié)”緊張地忙碌著。</br></br>農(nóng)歷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就是民俗中的鬼節(jié)。在古代七月的中元普度是一年中的重要祭典而在臺灣社會中元普度更是受到了普遍的重視。十七世紀以來大6百姓冒險來臺拓荒毒蟲猛獸、瘟疫疾病以及勞累械斗都時刻威脅著他們的生命“九死一生”就是當(dāng)時拓荒者生活艱險辛勞的真實寫照。臺灣的中元普度祭祀的就是這些客死臺灣曾經(jīng)與他們親如兄弟的拓墾者。不過進入十九世紀后七月的普度祭奠又增加了為保衛(wèi)鄉(xiāng)里而犧牲的人們因而這一傳統(tǒng)民俗除了有佛、道兩教的宗教內(nèi)涵更有著特殊的歷史意義和社會意義。</br></br>邢亮原本并沒有對這個傳統(tǒng)的節(jié)日太過重視在他的印象中“鬼節(jié)”不外乎就是給亡者燒紙錢的日子他如今哪有功夫和心情去關(guān)注這種民間的祭祀活動。不過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他聽了吳湯興等人關(guān)于臺灣“中元節(jié)”的介紹后卻靈光忽現(xiàn):參加中元普度的儀式祭祀那些開拓寶島、抵抗侵略的死難者豈不正是一個動員民眾、團結(jié)民眾的大好機會?</br></br>自為期三天的“臺灣民主國抵抗力量聯(lián)席會議”順利結(jié)束所有的工作都按照會議形成的決議按部就班地開始啟動。除了留下參加訓(xùn)練班的人員各路群雄大都6續(xù)返回了自己的駐地。劉永福也未在北埔多做耽擱第二天就趕回了臺南開始對黑旗軍各部的部署重新進行調(diào)整;負責(zé)兵工廠、軍火庫等重要設(shè)施遷移工作的丘逢甲在與邢亮交流后覺得遷移的事宜早不宜遲還是盡量抓緊為好。因此在黎景嵩返回臺中后沒兩天他也匆匆地趕了過去。</br></br>另外由黑旗軍、新楚軍、新苗軍以及其他各部義軍高級軍官組成的抗日聯(lián)軍游擊干部短期訓(xùn)練班也在邢亮的親自主持下正式在金廣福公館開課。“嘩啦”一下子住進了一百多號人使得金廣福立時便熱鬧了起來。每天出操、訓(xùn)練的“一、二、三、四”上課、討論的熱烈場面還有業(yè)余時間教唱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游擊隊歌》等抗日歌曲給這金廣福公館增添了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以至于沒有多久就連北埔的鄉(xiāng)民、孩子也都能夠哼唱上幾句。</br></br>與此同時為了迅提高義軍的戰(zhàn)斗力志愿軍還應(yīng)吳湯興、徐驤、姜紹祖等人的邀請精心選派了一批干部進駐新苗軍各部幫助他們整編訓(xùn)練隊伍。一時間從中壢、南寮、楊梅、湖口到關(guān)西、竹東、新竹、大溪、北埔整個新竹地區(qū)都掀起一個整訓(xùn)、練兵、大比武的熱潮……</br></br>新竹下枋寮義民廟是全臺義民廟的總壇始建于乾隆53年(1788年)由于乾隆皇帝曾三賜御筆褒忠匾額遂更名為“褒忠亭”。每年的七月普度來自桃園、新竹、苗栗等地的客家人都會成千上萬地涌向下枋寮祭奠義民。不過今年的中元節(jié)普度卻由于丘逢甲、邢亮、黎景嵩以及眾多的臺灣知名人士紛紛參加而被賦予了更多的特殊含義。</br></br>隨著初升的月亮慢慢爬上東山打開“鬼門”的時刻到了只見義民廟山門前那些上書著“慶贊中元”的燈籠同時點燃了起來。廟里廟外一片燈火通明光明將引導(dǎo)鬼魂從地獄來到人間莊嚴隆重的祭奠儀式以迎請鬼魂的形式拉開了序幕。</br></br>邱逢甲、黎景嵩是得知邢亮要親自參加今年的中元節(jié)普度特意從臺中趕過來的。此刻他們二人與邢亮、蕭山共同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緊隨其后的是汪春源、羅秀惠、黃宗鼎等臺灣知名士紳以及當(dāng)?shù)赝宓淖彘L。