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又一個賣黃書的
范輕波十六歲離開赭衣宮之前的命運(yùn)太過多舛。
當(dāng)年,在赭衣宮數(shù)度尋死,次次都遇上好管閑事的解東風(fēng),就此結(jié)下孽緣。
她看不懂解東風(fēng)與先帝的神仙斗法,她只知道解東風(fēng)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妻子,而先皇元祚帝的腦子也不怎么正常,熱愛圈養(yǎng)叛黨后人。于是她莫名其妙被解東風(fēng)娶出宮了。
“呼……”
范輕波趴在浴桶邊緣,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十六歲之后的性命她權(quán)當(dāng)是老天贈與的,過一天便是賺一天,人生苦短,正當(dāng)及時行樂。即便如今,要分飾二人,為解東風(fēng)勞命奔波,她卻也獲得久違的自由,已是滿心歡喜了。
她自小便喜看雜劇戲文,在鎮(zhèn)國公府與赭衣宮時,亦是借著虛構(gòu)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故事來緩解現(xiàn)實的痛苦。解東風(fēng)發(fā)現(xiàn)了她這一點(diǎn)長才,決定善加利用,便讓她以范輕波的身份在市井生活。
她不知道解東風(fēng)是否知曉范輕波才是她最原始最真實的身份。
太過聰明的人的世界她不想懂,她只想過好現(xiàn)在的生活,用范輕波這個父母賜予她的名字。
唔,水有些涼了。
范輕波拔掉浴桶底的篩子,讓水順著空心的竹竿排出去。
她起身穿衣,低下頭,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的身體,那是她聽書呆子說肌膚之親后反應(yīng)激烈的原因,也是她打定主意不嫁人的原因之一。
當(dāng)年鎮(zhèn)國公因她容貌有幾分似謝依人,便要她入他的局,做他的后招。為了控制她,他對她下了蝕心蠱。可笑他智不如先皇,被先皇斷了后路,一舉成擒。他一死,蝕心蠱失去飼主即刻爆發(fā),在她體內(nèi)掙扎了數(shù)月之久才徹底死亡。她熬過了蝕心之痛,卻留下了永不可磨滅的疤痕。
數(shù)道淺淡紅線,自腹部始纏繞至胸,蔓延向兩臂……
這樣一具可怖的身體,被看到的話,會被當(dāng)成妖物吧?
民間傳了數(shù)百年演化了無數(shù)遍的故事里,白娘娘那樣的人物現(xiàn)了原形之后也只落得兩種下場,一是相公被嚇?biāo)溃皇窍喙液蜕衼硎昭R箬b不遠(yuǎn),自當(dāng)避之。
范輕波嫻熟地穿上復(fù)雜的女裝,將身體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用力地嗅了嗅肩臂,沒聞到“國色天香”的味道,才舒了一口氣。
“國色天香”是前任皇后清鳴親手調(diào)制的,天下獨(dú)一無二的香,送給她作為與解東風(fēng)的新婚賀禮。參加宮宴的時候誤穿了那件熏過香的禮服,一直暗香纏身,今天總算徹底去掉那股味道,可以出門晃悠了。
“主人主人!出大事了!”
門外傳來范秉一驚一乍的叫嚷。范輕波拉開門,走了出去,“什么事?”
范秉跑過來,邊喘邊指著外面說:“我去買菜,聽人家說歡喜天閉門這幾天,對面也開了一家書店,叫什么袖什么招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紅袖招?”
“對對!咦,主人你知道?”
“猜的。”范輕波面無表情,“繼續(xù)說,你還聽到什么?”
范秉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道:“聽說那家書店也是賣小說,也賣小人書,也是女掌柜,跟咱歡喜天不同的是,他們店里人手很多,賣的價錢只是咱的一半!”
“小說?什么小說?仿版?”范輕波皺起眉。
范秉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斟酌著說:“不,不是仿版,他們說是他們招攬的文人寫的。”
也就是說,有人在復(fù)制歡喜天的模式,企圖分一杯羹。范輕波瞇起眼,沉吟間,天際飛來一只白鴿。她連忙解下綁在白鴿腳上的紙條,展開來。
吾愛卿卿如唔:
自君別后,兩地相思。思君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古人誠不我欺,所謂一日不見兮,若隔三秋,五日不見兮……他娘的有人來搶錢了!速設(shè)法解決!
寢食難安衣帶漸寬的夫
……這家伙好歹也是探花出身,沒人教過他行文最基本的起承轉(zhuǎn)合么?
“上面寫的什么?”范秉見她又是皺眉又是抽搐又是無語的模樣,耐不住好奇探頭看了看,“什么什么什么,一三五,什么什么什么……主人,是討債的啊?”
