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后馮華和李九杲按照原定計劃前去拜會翁同龢。翁同龢的宅邸在東單二條胡同與禮士胡同相距并不甚遠。大概是好事多磨二人又一次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翁同龢今晚在軍機輪值并未回府。馮華二人只得留下拜帖并再三拜托門房管事然后怏怏而回。</br></br>漫步來到大街上李九杲先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后問馮華道：“大哥時辰還早咱們現(xiàn)在就回去嗎？”</br></br>這次京師之行馮華從一開始就非常的低調(diào)：他知道義勇軍只不過剛剛站穩(wěn)腳跟并沒有絕對的力量去影響和改變什么。由于《馬關(guān)條約》的簽訂必定會引起各方政治勢力的激烈較量因此義勇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既要避免卷入到這些爭執(zhí)之中又要充分利用各方面的矛盾左右逢源為自己爭得最大的利益。</br></br>靜靜的沉思了一會兒馮華向李九杲說道：“四弟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也別浪費了這個晚上不如就改道去孫毓汶的府邸。”</br></br>雖然二人對這個避戰(zhàn)主和、茍且求安的軍機大臣、兵部尚書都沒有什么好印象但是由于孫毓汶畢竟在名義上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而且他為人乖巧圓滑行事好揣摩慈禧心理與大太監(jiān)李蓮英交往甚密并結(jié)拜金蘭以后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因此馮華和李九杲本也有拜訪他的計劃。另外他們也都清楚只有進一步增強義勇軍在后黨心目中的好感才能讓義勇軍在今后的展中獲得更多的便利。現(xiàn)在既然翁同龢不在府中那么去拜會一下孫毓汶也不錯。</br></br>孫毓汶用過晚飯并沒有向往常那樣去書房看書而是一邊喝著今年新下來的明前西湖龍井一邊又回想起白天軍機議事的爭論：翁同龢、李鴻藻這兩個冥頑不化的老家伙仗著有皇上的支持不論什么時候都與我對著干。他們怎么就不明白大清現(xiàn)在還是老佛爺說了算皇上就是再不甘心最終不是還得按照老佛爺?shù)囊馑荚凇恶R關(guān)條約》的文本上簽字蓋印嗎？</br></br>正當他還在為白天廷辯的勝利而心滿意得之際下人忽然來報：“臨榆鎮(zhèn)總兵馮華求見”。</br></br>聽到稟報孫毓汶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這個馮華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今天下午他已經(jīng)從兵部輪值司員那里知道臨榆鎮(zhèn)總兵馮華偕同副將李九杲到達了京師。不過從公事上講馮華他們既然已去過兵部報到那么只需等待傳喚就可以了；另外從感情上講這馮華也算是劉坤一和吳大澂的人。而劉坤一、吳大澂與翁同龢過往密切私交甚好翁同龢在軍機議事時也沒少替馮華說好話他怎么會繞過翁某人來拜訪我呢？孫毓汶正在奇怪卻忽然想起翁同龢今晚在軍機輪值心下不禁有些明白。</br></br>手捻胡須冷然一笑又看了看拜帖和下面的那張禮單孫毓汶心里想道：“也罷不管他此來有何目的既然來了就聽聽他說些什么摸摸底也好。”</br></br>孫毓汶的府邸非常氣派只從那間會客廳擺設(shè)的桌椅條案、瓷器古玩以及西洋自鳴鐘等就可以看得出它的豪華與奢侈。廳內(nèi)八支兒臂粗的蠟炬把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迎面的窗欞上掛著四扇晶瑩奪目的串珠簾映著那晃動的燭光習(xí)習(xí)生輝。廳中桌幾上的那些奇石異草馮華他們更是前所未見根本就叫不上來名字。</br></br>見孫毓汶起身迎接馮華和李九杲連忙躬身施禮恭恭敬敬地說了聲：“臨榆鎮(zhèn)總兵馮華、副將李九杲拜見中堂大人！”</br></br>“不敢當不敢當！二位大人快快請起。你們在遼東三戰(zhàn)三捷、光復(fù)析木城揚我大清國威乃是抗倭之英雄、國家之棟梁老夫亦渴望見你們久已。”孫毓汶滿臉笑容十分熱切地說道。