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cè)胨痪玫鸟T華又被窗外沙沙的雨聲驚醒再看李九杲輕輕地打著鼾睡得正香。夜靜悄悄的但側(cè)耳細聽風聲、雨聲、打鼾聲聲聲入耳。故鄉(xiāng)情愁、進京諸事以及惱人的綿綿春雨擾得馮華百感叢生、徹夜難眠。</br></br>1895年4月27日清晨一夜都沒怎么睡的馮華早早就起來了。輕輕推開房門一股涼風夾帶著飄忽的雨絲撲面而來讓人感到了些許的寒意。</br></br>吃過早飯馮華一行人離開了“大生字號”旅館頂著潤澤清新的朦朦春雨前往位于天津城東北角的三岔河口船碼頭。剛出旅館大門老遠得就聽到報童賣報的吆喝聲馮華心中暗想道：這個年代報紙印行的還很早呀！及至近前馮華現(xiàn)這個報童正是昨天遇到的那個孩子只聽得他不停地喊叫著：“看報呀看報！看《馬關(guān)條約》的最新消息。”</br></br>聽到“馬關(guān)條約”四個字馮華迫不及待地向報童走過去。因時辰還早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那個孩子也認出了馮華不待他話就殷勤地遞過幾份報紙：“先生看報吧！是有關(guān)《馬關(guān)條約》最新消息的特刊。”</br></br>同樣也很關(guān)心《馬關(guān)條約》消息的李九杲、賀菱兒和龔芳等幾個人看到馮華買報紙也張著傘圍攏了過來。</br></br>展開報紙《直報》、《時報》的頭版都用醒目的大字為標題：“中日條約昨日在馬關(guān)簽訂”。馮華、李九杲等人最關(guān)心的是條款的具體內(nèi)容。細看下來條約共為十一款：一、承認朝鮮“獨立自主”；二、割讓臺灣、澎湖列島；三、賠款庫平銀一萬萬兩；四、開放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為商埠；五、允許日本在通商口岸設(shè)立領(lǐng)事；六、允許日本在通商口岸建造工廠；七、日商產(chǎn)品免征一切雜稅并可以設(shè)棧存放；八、享有最惠國待遇；九、日船可沿內(nèi)河駛?cè)胍陨细骺冢皇⒉坏么稙槿哲姺?wù)過的中國人；十一、日軍在兩個月內(nèi)撤出遼東、山東臺灣、澎湖在兩個月內(nèi)辦妥交割手續(xù)。</br></br>看完條約的內(nèi)容馮華與其他幾個人的感受卻各不相同。李九皋、賀菱兒和龔芳等人無不義憤填膺李九皋更是把小日本和李鴻章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夠。賀菱兒、龔芳雖然要比較含蓄可也是咬牙切齒憤憤不已；這種結(jié)果雖然早在馮華的意料之中但此時咋一知道確切消息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畢竟自己的努力還是沒能挽救中國在甲午戰(zhàn)爭中的失敗命運。不過在失望之余馮華心里又感到了一絲欣慰：義勇軍將士幾個月的浴血戰(zhàn)斗總算沒有白費許許多多烈士的鮮血總算沒有白流。賠款金額減少了一億三千萬兩白銀（含3ooo萬兩的贖遼費）總算為國家今后的展多保存了一些元氣也讓小日本少獲得了一些展的資金這已經(jīng)是自己所能求得的最好結(jié)果了。</br></br>早在馮華他們到達天津的那天中日和談也到了最后的階段由于事關(guān)重大李鴻章帶傷參加了這次談判。雖有授權(quán)簽約的諭旨在身但他仍想抓住最后的機會力求讓日方再有所讓步。</br></br>談判從下午三時許開始雙方就最后的條款內(nèi)容進行了激烈的爭論和辯解。直至晚上八點歷時五個小時之久雙方才最終達成了此次和談的初步協(xié)議。</br></br>多年后6奧宗光在他的回憶錄中曾這樣追述道：李鴻章自到馬關(guān)以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費盡唇舌進行辯論。他也許知道我方?jīng)Q意的重要部分不能變動所以在本日的會談中只是在賠款的金額及一些細節(jié)問題上斤斤計較而已．．．．．．