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書生癲,范秉狂
卻說書生見范輕波訓完眾人轉(zhuǎn)過身來,還來不及對娘子的字字珠璣表達贊美之意,只見她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心下大驚,立刻飛奔過去抱住突然昏倒的她,手忙腳亂地將其抱進屋中平放。
范秉也嚇得白了臉,連忙并起兩指搭在她右手腕上。
“如何?是否中毒?”
書生聲音發(fā)緊,沉沉目光掠過苗女時,涌起一股血意,直看得苗女心中莫名一寒。
范秉搖頭,急出一身大汗,慌張地抬頭看書生,“不是毒,也沒有傷,這脈象我沒見過。”
書生不信,拍開范秉的手,親自察看。范秉頭一次不在意被書生比下去,一心希望他能看出他沒看出的脈象,誰知他抬起頭也是一臉凝重,眼中彌漫著濃濃黑霧。
“怎么樣?書夫人沒事吧?”眼瞧著變故發(fā)生的武林中人也圍了過來,關(guān)心道。
范秉心中著急,張口就是罵:“別貓哭耗子了!都怪你們!我家主人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殺你父母淫你妻女刨你們九族祖墳!還愣著干什么?輕功最好的那個還不去請大夫來?!”
眾人知他心急也不計較他用詞,素有踏雪無痕名號的一位高手也應(yīng)聲而去。
書生亂成一團的腦子此刻稍微冷靜了點,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護心丸喂范輕波吃下。見她還能吞咽,呼吸平穩(wěn),眼中黑霧終于漸漸散開。到底年長些,他比范秉淡定許多,也文明許多,“守恒,別這樣,你還小,淫人/妻女于己于人都不對,于身于心都不利。”
喂喂!意思是長大了就可以淫人/妻女?等等,淫人/妻女不對那殺人父母刨人祖墳就對了?說好的銀書生號稱仁德天下第一呢!這一葉障目徇私護短的貨是被附身了吧?
眾人痛惜著一代武林賢人隕落的同時,也難免揣測,果然是被那惡婦帶壞了吧?唉,無怪乎古人說娶妻當娶賢,端看此例,娶個惡婦簡直是一世英名盡毀啊。
“啊大俠饒命啊——”
伴隨著一串驚呼,踏雪無痕回來了,一手各拎一個大夫。
“怎么找了兩個?”眾人問。
“以防萬一。”他也不想說是被書生范秉這倆貨如狼似虎的眼神嚇到,怕一個診不出病因就遷怒他。若是兩個都診不出,那總怪不到他身上了吧?畢竟他就兩只手,總不能叫他嘴里再叼一個吧?
兩位大夫驚魂未定,落地后還在吼著:“綁架啦!殺人啦!救命啊!”
“閉嘴!”范秉一手抓一個,把他們拉到范輕波跟前,“看診!”
可憐的大夫終于明白不是綁架只是出診,大喘了幾口氣,擦掉額上的汗珠,定了定心,才問道:“患者就是這位嗎?”
范秉瞪眼,“這么明顯的事還要問?庸醫(yī)!把他扔出去!下一個!”
于是可憐的大夫一號剛定下來的心又驚恐地翻騰了起來。
可憐的大夫二號眼睜睜看著一號就這么消失在他眼前,嚇出一身冷汗,顫顫巍巍地上前,吸取教訓,改問道:“患者怎么樣了?”
范秉再度瞪眼,“我們知道怎么樣還用找你?庸醫(yī)!把他扔出去!下一個!”
踏雪無痕嘴角抽搐著道:“沒有下一個了。”看來他有必要練練用嘴叼人的功夫了。
幸而書生還算清醒,向大夫報告癥狀:“我家娘子方才突然面無血色地暈倒,并非中毒,也無受傷,呼吸正常,只是一盞茶過去了,還未醒轉(zhuǎn)。”
大夫一口氣終于緩了過來,總算有個聽得懂人話的正常人。他上前察看了一番,見范輕波臉上漸漸開始有血色,心中又是松了一口氣,想來問題應(yīng)該不大,不然今日他恐怕走不出這院子了。天老爺啊,這群殺人越貨白菜價的江湖中人到底什么時候離開京城啊……
大夫心中淚流滿面,小心翼翼地挪到范輕波跟前,頓了下,望著書生:“呃,這位公子,老夫要把脈。”
書生點頭示意,“請。”
大夫一滴冷汗又落了下來,他錯了,這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公子,你的手。”大哥你的手緊緊攥著這病人的手腕一點縫隙都不留你是打算讓老夫隔山把脈嗎!
