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04章
林一把最后一根小手指涂好藥草,用葉子簡單蓋上去,草繩纏一圈,做完這些,他已經(jīng)滿頭大汗,嘴唇都沒了血色。
從處理傷口開始就有多道視線停在他身上,但是林一還是可以準確的揪出那道獨一的目光。
以為會好奇的上來問兩句,可對方壓根就沒半點興趣的意思。
也不知道露這一手究竟能不能給自己帶來一席之地。
屁股下面是毛糙的干草,一動就發(fā)出清脆聲響,為了降低存在感,林一眼觀鼻鼻觀心,挺直的鼻跟飽滿的唇勾勒出憂郁的線條。
他感覺現(xiàn)在是村里召開大會,會議主題就是怎么處置村民們眼中的異類,也就是他自己。
棚屋里很安靜,對面坐在獸皮上面的是個中年男人,眉目帶著歲月磨礪后的沉穩(wěn),頭上帶著棕色的翎冠,坐在那里,就跟一座山一樣,從氣勢來看,族長無疑。
在他后面站著幾個魁梧的男人,都是熟臉。
隔著一個火堆,林一飛快的收回視線,在看到一直裝啞巴的人突然站起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他記得那些人對這個男人發(fā)出類似“巫”的音調(diào),應(yīng)該是族里的巫師。
見對方用食指在石碗里攪動了一圈,林一聞到了一股腥味,他滾動了一下喉結(jié)。
男人臉上的表情平和,手里的樹枝一頭沾了粘稠的綠色東西點在林一眉心。
那一瞬間,林一以為自己能感應(yīng)到一股磅礴力量,然后會有無數(shù)個畫面在識海出現(xiàn)。
可事實是他只感受到了痛,最熟悉的皮肉之痛。
被網(wǎng)絡(luò)小說荼毒太深的人傷不起。
見在場的其他人都是一副無比神圣莊嚴的表情,連頭戴翎冠的那個也不例外,林一莫名的緊張起來。
就像是一個正在接受洗禮的信徒。
樹枝已經(jīng)在額頭涂畫起來,鼻息縈繞的氣味濃烈刺鼻,類似放久了的血漿,還夾雜著一絲不能忽略的爛泥味,林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
男人半闔的眼抬起,黑色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在林一看來是不悅的神色,但是之后又恢復(fù)了淡漠。
林一尷尬的抿唇,“抱歉。”
男人并未停留多久,他低下頭,慢慢逼近,額頭跟林一相抵。
噴在臉上的呼吸濕熱,眼前放大的五官更加顯的有些不真實,近的連對方的一根根睫毛都看得清。
很長,尾稍微翹,跟扇面一樣,林一沒見過一個男人有這么長睫毛的。
林一以為自己會發(fā)生書里寫的“心砰砰直跳”“心里咯噔一下”“觸電”之類的情況,可他竟然數(shù)起了對方的睫毛,思維還很清晰。
因為他已經(jīng)數(shù)到九了……
周圍響起喉嚨里發(fā)出驚訝的聲音,戴著翎冠的中年男人更是站起身,眼中有著疑惑和震驚。
男人的聲音平穩(wěn)沉靜,帶著極強的說服力。
大腦又一次發(fā)熱了,林一聽不懂,不過從那些人的表情來看,可能是不解,難道這人做了什么不合常理的決定?
雙方?jīng)]有交流多久,男人轉(zhuǎn)身往外面走,他回頭看了要還在原地傻愣的林一,只稍作停頓便收回去。
一瞬間,林一就覺得對方的意思是“跟著我,有肉吃”。
他吞了口唾沫,立刻帶著自己的家當跟上去。
來的時候是昏迷的,林一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村子,兩邊是木頭跟茅草搭的棚屋,外圍是一片木柵欄。
太陽西下,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他們在歡呼,一口大石鍋架在層層堆放的木柴上面,火勢旺盛,有裊裊炊煙騰起。
空氣里的肉香飄過來,林一抓住走在前面的人的衣袖,眼睛直往大鍋那里瞟。
男人眉頭動了動,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衣袖從那雙包的很古怪的手里擺脫。
林一撇撇嘴,低頭跟著他,滿腦子都是肉。
空地上的人都對林一露出友好的笑容,只不過在看到他眉心的東西時會拔高聲音跟同伴議論。
這個時期沒有私人占有制,大鍋飯是按照勞動力分配的,族長跟巫排第一,分到的都是最嫩最美味的肉。
后面是那些男人,老弱婦孺是最后一批。
分配食物的工作是個大漢,不是別人,就是打了幾次交道的人。
聽到周圍人嚷嚷著,聲音嘈雜,隱約是叫什么“哈雷”的讀音。
林一也學(xué)著叫了聲,對他露出非常親切的笑容,討好之意明顯,就差直接喊出來“我想吃肉”
哈雷瞇了瞇眼,又裝作沒看見。
林一聳聳肩膀,看來是記仇了,他無奈,心想“老兄,我十根手指被你一折騰,腫的跟火腿腸一樣,還不知道多長時間能好呢”
把裝滿肉的粗陶碗遞過去,哈雷態(tài)度恭敬,“巫。”
林一很艱難的把視線從那碗肉上面挪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
男人吃的不快,慢條斯理的咀嚼,持著骨刀的動作優(yōu)雅。
某醫(yī)生已經(jīng)嘴饞的兩眼冒星星了,他起身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背對著那口大鍋方向,聳拉著嘴角憂郁的哼起了流浪歌。
哼著哼著,林一把頭靠在膝蓋上睡著了。
直到頭頂粗喝聲把正在吃燒雞的林一拉回現(xiàn)實。
看著哈雷的嘴型,林一琢磨是在罵他,他也無所謂,笑著說了聲,“多謝。”
哈雷哼了聲就大步離開,順便把自家的孩子拉走。
林一還沒對部落作出任何貢獻,價值為0,但是他眉心涂的東西讓他分到了幾塊肉和一碗湯。
十根手指都不能用,林一盯著石碗里面的肉,眼睛發(fā)亮,他拿手背抹了一下嘴,正打算趴地上用大型犬類的方式吃掉那幾塊肉就聽到左邊有動靜。
“誰?”