再后則是新苗軍的吳湯興、徐驤、姜紹祖、陳起亮;新楚軍的楊載云、李維義;黑旗軍的吳彭年、賴永興;以及新竹、苗栗兩縣的文武官員1oo余人和一眾百姓的代表。上千人的隊伍秩序井然眾人虔誠恭敬地依次在前殿的香爐焚香禮拜再用三牲、五果、山野百味祭祀供奉在前殿的三山國王、神農(nóng)黃帝和觀世音菩薩。等這一切都順利結(jié)束眾人又按照順序進入后殿真正的中元普度祭祀儀式這才正式開始。</br></br>下枋寮義民廟規(guī)模宏大、氣勢雄偉。廟內(nèi)供奉著乾隆親筆書寫的“敕封東褒忠義民位”的神牌大殿上方懸掛著乾隆御筆“義魄千秋”和“義烈長昭”的褒忠匾額。廟后小山崗上就是著名的義民冢。擺放在冢墓前的祭品極為豐盛除了牛、羊、豬三牲之外尚有雞魚、米糕、果品、菜蔬等十碗、十碟、十葷、十素以滿足八方鬼魂的口食之欲這就是普度儀式中的施食儀式。</br></br>浮云遮月夜空變得忽明忽暗迷離的夜色使得祭祀的場面益沉重起來。擔(dān)任今年祭祀儀式爐主(主祭)的邱逢甲整了整衣冠又向四方行畢大禮這才面色肅然地開始宣讀祭文:“八方大眾爺、義民爺、萬善爺、好兄弟……同是我同胞手足義烈男兒。在世為保四鄉(xiāng)黎民百姓在天以保地方清凈安寧。去歲甲午仲夏中日失和其理屈在倭奴既奪我藩服又犯我遼東、山東再犯我臺灣。逢甲上承天命下秉民意愿與劉大將軍、辛總指揮、黎議長諸人同心同德守土保民……望諸公在天之靈佑護我等驅(qū)除倭奴保我桑梓……”</br></br>星辰冷落秋夜無聲。丘逢甲這篇異常凝重、沉痛的祭文令整個義民冢都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語的悲愴氣氛。踏著沉緩的步伐邢亮、蕭山和王承斌開始了他們以現(xiàn)代方式舉行的公祭。三個人先代表全體志愿軍將士向義民冢敬獻花圈然后幾名號手吹奏起了《義勇軍進行曲》接著一排戰(zhàn)士向空中鳴槍致哀。</br></br>“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危難當(dāng)頭更見砥柱中流。我們的前輩千辛萬苦開拓的土地豈能讓它淪入敵手;我們美麗可愛的家園又怎可容忍野獸肆意踐踏!辛某不才亦不忍臺灣就此淪為異域百姓流離失所、國喪家亡。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全體志愿軍將士誓與臺灣父老鄉(xiāng)親攜手同心共御外辱……”夜靜悄悄的唯有邢亮那低沉有力的男中音還在夜空中久久回蕩。</br></br>雖然志愿軍與眾不同的祭奠方式以及邢亮充滿感染力和煽動力的祭詞都完全背離了傳統(tǒng)祭祀的規(guī)矩但由于它充分表達出了臺灣民眾保衛(wèi)家園、誓不從倭的意愿與心聲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而且相比于邱逢甲那文縐縐的祭文邢亮的話更富有漏*點更讓人們感到蕩氣回腸、熱血沸騰。</br></br>姜紹祖的曾祖父姜秀鑾就是當(dāng)年開北埔的先民領(lǐng)在場的眾多客家人亦是當(dāng)初開臺灣先民們的后人所以當(dāng)邢亮講到“我們的前輩千辛萬苦開拓的土地豈能讓它淪入敵手;我們美麗可愛的家園又怎可容忍野獸肆意踐踏!”時幾乎所有的人都禁不住熱淚盈眶激動萬分。方才還飄蕩在義民冢上空的悲郁與哀戚已經(jīng)被一掃而光一股寧折不彎、寧死不屈的壯烈感油然升起于每一個人心頭。</br></br>中元普度在當(dāng)?shù)貙儆诖笮偷纳鐣顒右话阋掷m(xù)九天。“鬼門”打開后鄉(xiāng)民們輪流按日供食祭祀以保平安。而那些施給眾鬼的供品由于有法師的科儀人們認為食后會帶來好運因此搶取供品的“搶孤”活動就成為了整個普度過程中最熱烈、最歡快的場面。