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雪滿弓刀
天氣非常的好清朗疏闊、潔凈無云。在明艷艷陽光的照射下白皚皚的雪原散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白色光芒;在不時掠過雪原的呼嘯寒風(fēng)中那隨大路蜿蜒起伏一直伸延入海的丘陵宛如一條準(zhǔn)備翱翔九天的銀色巨龍靜靜地臥伏在原野上。望著眼前的這條寬敞平坦、毫無積雪的大道以及路上那一輛輛來往穿梭的運貨馬車楊度一行五人的眼里都充滿了說不盡的驚異之色……</br></br>終于坐在馬車最前面且為人最是開朗豪爽的康廣仁有些忍不住了。他輕輕拉了拉坐在馭手位置的那個滿臉胡子拉茬的車把式好奇地問道:“這位大哥這條從旅順口通往金州的大路是新修的吧!看路兩旁的情況前幾日的那場雪可也不小呀!只是為何這路上一點兒積雪都沒有?”</br></br>這個極為粗豪的關(guān)東漢子看起來也是個場面人聽旁邊的年輕公子開口相詢且話又說得如此客氣他不由得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咧嘴沖著康廣仁笑了笑他說道:“誰說不是呢!今年冬天的氣候可真是夠邪乎的。俺們這疙瘩雖然也處在關(guān)外但向來冬天都不太冷雪也下得不算多。可不知道是為什么今年打一入冬起這天就特別的冷雪也下得又勤又大。就拿前幾天的這場雪來說竟然一連氣兒下了三天三夜據(jù)老一輩兒人講他們活到這個歲數(shù)也從來沒見此地下過這么大的雪……”</br></br>說到此處他頗有些神秘的看了一眼康廣仁然后才又接著說道:“據(jù)金州城關(guān)帝廟里的老道說這天之所以變化這么大都是倭寇壞了滿洲的風(fēng)水所致。如果不是老天爺派了武曲星下凡斬妖除魔這天變得還得更邪乎!”</br></br>車把式正經(jīng)八百的樣子令康廣仁禁不住微微一笑。跟了大哥這么久什么“風(fēng)水啊、星宿下凡啦”一類的東西他早已是一概不信。不過既然車把式說的如此信誓旦旦且又可以借此了解一下民間百姓的想法他還是湊趣地問道:“武曲星下凡?誰是武曲星啊?”</br></br>“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馮華馮大人啊!你沒看倭寇先前有多囂張大清國那么多的軍隊都被打了個落花流水、一潰千里。可自打馮大人出山后他談笑間就把倭寇趕出了咱大清國不是武曲星下凡誰還能這么厲害!如今小鬼子只要一聽見馮大人的名字就如同‘老鼠見了貍貓’嚇得兩條腿直哆嗦、倉皇而逃。”</br></br>看到康廣仁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好似對自己的話并不是很以為然車把式的臉不禁微微有些漲紅:“公子您別不相信這些都是聽俺小舅子說的他就是義勇軍的。當(dāng)初倭寇進攻金州時俺們有感于連順連大人的忠義之心也自組織起來幫著官兵守衛(wèi)各處險要。金州失陷后俺由于還有老婆孩子要照顧就偷偷跑回了家里可俺小舅子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直到前一陣兒馮大人接收遼東俺小舅子隨著義勇軍進駐金州俺們才知原來他們在連大人的帶領(lǐng)下一同加入了馮大人的義勇軍。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義勇軍總指揮部的一個參謀哩!”</br></br>說到自己的小舅子車把式的臉上充滿了驕傲與自豪仿佛加入義勇軍的就是自己一般:“聽俺小舅子說馮大人的用兵那真叫神了就算孫武在世、諸葛重生也不過如此。面對兵力遠(yuǎn)遠(yuǎn)多于自己的倭寇馮大人只是命令他們來了幾次急行軍倭寇就一股股地自動進到了他們的包圍圈中。俺也是和倭寇打過仗的人對于鬼子兵有多利害清楚的很兩三個大清國的兵也不見得打得過人家一個。可馮大人就憑那點兒兵還有許多是臨時收編的部隊卻硬是三戰(zhàn)三捷消滅了近三倍的鬼子兵寇……”</br></br>車把式眉飛色舞地講述著馮華和義勇軍的故事一如那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都是自己所親身經(jīng)歷的。