就在林一以為是錯覺的時候,黑暗中走出來一個瘦小的少年,渾身臟兮兮的,還散發(fā)著一股惡臭。
林一不自覺的看向少年拖著的那條腿,察覺到對方在發(fā)抖,他沒多看。
還是先等手好了再說吧,脈診找藥也方便,林一想。
“我左腿也受傷了。”指指自己的左腿,林一笑瞇瞇的說。
少年太瘦,身板單薄,兩邊臉頰都凹下去了,那雙細細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可怕,給人一種極不友善的感覺。
也不說話,眼睛盯著林一,似乎對他的穿著很好奇。
突然多了一人,林一對自己接下來的偉大工作遲疑了一下,很快就被饑餓給戰(zhàn)勝了。
他低頭用嘴巴叼石碗里的肉,結(jié)果沒留神,頭磕到碗了,內(nèi)心頓時萬馬奔騰。
面前伸過來一只黑乎乎的手,正拿起碗里的一塊肉。
林一憋屈的垂著眼角默默的吃著,少年默默的遞著,遠離空地上的熱鬧,這里安靜的有點過了頭。
掃了眼最后一塊肉和一點湯,林一忍住了,他把石碗推到少年那里,“這塊給你吃。”
少年愣住了,那個人的意思是要給他吃?可是對方明明很想吃,為什么要給他?
他只是一個廢物而已……
走遠了,林一回頭,就見少年還蹲在那里,手捧著石碗,昏暗的視線下,莫名覺得少年在注視自己,他想到了一種動物,狼。
沒吃飽,林一咕嚕咽口水,想著等手好了就盡力改善伙食。
走著走著,林一太陽穴突突的跳,他不知道那人住哪。
悲催的轉(zhuǎn)身,打算找個人問問,走了十幾步,林一見不遠處站著一人,借著頭頂?shù)脑鹿猓辞辶耸钦l之后低著頭走過去。
一前一后,影子拖長,兩人一路沉默的回到住處。
外圍被籬笆圈起來一個地方,種著不少植物,棚屋里面歸置的有條理,木墻上掛著動物的牙齒和幾塊龜甲,角落放著防身的木矛,矛頭是加工過的骨頭,還有兩個簸箕,里面全是曬干的各種藥草。
“這兩個不能放一起儲存。”林一指著其中兩株,又指指另一株,“下面的莖有毒的。”
說完才想起對方聽不懂,他有些無力,很慢的語調(diào)一字一字的說,“我叫林一。”
男人淺色的唇張合,重復(fù)念了很多次,從不確定到確定,他始終都是平靜的,似乎沒有什么事可以讓他動容。
林一聽著那個好聽的嗓音喚著自己的名字,耳朵有點燙,他又一次打量起了面前的人,那張臉上不存在任何七情六欲的痕跡。
耳邊有陌生音節(jié),林一微愣,“嗯?什么?”
男人又說了一遍,之后就轉(zhuǎn)身把后背對著林一,收拾起了屋子。
伏風(fēng),他的名字。
只有一張石床,林一不會天真的以為對方給他睡,所以很自覺的睡草上面。
林一后半夜醒了,身上溫度不對,他縮成一團,整個人燒的厲害,后來迷迷糊糊的又昏了過去。
第二天林一除了臉色蒼白,其他的還好,沒看到自己的鞋子,他光著腳找了一圈,差點把草堆給翻了,斜了眼挺著脊背坐在獸皮上的男人,瞇了一下眼睛。
那雙面目全非的皮鞋雖然臭了點,也慘了點,但是怎么也比草鞋強吧,冬天好歹也暖和一點,林一把棚屋前后都找了一遍,他沒找到。
頂著一張綠臉回來,林一打著赤腳,沖伏風(fēng)齜牙咧嘴,笑的特誠實,“你他媽就是個神棍。”
淡淡的看了眼那個古怪的人沾滿泥土的雙腳,伏風(fēng)認真的嗯了聲,又低頭研究起龜殼。
噗——
林一沒憋住,站在門口哈哈大笑,笑的彎著腰咳嗽,被口水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