討債?這個說法倒是貼切。“是啊,討債的。”
“主人你什么時候欠的債我怎么不知道呀?還有,主人你怎么還笑得這么開心……”
范輕波將字條收了起來,十分好心情地揉了揉范秉的發(fā),“因為有的玩了啊。”這四年比起赭衣宮那四年實在是過得太舒服,差點(diǎn)就死于安樂了,總算有個機(jī)會舒筋動骨,不好好地玩上一玩怎對得起自己?
“玩什么?主人是不是有對付那紅袖招的法子了?”
面對范秉的興奮,范輕波坦然地攤手,“暫時沒有。”
雖然暫時沒有辦法,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她得先買幾本紅袖招的書,鑒定過貨色才能有的放矢地反擊。當(dāng)然不能由她或者范秉出面,城中誰不知道她們是歡喜天的人,被看到上紅袖招買書,那歡喜天的臉面要往哪兒擺。皮蛋那群孩子嘴上沒把門也不行,陳大天陳小天見利忘義,她不能授人以柄。
這樣看來……最適合去買書的,好像只有一個人。
想到這里,范輕波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外走。走到對門,沒碰到書生,倒是看到一個意料外的人從書家出來。
“咦,小范,你也來找書夫子?”
五姐迎面走來,搖曳生姿,那滿臉曖昧的笑意更是令范輕波寒毛豎起。想也知道,她必定是發(fā)揚(yáng)推己及人的體貼精神,以為她也是對書生有企圖。
“我對那呆子一點(diǎn)心思都沒有,五姐您慢慢享用,我就不打擾了哈。”
五姐十七歲嫁給皮蛋他爹,生了皮蛋沒多久就守了寡,今年也不過二十五六,正當(dāng)風(fēng)韻,再嫁或找漢子都無可厚非。范輕波對于她看上呆書生這件事,一直抱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風(fēng)騷寡婦與禁欲書生,嘖嘖,光是想想就要噴鼻血了。
“喲,呆子都叫上了?到底是妹妹你近水樓臺先得月。”
什么話到五姐嘴里轉(zhuǎn)一圈都得變個味兒。
“五姐你說什么呢。”
范輕波再三保證自己對書呆子沒意思,卻被五姐瞪了一眼,只見她挑起柳眉,食指狠狠地戳上她的腦門,“小蹄子,別告訴老娘你真把心思全放在那小霸王身上了。”不待她辯解,她又嗤聲道,“那種高門大戶的男人,玩玩就算了,別學(xué)戲文里那些傻娘兒們動真情。”
后面這話她倒是贊同。
見她乖乖受教的模樣,五姐越發(fā)來勁了。“就算他對你是真心的,也想娶你,但你覺得能掙上什么好名分么?光他十六歲那年收房的兩個丫頭就是六品學(xué)士的女兒,你一個市井女兒拿什么與人爭?”
范輕波如遭雷劈般愣住,抖著唇問:“收、收房?”
五姐閑閑翻了個白眼,“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他還是童男吧?”
她是沒有那么天真,但是她也的的確確沒想過收房丫頭這個問題。她以為他沒有妻室就是孤家寡人,她怎么會忘了,他是高門子弟啊!這樣的身份地位,即使不娶妻也絕不缺侍寢的……
雖說他們二人并無男女關(guān)系,但她不否認(rèn)她喜歡他,也享受被他喜歡的過程,也就是所謂的曖昧……天吶天吶,她寫了這么多年的才子佳人言情小說,歌頌提倡了這么多年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敢情她當(dāng)了四年的第三者,不對,有倆收房丫頭,是第四者!
好、好骯臟……范輕波抱住腦袋,羞愧到無以復(fù)加。
五姐以為她在為周子策傷心,心中有些不忍,閉了閉眼,壯士斷腕般說道:“好啦好啦,兩條腿的□□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滿街跑。不過瞧你這樣也是懶得多走兩步去找男人的,大不了近水樓臺的那呆子就讓給你了!”
“誒?”
范輕波正要辯解,卻被五姐推了一把,“皮蛋說夫子去后山了,你要找他就趕緊去!”
“哎哎,五姐你讓我家主人去哪里啊?”
范秉追了出來,卻只看到范輕波漸遠(yuǎn)的背影,回頭一臉狐疑地問。
五姐妖嬈地倚在門旁,笑得像只狐貍,她舔了舔嘴唇,回道:“皮蛋說他家夫子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在后山洗澡,我本來要自己上的,卻讓給了你家主人。你說,你五姐我是不是特別仗義?”
“什么!你跟那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設(shè)局色/誘我家主人?!”
什么事到范秉嘴邊轉(zhuǎn)個圈,也是會變個味兒的。
見到他拉袖子挽褲腳嚷嚷著要沖去救主的模樣,五姐隨手操起一根木棒往他后腦勺一揮,天下太平了。她拍了拍手,蹲下去望著這位細(xì)皮嫩肉的少年,嘖嘖嘆道:“小模樣長得還不錯,就是年歲小了些,不然你五姐我這般憐香惜玉的性子,還真下不了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