這可能是出于“爭得一分有一分之益”的意思。</br></br>報紙上刊載的這些條款內(nèi)容正是李鴻章經(jīng)過長達五個多小時交涉才最終確定下來的最后文本。</br></br>雖然早已經(jīng)習慣了大哥的沉穩(wěn)冷靜但看著相對平靜的馮華李九杲和賀菱等人還是急于想知道大哥對條約的看法。幾乎是同時他們一起問道：“大哥你是怎么想的啊？”</br></br>“我看這已經(jīng)是李鴻章可以爭取到的最好結(jié)果了。”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馮華平靜地說出了這個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的結(jié)論。</br></br>“大哥你怎么還在替李鴻章這個賣國賊說話啊！”李九皋、賀菱兒等人都驚愕了：“義勇軍將士的生命和鮮血換來的竟還是割地賠款如此喪權(quán)辱國的條款也敢簽訂真是天理難容！”李九皋的話代表了幾個人的共同想法。</br></br>他們哪里知道如果不是馮華他們?nèi)齻€人意外地回到這個年代并影響和改變了這場戰(zhàn)爭的進程那個《馬關(guān)條約》將比現(xiàn)在的這個更加讓人難以接受。不過馮華不能這樣告訴他們只好說：“雖然咱們義勇軍在遼東打了幾個勝仗但從整個戰(zhàn)爭來看我們確是不折不扣地打輸了。既然戰(zhàn)場上打了敗仗朝廷又一心求和你們覺得還能求得什么樣的結(jié)果？弱國無外交啊！”</br></br>“那怕什么咱們接著打！我看小鬼子也沒什么了不起在遼東還不是被咱們打了個屁滾尿流。如果繼續(xù)打下去最后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李九皋不服氣地嚷嚷著。</br></br>“對憑什么把臺灣割給倭奴咱們義勇軍才不怕它個***呢！”幾個衛(wèi)士也隨聲附和。</br></br>此時街上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看來《馬關(guān)條約》簽訂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街頭上人們議論紛紛言語激忿顯然都無法接受這樣屈辱的事實。</br></br>看著大家群情激憤的樣子馮華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不成熟的念頭不過他并沒有貿(mào)然地說出來只是輕輕拍了拍李九杲的肩頭意味深長地說道：“別著急啊！后邊的日子還長著呢總有一天我們會把小鬼子趕出中國的！”</br></br>由大胡同至海大道北口的沿河馬路是天津城歷史上第一條用現(xiàn)代方式修筑的街道整齊的磚石路面被春雨沖刷得潔整明凈。雨還在下著不過已經(jīng)比剛剛出門時小多了三岔河口碼頭已然在望。</br></br>“二水交流入海門一夕潮來集萬船”的天津三岔河口是京杭大運河的轉(zhuǎn)彎之處。從這里可北上京師、通州南下淮揚蘇杭東通塘沽港、渤海灣西達東淀順大清河、子牙河進入直隸腹地。此處舟楫式臨商賈萃集每年過往船只達四、五萬艘之多是當時中國北方的水運中心。</br></br>同治十一年（1872年）輪船招商局成立時任直隸總督的李鴻章奏準漕糧由火輪海上運輸至三岔河口改用木船轉(zhuǎn)運。當時天津的內(nèi)河航運已經(jīng)有小火輪出現(xiàn)但多是跑海河外國租界至塘沽港一線南、北運河還是以駁船為主尤其是在枯水期汽輪拖拉的駁船也會經(jīng)常停駛代之以人力、風力為動力的木帆船。</br></br>駁船碼頭在距直隸總督行臺不遠的先登寺由于他們乘坐的那艘駁船正在裝貨馮華等人也不急于登船仍然撐著油傘站在淅淅小雨中談?wù)撝嘘P(guān)“馬關(guān)條約”的話題。好在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他們便被船主迎進了前艙。這艘駁船裝運的是從營口轉(zhuǎn)運過來的大豆除了船主、船工和他們八位客人倒也沒有其他閑雜人等這讓李九皋特別滿意。