書生不情不愿地將手松開,又忍不住叮嚀了大夫句:“你輕點。”
大夫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把個脈有多重?能有他緊緊攥著重嗎?默默伸出手,終于搭上了脈,咦,這脈象……再三確定之后,收回手,抬頭道:“這位夫人的脈象……”
“很奇怪對不對?”范秉打斷大夫。
“這其實……”大夫再度開口。
“我就說很奇怪!”范秉再度打斷。
圍觀眾人面容抽搐,大夫也頗為尷尬,連書生都看不下去了,“守恒你讓大夫把話說完!”
大夫又擦了一把汗,道:“這脈象……”驚弓之鳥般頓住,警惕地看了眼范秉,確定他沒有搶話意圖后才繼續(xù)道,“這脈象圓滑……”
“脈跳流利,毫不澀滯,如盤走珠,往來之間有回旋前進之感,著實怪異。”
這次真不關(guān)范秉的事,是書生插話了。眾人默默望向他。
泥像也有三分火,老大夫摔袖子了,“你這是玩老夫呢吧?都看出脈象了還要老夫作甚!”
“就是這會滑會跳的脈象太詭異才找你啊大夫!”書生范秉異口同聲道。
“你們——”老大夫跳著腳,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卻聽得身后一個聲音道:“會滑會跳,莫非是喜脈?”
“哎喲喂,可算來了個明白人啦!”老大夫狂喜,幾乎要老淚縱橫了,轉(zhuǎn)身就想握住說話人的手喊親人,卻被兩道人影迅速撞飛,幸而被幾個大俠扶住,定睛一瞧,原來方才說話的竟是昏迷的那人。
“娘子!”“主人!”
書生范秉二人爭先恐后飛撲過去,卻被范輕波一人一掌拍開。“死開!”
她撐著坐起來,探出頭連聲喊道:“大夫,哪位是大夫?”
老大夫躲在眾人身后,說什么也不愿意再靠近那兩個男人那邊了。
范輕波方才昏昏沉沉間也將自家這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家伙的行為聽了個大概,見狀只得扶額道:“書生,犯病,你們乖,先出去好不好?”
“可是……”這二人擔驚受怕了半天好容易她醒過來了,哪有就這么離開之理?
范輕波臉一皺,露出痛苦神色,虛弱道:“哎喲頭好暈,習武之人陽氣太重我受不住,你們快把這些有武功的都帶出去……”
“哦好好,娘子你等著,為夫這就把他們都趕走!”
書生范秉二人領(lǐng)命而去,前腳剛踏出房間,范輕波就臉色一整,沖著縮在一旁余悸猶存的大夫喊道:“大夫快!關(guān)門!別讓他們進來!”
大夫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隨即以與年齡完全不符的速度力度矯健度飛奔過去把門閂上。
門外,書生趕完人,突然想起什么,身形滯住,“守恒,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么?”
范秉全身僵住,“好像是什么……”
兩人不約而同向?qū)Ψ酵度ミt疑求證的視線。
書生一臉凝重,“守恒啊,為師自己是沒什么啦,但好像很多時候很多人都說為師腦里子想的東西跟正常人不大一樣。你道,這個喜脈是為師腦中那個喜脈嗎?”