而康廣仁、楊度一干人雖都知道這些事情的大概經(jīng)過但此刻由一個普通百姓嘴里從另一個角度再次了解到當(dāng)時戰(zhàn)事的經(jīng)過亦聽得津津有味。</br></br>見自己的講述吸引了車上的幾個客人車把式心中甚是得意。虛虛揚了揚馬鞭他響亮地吆喝了一聲“得!駕!”馬兒拉著車一溜小跑向前面的那個山坡馳去。</br></br>又看了一眼康廣仁車把式認(rèn)真地說道:“剛才俺說‘小鬼子一聽馮大人的名字就如同老鼠見了貍貓嚇得直哆嗦’也是確有其事的。去年大概是6、7月份馮大人前來金州與倭寇辦理接收遼東的手續(xù)俺小舅子因是金州人又念過幾年私塾也作為向?qū)阒鴣砹恕K墒怯H眼看到的負(fù)責(zé)接送他們的那隊小鬼子一聽說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馮華馮大人眼睛中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有的人真的是兩腿篩糠腿肚子不住的打哆嗦……”車把式口若懸河地向眾人講著故事臉上充滿了對馮華的崇拜之情。</br></br>馬車緩緩駛上了那座小山丘車把式揚起手中的馬鞭向眾人介紹道:“前面那個小村子叫革鍼堡再遠(yuǎn)處的那座山是南關(guān)嶺只要翻過它走不上十里路就到金州了。往年要是趕上大一些的雪南關(guān)嶺肯定是過不去的從旅順口到金州的路就只能斷行了。不過自義勇軍來到金州將旅順、大連經(jīng)金州至普蘭店的道路全部修繕一新后這一段兒的路就好走多了。像前些天那么大的雪由于馮大人緊急派遣了義勇軍清掃道路上的積雪才使得經(jīng)旅順口向外運送貨物的車輛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br></br>車把式的這一番話令幾個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路上的積雪竟是義勇軍用人力清除出來的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呀!馬車輕快地駛下了山坡眾人一時間也陷入了靜靜的沉默之中。忽的坐在康廣仁身后的楊度揚聲問道:“往年這個時候運送貨物的馬車也有這么多嗎?”</br></br>一邊用韁繩控制著馬奔跑的度車把式一邊答道:“哪有啊!以前一到冬天大伙就都歇了平常出去也不過是砍砍柴、拾拾糞罷了。去年就更別提由于小鬼子的緣故大家伙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整個旅大地區(qū)都跟到了墳地一樣的凄涼、冷清。義勇軍接收遼東后為了什么‘招商引資、揮港口優(yōu)勢’又是鋪路又是整修港口才慢慢讓旅大恢復(fù)了一些生氣。”說到這里他嘿嘿笑了一聲:“那些個新名詞兒都是聽俺小舅子說的俺也是不大明白內(nèi)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說要讓那些做買賣的都到旅大來做生意關(guān)外出產(chǎn)的大豆、豆餅、豆油什么的都從旅順裝船外運。”</br></br>說到此處車把式忽然嘆了一口氣:“唉!可惜當(dāng)時俺們還不明白馮大人提出的這些個事兒有多么重要誰都沒對義勇軍的那些招工多作理會。遼東經(jīng)戰(zhàn)亂后本來人口就不多就算不斷有人從外地返鄉(xiāng)歸來可也大多把心思放到了收拾房子、擺弄土地上面這使得馮大人鋪路、修港的那些想法根本招不到足夠的勞力。最后沒奈何他們只好又派人到直隸、山東去招閑散的人手這才緊趕慢趕在入冬之前修好了路……”</br></br>此刻性子有些急但因為做得靠后一直都沒有出聲的林旭憋不住了:“這路和港口難道只是重新整修了一遍就可以吸引這么多的人和貨物前來嗎?”</br></br>盡管被林旭打斷了自己的談興車把式卻并沒有不滿。他哈哈一笑說道:“諸位先生有所不知。咱們東三省外出的港口歷來只有營口港一個旅順口從來只是作為軍港使用。馮大人來了以后奏請朝廷同意將旅順口變?yōu)榱塑娒窕煊玫母劭谶@才吸引了一部分人和貨物前來。