普渡的尾聲是“關(guān)鬼門”等拆除完燈蒿請鐘馗押解孤鬼歸回陰間后整個的普度祭祀方才宣告結(jié)束。</br></br>不過邢亮、邱逢甲、黎景嵩這些民主國的領(lǐng)導(dǎo)人以及抗日聯(lián)軍的那些將領(lǐng)們卻沒有這么富裕的時間與民同樂。絕大部分人都在主祭儀式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一早就立即趕回了各自的駐地邢亮、蕭山在與丘逢甲、黎景嵩又進行了一番交流后也匆匆上馬與王承斌、徐鑲、姜紹祖以及姜紹祖的二哥姜紹基等人返回了北埔。</br></br>時辰已經(jīng)不早明晃晃的太陽高高地掛在空中。邢亮他們催馬加鞭跨過竹林橋沿著通往竹東、北埔的大道一路疾行道路兩旁的竹林、茶園很快都被甩到了身后。</br></br>雖然下枋寮距離北埔并不太遠但一行人到達北埔也已是中午時分。進入北埔上街邢亮正待與姜紹祖等人分手卻不料被姜紹祖攔住:“總指揮反正回去也是吃飯不如各位就在我這里吃頓便飯如何?”</br></br>盡管已經(jīng)饑腸轆轆但邢亮還是婉拒道:“金廣福離此也不遠我們還是回去吃吧!”</br></br>見邢亮沒有答應(yīng)姜紹祖忙又用懇求的語氣說道:“總指揮我知道你們事情多、工作忙可紹祖今天還有事要與您商討您無論如何都要給個面子。”說罷他又向站在邊上的徐驤打了個眼色。</br></br>“是呀總指揮!我們兄弟二人確實有要事想和您商議您就賞個光吧!”徐驤與姜紹祖看來提前就商量過此事這時也是一臉誠懇地說道。</br></br>姜紹祖和徐驤二人是邢亮最為看重的義軍領(lǐng)。通過馮華事先的的介紹再加上自己這段時間與他們的交往邢亮已經(jīng)對這兩個年輕人有了相當(dāng)多的了解。</br></br>姜紹祖自幼師從彭裕謙研讀經(jīng)史滿腹經(jīng)綸胸懷大志禮賢好客。他為人重義輕利鄉(xiāng)人鄰里有困難多得他幫助在新、苗地區(qū)素有“賽孟嘗”之譽。加之姜家在新竹和北埔的地位故倭寇侵臺時他登高一呼即有千人響應(yīng)。姜紹祖在起兵時還寫下了一自挽詩,“遑戍孤軍自一支九回腸斷事可知。男兒應(yīng)為國家計豈可偷生降敵夷!”這更增添了邢亮對這個豪爽年輕人的好感。</br></br>徐驤雖然只是出身于普通農(nóng)家之前也不如姜紹祖這樣聲名赫赫但他性格堅強為人豪爽深受鄉(xiāng)里百姓的愛戴。日軍武力攻臺后徐驤毅然投筆從戎召集民眾進行動員并出了“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我們要人自為戰(zhàn)家自為守就是戰(zhàn)到我們的骨血與臺灣俱為灰燼也在所不惜!”的錚錚吶喊。</br></br>對于這樣兩個為人爽直、心思細密且作戰(zhàn)勇猛頑強才堪大用的人邢亮如何能夠不重視。既然他們真的有要事相商邢亮自無不允之理。當(dāng)下除了姜紹基以“你們研究軍國大事”為由告罪回了天水堂其余幾人在姜紹祖的陪同下向著不遠處北埔上街路邊的一個三合院式飯館行去。</br></br>本來前次日軍進攻新竹時這個飯館已經(jīng)關(guān)門歇業(yè)如今隨著戰(zhàn)事的穩(wěn)定和志愿軍的到來又于近日重新開了張。幾個人步入廳堂老板立即殷勤地迎上看到是姜家三少爺陪著幾位軍爺光臨他愈的熱情起來。待邢亮、蕭山、王承斌、徐鑲、姜紹祖以及其敢字營的兩個營官徐泰新、陳登元依次坐定老板親自奉上北埔著名的“膨風(fēng)茶”并再三說明這是今年剛剛采摘的新茶。</br></br>這“膨風(fēng)茶”其實就是一種以夏茶期間受小綠葉蟬吸食的嫩葉采制而成的極品“白毫烏龍”。邢亮打開碗蓋立時便覺得一股熟果芳香撲鼻入竅;細觀之只見茶湯橙紅潤澤;慢慢地啜上一口滋味甘醇渾厚。既便是邢亮這種不懂茶經(jīng)的人也品出了茶水入喉的甘冽無比而王承斌更是連聲稱贊:“好茶好茶!”</br></br>知道邢亮他們不喜歡奢侈浪費姜紹祖也沒有點太過精細的菜肴只是叫了些諸如白斬土雞、姜絲大腸、酸菜炒肚絲、椒鹽溪哥蝦、客家臘肉筍干、紅燒雞蛋豆腐之類的特色菜。