</br></br>孫毓汶對二人竟然如此熱情馮華和李九杲都不禁大感意外一時間也有些搞不清楚這個老狐貍到底是何想法。</br></br>待賓主雙方坐定孫毓汶關(guān)切地問道：“二位將軍是幾時到的京城？”</br></br>馮華據(jù)實答道：“回中堂大人末將是今日午后進的朝陽門安排好住處后已去過兵部報到。”</br></br>孫毓汶撫著頜下的胡須故作驚異地回答：“啊！二位將軍已經(jīng)去過兵部了嗎？這兩天皇上龍體欠安軍機處的事情又太多老夫也沒顧得上往兵部大堂跑到讓二位將軍白跑了一趟。明日我就去兵部處理一下爭取盡快安排你們覲見皇上。”</br></br>原來按照慣例外省武官來京覲見要在十天之內(nèi)由兵部尚書填寫綠頭簽在第十五天上才由部院長帶入朝房等候引見。自雍正年間設(shè)軍機處之后兵部其實已無實權(quán)況且孫毓汶是軍機大臣兼任兵部尚書每日里都要在軍機處協(xié)助皇帝處理政務(wù)這兵部更是早已是形同虛設(shè)負責外省武官來京覲見倒成了幾項主要工作之一。</br></br>沒等馮華二人說話他又再次問道：“不知二位將軍目前下榻在何處啊？”</br></br>“受峴帥（劉坤一字峴莊）關(guān)照愛護馮華來京后暫時住在禮士胡同峴帥的一處別院之中。”馮華據(jù)實回答。</br></br>孫毓汶頻頻點頭說道：“當前國勢衰微、內(nèi)憂外患全靠峴帥與馮將軍力挽狂瀾才讓朝廷留有一絲體面。皇上可是日夜盼望馮將軍從前線歸來啊！”</br></br>“大人如此說實在讓末將汗顏這次來京城還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大人予以提攜照顧。前番只因遼東戰(zhàn)事初定倭奴桂太郎仍盤踞海城一時間無法分身未想?yún)s讓皇上垂懸馮華誠惶誠恐。”馮華恭謹?shù)卣f道。</br></br>“好說好說！馮將軍年輕有為將來必定會前途無量。”孫毓汶嘴上應(yīng)酬著心中卻不無得意地想道：這馮華倒還知趣也知道來走我的門路。</br></br>為了這次京師之行馮華可以說費盡了心思。他知道在各種政治勢力的夾縫之中他必須妥善處理好與各方的關(guān)系絕對不能在此刻表現(xiàn)出任何明顯的傾向來否則將很可能給義勇軍的事業(yè)帶來滅頂之災(zāi)。此次拜訪孫毓汶他就是為了要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不給人留下一面倒的印象盡量避免后黨對義勇軍的猜疑。</br></br>三個人談話的氣氛異常輕松融洽廳中不時地傳來幾人的笑聲如果被不明內(nèi)情的人看到很難相信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在又談了一些遼東戰(zhàn)事和京城風(fēng)物之類的話題后二人遂起身告辭。</br></br>送走馮華和李九杲孫毓汶拆開禮單的封口一張面額五千兩的全國著名票號——“日升昌”的銀票露了出來。看著銀票上的數(shù)字孫毓汶不禁又是一愣：這馮華出手還真大方呀！</br></br>要知道清初文官正一品大員的年俸銀和柴薪銀加在一起也不過36o兩另有祿米18o斛外加部分蔬菜燭炭銀和燈紅紙張銀沒有一個官員能夠靠它維持生活。雍正、乾隆年間各級官員的俸薪銀翻了一番同時為了避免官員貪污另加了一項養(yǎng)廉銀。雖然這筆養(yǎng)廉銀遠遠過正俸但那些不合法收入仍然成為大小官員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孫毓汶當然也不會例外。</br></br>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還真是沒錯。馮華的主動拜訪、謙恭謹慎以及一份兒重禮立刻就讓孫毓汶改變了對他的一些看法：本以為這個馮華在遼東叱咤風(fēng)云也是個眼高于頂、脾氣又臭又硬的人誰知一見卻還頗通世事、很知道些眉高眼低。‘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底下又有幾個人真的可以免俗。看來這個馮華到是可以拉攏一下！不過‘人心隔肚皮’還是應(yīng)該再試探一番為好。</br></br>想到這里孫毓汶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了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容。