</br></br>當駁船剛剛駛?cè)牒拥乐醒牒鋈宦牭冒渡嫌腥舜舐暫魡尽白酉淖酉模　毖曂ブ灰妵缽?fù)打著一把油傘正站在碼頭上不停地揮手。馮華見狀忙與船家商議能否耽擱片刻停船靠岸。開始船家還老大的不高興后來看在銀子的份兒上才變得痛快起來。</br></br>馮華上得岸來緊走兩步來到嚴復(fù)身前驚喜地問道：“嚴先生您怎么來了？”</br></br>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濕的鬢嚴復(fù)氣喘吁吁地說道：“昨日自你們離開后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有兩句話要囑咐你今天一大早就從水師學堂趕了過來總算還來得及。子夏這么多年來我從沒有像昨天那樣痛痛快快地與人談心了說句心里話我真的有些舍不得你走！”</br></br>說到這兒他努力壓抑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后才接著說道：“子夏昨天在談?wù)摳母镒兎ǖ姆绞綍r雖然我并不贊同你的漸進式方案認為當今的中國積弊叢生、吏治敗壞不進行大變、全變是無法讓羸弱的中國富強起來的。但是從我自己這二十多年的經(jīng)歷來說我也知道這樣做并不現(xiàn)實朝廷是絕不會容許對祖宗之法進行大范圍變動的。子夏你是干大事的人一切還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一定不要受了我那些理想主義觀點的影響。另外此次京師之行切記不要過露鋒芒言語上也不可表現(xiàn)得太激進。”</br></br>“嚴先生！你……”迎著嚴復(fù)真摯熱切的目光馮華一陣感動心中的千言萬語此時此刻卻怎么也表達不出來。</br></br>緊緊握著嚴復(fù)的手馮華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又將自己的情緒控制住后他才鄭重地點了點頭：“嚴先生你的話我都記住了。不過您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的那些做法過于現(xiàn)實雖然很符合當前的狀況但是真的可以改變國人思想的還是您的那些論點。真的很希望先生能盡快將《進化與倫理》一書翻譯過來我相信只有它才能振聾聵為國人僵化的思想打開一片新的天地。”</br></br>微微地笑了笑嚴復(fù)爽朗地說道：“既然子夏對我這么有信心嚴宗光也必定不會辜負你的這番信任相信你從京師回來時你我二人必定都會各有所得。”</br></br>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在依依的告別聲中駁船終于再次駛離了先登寺碼頭。許久還可以看到嚴復(fù)佇立在河岸上的身影在晨風的吹動下他那黑色的長衫下擺輕輕地飄動著隨風傳來的是一句抑揚頓挫的叮囑：“子——夏！回——天——津——時——一——定——來——看——我！”</br></br>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jīng)停了經(jīng)過春雨潤澤的原野潮綿透綠顯得分外清新凈明。看近處春柳拂岸小橋影亂；望遠處幽林彌煙茅舍遮掩一派北國江南的水鄉(xiāng)風光。</br></br>“好美啊！真是太漂亮了！”倉外傳來了賀菱一連串地贊美聲：“馮大哥你趕快出來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呀？”正在和李九杲籌謀著進京事體的馮華被賀菱叫出了船艙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被這恬靜如畫的春光美景傾倒了。</br></br>此刻的馮華真有一點兒“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覺故地見面不認識。問過船家方知道這就是古詩中唱詠的“幾處魚得來荻港此間美酒勝陵蘭”的津門七十二沽中的西沽和丁字沽。