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翌日清早,縈軒等人做好了前去酒市的準備。昨夜明鏘留守皇宮,至今未歸,明笙不打算等他,依舊是她們?nèi)诵小T灸饺莞导岸蛉耸遣淮饝黧项l繁外出的,可兩老極其疼愛這個女兒,明笙稍微撒個嬌,他們便勉強答應了,堅持要多派幾個家仆跟隨,一一被明笙回絕,太多人跟著,聲勢浩大,明笙素來低調(diào),這種場面她自然不太樂享。
這次,明笙婉拒了皞風陪同。
縈軒暗喜,不用對著個木頭瞬間興致大漲,于是乎,她戴上一方面紗,隨明笙和雪皊出門了。
今日酒市的熱鬧程度可與昨晚的廟會相媲美,這一早,集市上便是人頭涌涌的盛況。肖氏統(tǒng)治的領(lǐng)域,懂釀酒的人比比皆是,尤其在這天子腳下的繁華之都,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一套釀酒的秘方,然而,懂不代表精,能否擺上臺面,首先要獲得大眾的認可。每月初二都會定期有十來戶人家端出自家釀的酒上集市讓人品鑒,拔得頭籌者,自然有商家找上門,其余的,要么零散兜售,要么自產(chǎn)自銷。
縈軒三人在酒市徘徊了將近一個時辰,也沒品上一小杯。明笙身子弱,不能飲酒,雪皊不好酒,故無興趣,縈軒不知自己酒力如何,不敢貿(mào)然品嘗,于是,三人從見識變成了閑逛。
“所以,我們是來干什么的?”縈軒百無聊賴地嚷道,起床時燃起那份熱情,即將消耗殆盡。“確實,只有我們?nèi)穗y免會覺得乏味,若是先生在此,興許就會有趣些。”雪皊無奈地說,明笙掩了掩嘴,笑而不語。“啊…我記得上次你說過,比起泡茶他更擅長釀酒的。”縈軒回憶道。“不過,你要是喝過落澄釀的酒,便看不上這兒的酒了。”明笙贊不絕口,如同介紹一件瑰寶,“落澄制酒,不以五谷為原料,而以鮮花鮮果為主,芳香四溢,我雖不能飲酒,但稍稍聞過便忘不了那沁人心脾的酒香。”雪皊在一旁贊同地點點頭。
縈軒這就不解了:“既然如此,為何他不來這酒市擺上他的酒,讓世人皆品?”明笙和雪皊面面相覷,不由笑了起來,雪皊道:“先生心氣高,不屑比酒,況且他自釀的酒產(chǎn)量極少,自然是不會拿出來的。”
呵,傲嬌公子。縈軒不屑地挑了挑眉,重新把目光放到酒市上去。
“這些民間破酒有什么好?如何能與宮廷御酒相比!要不是小妹想嘗鮮,本公子怎會下這平民集會來尋酒?”不遠處,一個衣著華貴的富家子非常不滿地對身邊的小廝念叨道,“你給我每種酒都買回去,我不想在這種市井之地多作逗留。”
欲離去,偏瞧見了明笙三人等。
“那不是慕容家的病秧子嗎?”富家子邪魅一笑,舉步朝她們走去。
“我當是誰呢?原來慕容家的三小姐也喜歡流連這種馬勃牛溲的地方。”
明笙三人聞聲看去,又只得縈軒一人懵逼狀。
明笙低首不語,雪皊也沉默在一旁。
“誰?”縈軒躲在雪皊身后,在其耳邊輕聲問,雪皊偏頭小聲答:“夙沙飏。”
“不知是夙沙大公子前來,失禮了。”爾后明笙福身寒暄,夙沙飏不予理會,視線像被什么牽絆住了,直直盯著二人后方,只見他伸出大手越過雪皊和明笙之間,一把扯下縈軒的面紗——
夙沙飏這一舉動令這三名女子矍然,尤其是明笙。
到底是征戰(zhàn)過沙場的人,看到縈軒的面目,夙沙飏不像夙沙栲那樣夸張,雖略微有點吃驚,但很快鎮(zhèn)靜下來。
夙沙飏浮起一絲諷刺的笑:“本公子還以為看見天仙下凡了,誰知竟是嫫母托世,可惜了那雙美艷動人的雙目。”說著,夙沙飏慵懶地松松筋骨,吩咐身旁的小廝,“照我剛才說的辦,另外,有好的酒就趕緊挑了,莫讓這三位占先了。”縈軒聽了,正要駁斥,卻被雪皊按住了,向她使了個眼色,搖頭示意不要妄動。
接著,這位跋扈的夙沙家大公子朝明笙陰冷一笑,長揚而去。
而留下來的夙沙家的仆人,還真是個唯命是從的奴才,不管縈軒她們看中哪款酒,不論優(yōu)劣,他都搶先付錢買下,如此來去三四回,縈軒終于忍不住了,在他第五次搶奪她們選中的酒時,縈軒上來就是當頭一巴掌。
“你丫的幾個意思啊!那么有錢把整條街的酒全買回去啊,在這里嘚瑟什么玩意,有怎樣紈绔的主子就有怎樣仗勢欺人的狗!”縈軒沖著夙沙家的仆人怒罵,這小廝也被惹火了:“賤丫頭,我也敢打,找死!”