</br></br>5月2日清晨宣武門外的米市胡同南海會館內(nèi)十三個別院尤自燈火通明。為了做好今日去都察院上書的準備康有為、梁啟和粵省的舉子們幾乎徹夜未眠。</br></br>此時在北跨院“七樹堂”的“汗漫舫”內(nèi)連續(xù)伏案書寫了一晝兩夜的康有為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一萬八千余言的《上皇帝書》終于完成了。他先挺了挺已經(jīng)僵硬的腰身又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指然后站起身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長久壓抑在胸中的那股郁悶之氣終于隨著萬言書的完成痛快淋漓地釋放了出來。</br></br>看看天色已經(jīng)大亮康有為推開窗扇一股清涼的晨風(fēng)撲面而來。心神不禁為之一振康有為的心情再次激蕩起來：社稷安危全在今日一舉如能以此激勵天下吾雖死無憾……</br></br>雖然一路上舟車勞頓身體都十分的疲乏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馮華、李九杲以及賀菱、龔芳卻都早早地就起來了。在劉三兒的精心安排下幾個人吃了一頓異常豐盛的早餐。豆汁、豆腐腦、麻醬燒餅、肉末燒餅、銀絲卷、羊眼兒包子和小窩頭等一色京味兒小吃讓每個人都贊不絕口全都吃了個肚皮鼓鼓、暢快淋漓。</br></br>早餐過后由于暫時無事可作再加上賀菱和龔芳一再要求而且馮華也希望看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公車上書”（漢朝用公車接送被征舉的士子后來人們就以“公車”作為舉人進京應(yīng)考的代稱）是否還會在今日生因此馮華決定今天就帶著幾個人在京城里轉(zhuǎn)轉(zhuǎn)。不過為了方便起見賀菱和龔芳還是改成了男裝。</br></br>出了大門坐上劉三兒安排好的馬車心里已經(jīng)像長了草的賀菱迫不及待地問道：“馮大哥咱們先去什么地方呀？”</br></br>神秘地笑了笑馮華答道：“咱們先去皇城的正門‘**’附近看看那里應(yīng)該不會讓你們失望的？”</br></br>**建成于明永樂十八年（142o年）時稱承天門是一座黃瓦飛檐三層樓式的五座木牌坊其名取“承天啟運”、“受命于天”之意被視為皇朝承天命和敬天之地。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率領(lǐng)農(nóng)民起義軍攻占京城時承天門被毀于戰(zhàn)火。直到清順治八年(1651年)清世祖順治帝下令大規(guī)模重建承天門并更名為**。</br></br>看著通高33.7米以漢白玉為基座建在1o余米高紅色墩臺上、雄偉壯觀的**城樓包括馮華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住了。**馮華在上學(xué)和工作后曾經(jīng)來過很多次雖然每一次瞻仰**他的胸中都會涌起一種莊嚴、肅穆和自豪的感覺但這一次**帶給他的沖擊卻是如此的強烈和不同。城樓還是那座城樓可馮華心中的感覺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豪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盡的壓抑、苦澀和屈辱巨大的反差讓他的心一下子顫抖了起來。而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馮華重振中華雄風(fēng)的愿望也從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的強烈和不可抑制。</br></br>許久眾人才從巨大的震撼中清醒過來時刻都關(guān)注著馮華的賀菱卻忽然現(xiàn)馮華的神情有異清澈似水的眸子中竟好似有一片閃光的晶瑩。禁不住一呆賀菱有些迷惘了：眼前的情景自己可是從來也沒有在馮大哥身上看到過的。</br></br>“馮大哥你怎么了？”走到近前賀菱關(guān)心地問道。