看到菜基本上齊了姜紹祖站起身:“自志愿軍入臺以來總指揮諸事繁多紹祖始終都未能一盡地主之誼一直頗感遺憾。今天有此機會還請總指揮好好嘗嘗我們傳統(tǒng)的客家菜。”說罷他一邊熱情地請邢亮他們品嘗一邊詳細地介紹每一道菜的特點和來歷。</br></br>姜紹祖精心挑選的這些客家菜果然都極具特色讓邢亮幾人吃的津津有味贊不絕口。不過邢亮可沒有忘記這次“請客”的主題看到眾人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他開口詢問道:“績堂(姜紹祖的字)、云賢你們不是有事情要與我說嗎?”</br></br>因為參加中元祭祀姜紹祖特意換了一身習(xí)武者的短裝外面還罩著一件嶄新的海藍色長袍。鮮亮的服飾不但把他襯托得更加英俊、灑脫、干練而且令人絲毫都辨認不出這就是那個從鬼子牢籠脫險衣服襤褸、遍身傷痕、滿臉胡子拉碴的粗豪漢子。一見邢亮言歸正傳姜紹祖臉上的神情也立時變得嚴肅起來:“總指揮其實我們今天要和您談的這件事情只是我們的一個請求還請您務(wù)必要答應(yīng)。”</br></br>微微一愣邢亮輕輕地“哦”了一聲。盡管心中奇怪但他嘴上還是誠懇熱情地說道:“績堂咱們可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盡管講。如果我能夠辦到必定不會推托!”</br></br>姜紹祖沒有再羅嗦又看了一眼徐驤后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心愿:“好吧既然總指揮不拿紹祖當(dāng)作外人我就有什么說什么了。臺灣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皆是拜總指揮和志愿軍所賜。如果沒有你們千里迢迢的大義相助以及在新竹-中壢的七戰(zhàn)七捷恐怕如今就連臺中都已淪于倭寇之手了。紹祖雖然不才但也知道誰才是未來臺灣抗倭大業(yè)的中流砥柱還請總指揮不嫌紹祖駑鈍接納新苗軍‘敢’字營成為志愿軍的一分子。”</br></br>“徐驤亦愿率‘捷’字營歸附志愿軍領(lǐng)導(dǎo)還望大人應(yīng)允!”姜紹祖的話音剛落徐驤也立刻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向邢亮請求道。</br></br>與此同時坐在姜紹祖左右兩側(cè)的徐泰新和陳登元二人也一齊點頭:“不錯姜大人的這番話也是我們敢字營全體官兵的共同心愿萬望大人予以接納……”</br></br>望著姜紹祖、徐驤等人誠摯、熱切的目光邢亮心中猛的一熱:誰說中華民族還將沉淪如此多的熱血男兒不但是守衛(wèi)臺灣的希望更是未來中國的脊梁。</br></br>不過當(dāng)邢亮激蕩的心情慢慢平復(fù)下來之后他卻不由得陷入了兩難之中。姜紹祖、徐驤這樣忠勇雙全的戰(zhàn)將如能加入志愿軍邢亮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他同時也極為清楚臺灣各方勢力的關(guān)系雖然表面看起來還算和諧但其實卻潛流涌動、微妙異常。當(dāng)初如不是唐景崧離臺內(nèi)渡使得大批臺灣官員、士紳名流亦紛紛內(nèi)遷大6一下子造成了極大的權(quán)力真空邢亮和志愿軍就算能得到丘逢甲、劉永福等人的支持也很難這么快就掌握抗倭保臺的軍事領(lǐng)導(dǎo)權(quán)。如今各方勢力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剛剛達成了一種平衡一旦姜紹祖和徐驤加入志愿軍這種平衡就有可能被打破也將直接影響到臺灣的抗倭大業(yè)行事不可不慎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