誰料這小廝不僅破口大罵,還動起手來了,他把懷里抱著的酒埕全部扔碎在地,抓住縈軒的發(fā)絲,正要下手掌摑,手腕被雪皊狠狠禁錮住——“放肆,一個奴才也敢如此囂張!”雪皊怒斥,將小廝的手腕往后掰,痛得哇哇大叫,縈軒的的頭發(fā)被扯得生疼,雙手胡亂地拍打那廝的手臂,意圖讓他放手。雪皊見狀,騰出手去掰那人的另一只手腕,得以解救縈軒,再一腳過去,小廝摔得不輕。
“沒事吧?”雪皊前來縈軒身邊察看,關(guān)切地問,在一邊嚇得花容失色的明笙也瑟瑟發(fā)抖地朝她們二人挪步。
誰料那廝還不罷休,爬起身,抄起攤檔上的酒埕砸向她們,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明笙處,縈軒反應敏捷,迅速抱明笙入懷,酒埕砸在她的右額,撒出一些酒水弄濕了她帶傷的右臉。
“縈軒?!”明笙驚慌失措地大叫,縈軒低下頭,看到衣裙上的幾滴殷紅,才意識到自己流血了。雪皊立即掏出一塊手帕摁住縈軒的傷口,夙沙家的小廝見事情鬧大,灰溜溜地逃了。“我們走。”趁圍觀群眾還未聚集上來,雪皊招呼道,于是三人小跑著回慕容府。
距離并不遠,可沒跑多遠明笙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呼吸急促,縈軒帶頭停了下來。“明笙小姐,先休息一下吧。”縈軒擔心地說,明笙卻搖搖頭:“你的傷…不能…”“三小姐,你上來,我背你。”雪皊蹲下來,提議道。
明笙環(huán)顧一下四周,仍舊搖頭:“你若背著我…回去,少不了一…一番大動靜。前面…前面就是東街了,這樣,縈軒帶著我的玉牌去白府找落澄…咳咳,府上的人見玉牌便知你是我的人,見到落澄后就說…是我讓你去找他的,他會懂的。雪皊…你陪我慢慢走回去。”
明笙是主,二人定會聽從。縈軒與她倆分頭,拐去東街白府,而雪皊則攙扶明笙直走前往慕容府。
縈軒叩響白府的大門,捂著傷口亮出玉牌,白府的家仆便放她進去。
幸好昨日來過,不然作為路癡佼佼者的縈軒恐怕還沒找到救星就暈倒在路邊了。穿過梅林,她敲了敲梅落園的門,白落澄從里邊推開,沒等縈軒的說辭,只看了一眼她的狼狽樣,便道了句:“進來。”
縈軒還沒反應過來,白落澄已一手將她拉了進去。
手帕落地無聲,縈軒猝不及防地栽在白落澄的胸前,她略微抬眼,發(fā)現(xiàn)額上的血跡蹭臟了此人月白色的衣衫。
“對…對不起。”縈軒悶聲道歉,她的臉還埋在白落澄胸懷里,不知所措。“過來。”白落澄聲音輕揚,抓起縈軒的手領(lǐng)她去了藥房,藥房在會客室的對門,通過窗戶能遠遠看見那片梅林。白落澄拿出藥箱,取來一些清水,為縈軒拭凈傷口,再敷上藥。
“啪嗒——”一塊肉色的東西從縈軒臉上掉了下來。
“呀…”縈軒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塊人造傷疤脫落了,頓時尷尬。白落澄瞟了一眼,淡淡地問道:“你的臉碰過水嗎?”縈軒回想了一下:“方才在酒市不小心被潑了一點酒…”她謹慎地回答,避重就輕,盡量不把話頭牽涉到那場口角,“這傷疤面具不能碰水的嗎?我現(xiàn)在覺得右臉有點火辣的痛感。”白落澄不作聲,又從藥箱里拿出一個墨綠色的瓷質(zhì)胭脂盒,打開盒蓋,里面裝的卻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種晶瑩的膏體。“自己拿著,涂抹痛處。”白落澄語氣偏冷,卻不見眉間有痕,平淡如水。縈軒按他說的話去做,涂了藥膏后的臉頰沁涼,痛感緩解,白落澄則著手修補她的面具傷疤。
“你怎么都不問發(fā)生了什么?”雖然不太愿意讓白落澄知道事情的始末,但從進門那一刻起,他那副不問緣由清高冷淡的樣子又令縈軒忍不住想問。“玉牌。”白落澄簡潔地回了倆字,縈軒再低頭一瞧,手里還緊緊拽著明笙給的玉牌,原來如此,看一眼就明白來意,這兩人的關(guān)系比想象中要深厚呢。想到這,縈軒心頭有些許微酸。
摒去心里的雜念,縈軒抬起頭,看到認真忙碌的白落澄,一時又恍了神。
那夜月光籠罩下,他,白衣卓然,飄逸寧人,沉靜如謫仙。
縈軒回想著,左肘支臺,托腮凝眸,不由莞爾。
白落澄察覺到某人的視線,側(cè)目看去,不禁皺了皺眉。
“你看什么?”