</br></br>心中一驚馮華立刻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看到李九杲和龔芳也向自己投來了關(guān)切的目光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但是并沒有說話。</br></br>一瞬間賀菱突然覺得自己和馮大哥之間的距離竟是如此的遙遠她根本就不能理解這個讓自己傾心的男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一股濃濃的苦澀慢慢地浸入了她的心田……</br></br>不只是賀菱就是李九杲和龔芳也有些迷惑不解。正當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離他們不太遠的**西側(cè)忽然傳來了一陣高似一陣的嘈雜聲附近的行人也紛紛地向著那里匯集過去。</br></br>“聽說是十八省的舉人聯(lián)名去都察院上書領(lǐng)頭的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康有為。”兩個過路之人一邊說著話也一邊向那里奔去。</br></br>看到有熱鬧可瞧還是小女孩心性的賀菱很快把剛才的那一絲傷感拋到了腦后興奮地對著馮華說道：“馮大哥咱們也過去看看吧！”</br></br>心中也是一片振奮馮華點點頭：“好吧！不過小心不要走散了。”</br></br>在宣武門南的松筠庵統(tǒng)一集合之后各省的舉子開始在康有為的帶領(lǐng)下前往都察院上書。康有為手捧著《上皇帝書》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左右是是自己的弟子梁啟和麥孟華。他們知道這是有被殺頭危險的事情但是為了國家、民族的興衰存亡他們義無反顧。</br></br>舉子們剛一出立刻就在京城中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如此眾多的應(yīng)試舉人聯(lián)名游行上書不但是大清國前所未有的就是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也絕對可以稱得上“史無前例”。上書的舉子們列隊在大街上浩浩蕩蕩地行進著所有人的儀容都異常肅穆。雖然沒有高呼口號也沒有太多的標語旗幟但那場面還是相當?shù)膲延^和震撼人心。隨著隊伍的前進仍然不斷有舉子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加入到越來越長的隊伍當中。</br></br>上午九時許都察院門前已經(jīng)跪滿了上書的人群。面對著都察院的大門康有為把《上皇帝書》捧在頭頂然后朗朗說道：“吾等十八省舉人不避斧鉞之誅犯冒越之罪乃欲統(tǒng)籌大局為我皇上陳之。竊以為棄臺民之事小散天下之民事大割地之事小亡國之事大社稷安危皆在此一舉......還請皇上下罪己詔鼓天下之氣遷都定天下之本練兵強天下之勢變法成天下之治……”</br></br>京師中前所未有的壯舉引來了無數(shù)京城百姓駐足觀看。都察院門前數(shù)里許的長街上衣冠塞途水泄不通。請愿的舉子跪滿了一地圍觀的路人更是站了個里三層、外三層。</br></br>一千三百多名舉子頭頂烈日膝跪黃土癡心不改苦苦等待。希望都察院長官能出來接見等待著督察院把萬言《上皇帝書》呈給光緒皇帝。看著長跪不起久久不散的舉人們都察院的官員只得出來勸慰：“諸位條約已蓋印鑒大勢已無可挽回懇請各位立即返回各自的會館。”</br></br>舉子們并不為之所動不斷在康有為地帶領(lǐng)下齊聲高呼：“把萬言書呈給皇上否則我們將長跪不起！”</br></br>而十幾名臺灣籍舉人更是對著都察院垂淚請命：“桑梓之地義與存亡。吾等只愿人人戰(zhàn)死而失臺決不愿拱手而讓臺。”</br></br>從來也不曾見識過這種波瀾壯闊“群眾運動”的李九杲、賀菱和龔芳此時已經(jīng)被眼前的這一幕所深深感染。舉子們強烈的愛國熱忱不但讓他們感到由衷的尊敬和佩服而且亦讓幾個人胸中的熱血開始為之沸騰。他們一邊不斷地跟著周圍的人振臂呼喊以示支持一邊忿忿不平地議論著朝廷的軟弱和喪權(quán)辱國。而馮華盡管對“公車上書”的前因后果都十分熟悉也知道這次上書除擴大了維新變法思想的影響外并未起到其他實質(zhì)性的作用但此刻身處其中的他還是禁不住為這些舉子們的拳拳愛國之心感到有些激動：民心不可辱中華民族還有希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