馮華思忖著問道：“再往前邊就是桃花堤了吧？”</br></br>“你老說得不錯這桃花堤又叫桃花口拐過這個水灣兒就能夠看到了。”船家答道。</br></br>說話間駁船沿著運河河道折了個方向大家循著船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粉嘟嘟、紅彤彤的一大片映襯著一灣綠水猶如依岸臨水的一抹瑰麗朝霞；及近只見一片如云似錦的桃花連綿數(shù)里一簇粉紅、一簇粉白、一簇桃紅嚴嚴實實、密密匝匝。岸上的花海與水中的倒影相互輝映連成一體空氣中到處都飄溢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讓人頓感神清氣爽尤其是賀菱兒和龔芳兩個小丫頭更是看得如醉如癡。</br></br>這北運河起始通州張家灣止于天津三岔口28o里水路素有九曲十環(huán)二十八道彎之說。沿途設(shè)有馬頭店、安平鎮(zhèn)、河西務(wù)、蔡村、楊村務(wù)等十二個大碼頭。每年僅航行于北運河的漕船就有七千七百艘其他的客、貨船只更是多如過江之鯽。東南風漸起扯起風帆的駁船沿著北運河不急不緩的行駛著很快就把桃花堤甩到了身后。</br></br>開始時馮華滿腦子還在想著嚴復(fù)送行和《馬關(guān)條約》的事。不過當船駛過楊村務(wù)后他的思緒就轉(zhuǎn)到了即將到來的這次京師之行上。按照馮華的打算他是不想在京城多耽擱的他知道只要《馬關(guān)條約》簽訂的消息傳開必定是舉國震驚輿論嘩然。康有為的“公車上書”將從此拉開維新變法的序幕光緒皇帝、慈禧太后和方方面面的政治勢力也將卷入到這場變革的狂風暴雨之中。以義勇軍目前的力量既然尚不足以影響和改變整個政局那么干脆不如敬而遠之盡量避免卷入到這個政治漩渦里……思前慮后、反復(fù)琢磨不知什么時候馮華終于昏沉沉地睡了過去。</br></br>突然一陣喧嘩驚醒了夢中人掀起賀菱蓋在身上的一件外衣睡眼惺忪的馮華從船艙往外看去只見船工們七手八腳的正在落下風帆。由于風向變了駁船不得已改由幾名纖夫在岸上拖拉前行。船上的人除了舵工以外所有的人都操起竹篙與岸上的纖夫形成配合。他們排成兩隊接力般的穿行于船舷兩側(cè)奮力地撐著船。和著水手“嗨嗨“的號子那光赤著的腳板跺在船板上面出有節(jié)奏的“咚咚”聲。逆風而行船自然地慢了下來。聽船工講去京師的水路順風每天能行八十里像這種頂風逆水的走法能走四十里就算不錯了。</br></br>駁船緩慢地移動著岸上傳來纖夫們那低沉、鏗鏘的勞動號子：“頂著風嗨呦！開了船嗨呦！撤跳板嗨呦！下了帆嗨呦！河西務(wù)嗨呦！不停站嗨呦！安平口嗨呦！把腰展嗨呦！加把勁兒嗨呦！別歇肩嗨呦！一氣兒到啊嗨呦！張家灣嗨呦……”</br></br>看著逐漸加大的風勢聽著著水手、纖夫們雄壯的號子馮華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自己現(xiàn)在面臨的形勢和眼前的情景又是何其的相似。每前進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而一旦稍有不慎就會讓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br></br>就在馮華一行人匆匆趕赴京城之際京師之中早已是山雨欲來風聲四起朝野內(nèi)都在外圍繞著《馬關(guān)條約》的簽訂各抒己見爭論不休。京城各地的會館、書院也是潮起潮生暗流涌動各地的舉子圍繞著時局維艱、國難當頭的話題正醞釀著一場中華民族不甘沉淪的追求。</br></br>俗話說“天道無常事與愿違”。盡管馮華盤算萬千想避開帝后兩黨以及維新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矛盾沖突但他還是沒有想到：這次京師之行又一次使他站到了政治斗爭的風口浪尖之上他和義勇軍也再一次成為了全國矚目的焦點……</br></br>《血淬中華》第一部《關(guān)河夢斷》終請看第二部《怒海潮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