白落澄一聲輕喝,一下讓縈軒回過神來,她曉得自己冒犯了,假裝要理順自己凌亂的發(fā)絲。啊!是了,她忘了自己頭發(fā)蓬亂,額頭有傷,再配上剛才的傻笑,不正是一副活脫脫的花癡樣嗎?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縈軒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
“修好了,貼上吧。”白落澄把補好的面具傷疤遞了過來,縈軒雙手接過,四處看了看,無從下手。
這間藥房里,沒有銅鏡。
“我?guī)湍惆伞!卑茁涑慰闯隽丝M軒的難處,將她托著的面具傷疤順回手中,“這面具遇水會化,平日要小心護理,方才之所以脫落并伴有灼燒的痛感,是因為沾了酒的緣故。”白落澄一邊解說一邊細心地替縈軒貼上傷疤,“所幸,酒潑的很少,不然……”
不然,傷疤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溶化了。
想也知道結(jié)果,縈軒仔細聽著,默默地嗯了一聲。
白落澄輕提縈軒的下巴,湊近她的臉龐,做最后的檢查。
這是白落澄第二次靠自己這么近,縈軒羞赧,眼神亂瞟,好不自在。
“別動!”白落澄不耐煩地斥了一句,縈軒立刻定定地看著他,眼睛睜得老大。
兩人眼神交匯,白落澄撫平黏貼邊沿的動作停滯在縈軒臉上,縈軒不敢亂動,嘴唇緊抿,臉頰微微發(fā)熱,由于貼了假傷疤,顯得左臉紅右臉白,很是奇異。
其實他的眼睛也十分好看,深邃如黑曜,堅定無旁騖,平靜無波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時間仿佛靜止般,風過無痕,撩撥心弦,明明初冬料峭,卻似如沐春風。縈軒再度沉溺,越想擺脫眼前這人的眸光,越難以自拔。
“縈軒。”
好在門口的一聲輕喚,令縈軒的神思一下抽離,她心頭一緊,猶如做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把頭撇向另一邊。白落澄反而不受影響,不緊不慢地收拾修補工具。
縈軒平復了一下心情,轉(zhuǎn)頭微笑:“明笙小姐。”
“修好了么?看來先讓你來找落澄是明智的。”明笙說著,步履盈盈地走進來,笑意溫婉,仿佛她并未感受到剛剛那股曖昧的氛圍。“你以后出門還是別戴面紗為好。”白落澄合上藥箱,嚴肅地看了縈軒一眼,話中有深意,“你貼這傷疤不就是為了給別人看的嗎?”
縈軒輕咬下唇,低眉不語,她明白白落澄的意思,既然為了掩飾容貌,何必多此一舉,她不得不承認,那晚她被夙沙栲的反應給打擊到了。
“謝公子提點,奴婢知錯了。”縈軒起立,躬身一禮。“好了落澄,能少責備她兩句嗎?你怎么跟哥哥一副性子。”明笙不悅,白落澄不再發(fā)話,起身將藥箱放回原處。
“小姐!!”
雪皊氣喘吁吁地跑到此處,顧不上行禮,著急忙慌地喊道。
“怎么了?”明笙顰眉問道,縈軒亦是不解,她少見雪皊這般焦慮的模樣。
雪皊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喘了喘氣,正色道:
“夙沙飏帶人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