不過即使這樣它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能同營口相比畢竟通過遼河進行貨物運輸怎么都要比走6路方便得多。可營口也有它的不利之處就是每年都有近四個月的結(jié)冰期往年秋收下來的糧食大多都要等到轉(zhuǎn)年開春遼河和營口港開凍之后才往外運。而今年旅順口開港之后卻一下子改變了這種局面既然路也不難走又有一個冬季不凍的港口可以向外運送貨物誰不愿早點兒把糧食換成錢啊!”</br></br>車把式的一席話聽得幾個人既佩服又慚愧。誰說讀書人懂得就比別人多剛才的這些道理他們雖不是完全想不出來可也不如車把式看得那么清楚透徹。輕輕一嘆吳樵開口贊道:“‘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苏Z誠不我欺呀!一個人的見識終歸是太有限了。我們平素也自負(fù)學(xué)識可因從來沒到過東北對這些問題的認(rèn)識竟還不如這位大哥實在是令人慚愧萬分。”</br></br>這回輪到車把式不好意思了吳樵文縐縐的話盡管他不全聽得明白但也知道是在夸贊自己。赫然地笑了笑他靦腆的說道:“俺哪有什么見識!這些話里有好多是俺小舅子說給俺聽的還有一些只要是莊稼人就都知道。俺們沒別的什么想法只想把日子過安生了。往年打下的糧食、加工好的豆餅由于營口港封凍大多要到轉(zhuǎn)年才賣得出去而且還賣不上好價錢。今年冬季就可以向外運貨不但價錢比以往更合適而且還能提早把東西換成現(xiàn)銀換了誰也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br></br>長長舒了一口氣車把式感嘆道:“哎這么多年來俺們老百姓終于可以過個舒心年啦!真是多虧了馮大人和他的義勇軍。否則到現(xiàn)在俺們一家老小還要為這年該怎么過愁呢。今年好了收下來的糧食不但已經(jīng)賣了出去而且還可以趁著冬閑的時候在金州和旅順口之間拉拉活兒為馬上就到的年關(guān)再賺點兒活分錢!”</br></br>車把式質(zhì)樸而又充滿無限舒心和滿足的話語讓康廣仁、楊度他們都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他們以前所孜孜追求的“維新變法、挽救民族危亡”的偉大事業(yè)是不是還可以有另一種實現(xiàn)的途徑?或許馮華和他的義勇軍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才是真正能夠完成這一使命的最合適的辦法吧!</br></br>夕陽西下暮色蒼茫。隨著一片淡淡的乳白色霧靄浮起在夜色中康廣仁、楊度一行五人帶著一路的震撼和思索終于順利抵達(dá)了金州城。望著城中漸漸多起來的星星燈火聽著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臨近年關(guān)而燃放的鞭炮聲幾個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了一股濃濃的暖意……</br></br>或許真的是倭寇壞了關(guān)東的風(fēng)水這天兒才剛剛好轉(zhuǎn)沒幾天竟又開始變了臉色。1896年2月12日(農(nóng)歷乙未年臘月29)天一大早便陰沉了下來陰霾沉重得好像隨時都會塌下來的樣子。果然吃過午飯沒多久冷嗖嗖的西北風(fēng)就夾著飄絮般的飛雪漫天亂舞了起來很快便充斥滿了整個天地之間。</br></br>天慢慢黑了下來雪還在紛紛揚揚的飄舞著外面辭舊迎新的鞭炮聲已逐漸響成了一片。然而此刻馮華卻并沒有新年來臨前的那種期待與興奮那兩份兒剛剛收到的電報以及日益緊張的內(nèi)外形勢令他的心情倍感壓抑、沉重。</br></br>第一份兒電報的內(nèi)容馮華之前已經(jīng)從強學(xué)會和《中外紀(jì)聞》的被查封中有所預(yù)感。近一個階段以來由于光緒皇帝頻頻召見樞臣權(quán)威日益增長以及帝黨官員和維新派人士在朝野內(nèi)外表現(xiàn)出來的咄咄逼人之勢使得慈禧疑忌日深。馮華在多次提醒光緒和翁同龢要注意收斂鋒芒未果后已經(jīng)意識到慈禧可能會找借口對帝黨進行打擊只是萬沒想到它會來得如此迅急與猛烈。