范秉也是一臉凝重,“首先,針對你的第一句話,我要鄭重聲明,那不是‘好像’,是‘真相’。其次對于你的第二句話,我想說,雖然不知道你腦中那個喜脈是什么,但據(jù)我所知喜脈這玩意兒只有一種解釋。”
二人陷入沉默,彼時秋風漸漸,卷起枯葉滑落二人袍袖之間,倍增蕭瑟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老大夫從屋內(nèi)出來時,看到此二人還是呈風中石化之姿。老大夫雖對二人顛三倒四行徑有些芥蒂,卻還是隔著遠遠的,頗有職業(yè)道德地道了一聲:“恭喜恭喜。”
說完,再次以完全不符合自己年齡的速度一溜煙跑了。
書生與范秉這才如夢方醒,對看一眼,終于爆出一陣震天徹地的歡呼雀躍。“我要當?shù)玻 薄拔乙行≈魅死玻 边t到的狂喜沖昏了他們,二人忘形地拉著手又蹦又跳,手之舞之,差點喜極而泣,竟在院中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回院子里的他們倒是熱鬧了,輪到扶著腰倚在門旁的女人蕭瑟了。
范輕波摸著還不明顯的肚子,嘆了一口氣道:“孩子啊孩子,你娘可苦了,懷孕了都沒人理。眼瞅著你爹和你犯病叔叔就要發(fā)現(xiàn)彼此才是真愛了,娘就剩你了,你以后可要孝順……”
嘴上說得哀怨,臉上卻是壓都壓不住的滿足幸福。
此時此刻,她頭一次對生命感激。若她此前多番磨難,是為眼下這一刻的圓滿。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鎮(zhèn)國公府的孽,也造就了緣,遇見范秉,遇見書生,遇見腹中這個生命,何其幸運。叫她如何不感激上蒼?如何不膜拜命運?
院中那兩位看起來傻到無以復加的人,加上腹中這個尚不知性別的小生命,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都擁有了,都圓滿了。這就是她的家,她此生想要的安定幸福,什么朝堂之爭,什么謝依人的死活,什么兵器大會,什么苗女,都休想來破壞半分。
范輕波直起背,挺起腰桿,望著墻外的天空,對未來生出無限的勇氣。
拭去眼角不知何時滲出的淚,她神情又變得柔軟,目光一閃,扶著門“哎喲”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院中那兩個家伙聽到。果然——
“娘子娘子你千萬別動!讓為夫過去扶你!”
“主人你不能吹風啊!等等,我去拿披風!”
在范秉跑去拿披風之時,范輕波倒在書生懷中,感覺到他小心翼翼到手都打顫的動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甜蜜,手無意識地在他如緞般的發(fā)上打結(jié),嗔道:“你都沒有話要說嗎?”
“有!”
“說啊。”范輕波聲音越發(fā)嬌軟。
書生將她推開些許,方便盯著她的臉,緊張地問:“這么說你真的沒有中毒咯?”
“哎???”敢情他在院子跟范秉轉(zhuǎn)了半天圈圈就得出這個結(jié)論?!!!
書生被范輕波一瞪,握在她手中的頭發(fā)又被重重扯了幾下,更緊張了。手心開始冒汗,眼神開始一閃一閃地飄忽起來,臉也紅了個透,最后心一橫,眼一閉,牙一咬,大聲道:“既然不是中毒失常,那你之前說的愛、愛、愛為夫,為夫就當真了,休、休想反悔!”
“噗嗤。”范輕波轉(zhuǎn)怒為笑,忍不住踮起腳啄了下他快咬出齒痕的唇,待他驚慌地睜開眼,才道,“歡迎當真,絕不反悔。”
書生本不抱絲毫希望,只想像婚前硬要負責那般耍無賴,自顧自當真就好了,誰知范輕波竟會毫不猶豫地承認。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而事實證明,一個人一天之內(nèi)是無法承受太多驚喜的。
范秉抱著披風跑回來時就見書生暈倒在門口,而他家主人——唉,他真不想說出來——他家主人趴在那書生身上極盡輕薄之能事,恥度之大,令他都不好意思看,只能蹲在原地畫圈圈等她忙完。
唉,主人啊,姓書的有那么好吃嗎?你吃得這么大聲我畫圈圈都快畫不下去了。
還有啊,雖然我一向覺得主人說的話就是真理,做的事就是正義,但是但是——
這樣奸尸真的沒關(guān)系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