</br></br>今日早上自《馬關(guān)條約》簽訂后一直都在頤和園“或棹扁舟以游于湖或聽?wèi)驗闃贰钡拇褥蝗婚_始難。她先以御史楊崇伊的“無實據(jù)”指控借口“語多妄狂”將帝黨的重要官員軍機大臣、侍讀學(xué)士文廷式革職并立即逐出京城。然后以所謂“屢次召對信口妄言跡近離間”的罪名將傾向圖強的帝黨官員工部侍郎汪鳴鑾和戶部右侍郎長麟一并革職。時隔一個時辰后她又命內(nèi)務(wù)府將對光緒頗為同情的太監(jiān)寇連材杖殺并株連處死了多名親近光緒皇帝的“內(nèi)侍”。慈禧這一連串雷霆萬鈞般的沉重打擊不但令朝野震動不已給剛剛打開局面的變法圖強大業(yè)蒙上了一層陰影亦使得帝黨的勢力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br></br>然而這并不算完午飯過后慈禧竟又將矛頭指向了馮華和義勇軍。她以“邢亮入臺師出無名如再擔(dān)任朝廷要職恐為倭寇和列強攻訐”為名免去了邢亮旅大經(jīng)濟特別區(qū)幫辦大臣以及在義勇軍中的一切職務(wù)。同時入臺志愿軍各級軍官的所有職務(wù)也一并予以免除。</br></br>望著電報上那一條條觸目驚心的消息馮華心中一陣煩躁:看來自己前一階段為了志愿軍入臺的事與帝黨過從甚密已深深觸怒了慈禧這個老妖婆。目前之所以只拿邢亮和入臺的志愿軍開刀除了要給自己一個警告外不過是因為還有用得到義勇軍的地方罷了……唉!帝黨和維新派的那些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己苦心營造出來的這種上下一心、救亡圖存的良好社會氛圍就這樣被他們的莽撞輕易的給破壞了!</br></br>微微搖了搖頭馮華又拿起了那份兒邢亮剛從臺灣給他的電報。電報的內(nèi)容倒沒有什么特別新鮮的事情一來是問候一下自己以及周天宇、李九杲、黃德貴這干兄弟祝大家新年快樂;二來是再次催促彈藥物資的運輸補給。</br></br>近三個月的尖筆山攻防戰(zhàn)使得敵我雙方都承受了異常大的壓力。鬼子固然打得極為辛苦已成了強弩之末可抗日聯(lián)軍也到了最危急的關(guān)頭。長期的陣地戰(zhàn)雖然在敵我損失方面抗日聯(lián)軍占盡了上風(fēng)傷亡比例達(dá)到了驚人的8:1但武器彈藥的消耗也同樣令人心驚。當(dāng)初馮華、劉坤一和魏光燾提前運送到臺灣的那些儲備彈藥幾乎已經(jīng)消耗殆盡。如果再得不到外界的及時補充僅憑臺南軍工廠的那點兒生產(chǎn)能力已經(jīng)無法支持戰(zhàn)爭再這么打下去了。</br></br>臺灣武器彈藥異常緊缺的事馮華心里何嘗不一清二楚。然而朝廷與俄國人秘密談判運送軍火的事由于老毛子“獅子大開口”要價太高遲遲都未能達(dá)成最后的協(xié)議。在此期間劉坤一和魏光燾也接連組織了十余次援臺軍火運輸可運送軍火的船只不是半途被鬼子軍艦攔截?fù)舫辆褪菬o法沖過封鎖而調(diào)轉(zhuǎn)船頭返航。最后只有兩艘運輸船輾轉(zhuǎn)迂回、歷盡千辛萬苦方才抵達(dá)打狗港;而在臺南的兵工廠里盡管丘逢甲幾乎就吃住在那里督促機器日夜運轉(zhuǎn)、工人天天加班但限于生產(chǎn)能力僅靠這種補給方式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前線彈藥嚴(yán)重短缺的現(xiàn)狀。</br></br>屋外的鞭炮聲更密集了年的喜氣也隨之一點一點的彌漫開來。那入夜之后冷徹刺骨的寒風(fēng)以及如銀蛇亂舞的飛雪似乎也沾染上了人們心中的喜意愈變得肆虐張狂起來。</br></br>仿佛并沒有感受到這一切馮華依然靜靜地站在臺灣的地圖前默默地思索著:雖然鬼子目前也快堅持不住了敵我雙方勝負(fù)的天平可能就要看誰能夠堅持到最后一分鐘但抗日聯(lián)軍真的還能堅持下去嗎?從目前尖筆山的戰(zhàn)斗強度分析抗日聯(lián)軍的彈藥最多也就能再堅持一個月。如果半個月之內(nèi)彈藥運輸?shù)膯栴}還不能得到解決抗日聯(lián)軍就只能按照第二套作戰(zhàn)方案退守臺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