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沒在韓暮雨那里久留，他為了盡快回l市或者說盡快離開家，直接去車站買了最早的一趟火車，慢車，沒座兒，人拿著行李在過道兒站了十個鐘頭回來的，我?guī)退帐巴炅司突匚易约核奚崃恕?br/>     剛開機，吳越電話過來，唾沫星子恨不得隔著信號都能濺我臉上，他說，安然你特么死哪去了？一轉(zhuǎn)身的功夫人就沒了，打你電話關(guān)機，我在廣場上找了你一個多鐘頭……丫的不知道自己長了張被拐賣的臉么……我這都快報警了……等等等等，他發(fā)泄完了，我僅存的良心總算是泛起一絲愧疚，心虛地解釋說我對象有急事找我，我手機正好沒電了怎么怎么，最后心甘情愿地被他敲了一頓海底撈才算了事。
    重色輕友，人的通病。
    接下來的一個月韓暮雨又回到了我們單位旁邊的洗車行。
    日子一如既往平淡地繼續(xù)，只是從那個‘寶馬香車拾墜鈿’上元之夜起，似乎我和我的‘佳人’之間有什么不一樣了，一種很微妙的變化，存在于低眉抬眼間的深深淺淺，一字一句外的溫溫軟軟，存在于有心無心之間、朦朧又真切的感覺。
    “五塊的一百。”
    “木有！”
    “十塊的一百。”
    “木有！”
    “二十的兩百。”
    “木有！”
    “安然……”
    “叫安然也沒用……”
    “安然……”
    “……”
    “安然……”
    “……等等……”
    喜歡跟他開玩笑，不失時機地跟他犯貧；喜歡聽他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在他清朗的聲音里美得冒泡兒；他很默契地配合我的惡趣味，耐心地由著我折騰，那種縱容讓我有些飄飄然。
    不過，在別人看來好像不是這么回事兒。
    某日，我正跟暮雨逗得很開心，小李突然從后面站起來說道：“安然，你怎么老難為韓暮雨？”說完打開擴音器，對著外面說，“喂，帥哥，我這里有零錢！”
    居然跟我搶生意？我回頭瞪了小李一眼，我什么時候難為他了？你見過我這么一臉歡笑地難為人嗎？“去去，人客戶都沒說啥，有你什么事兒啊？”
    韓暮雨站起來，我以為他要過去小李那邊，誰知道他沖小李擺了擺手，然后目光環(huán)視過整個大廳，在某個方向稍作停留后，回過頭來用極輕淡地口吻報了兩串數(shù)字：“96xx6……0070327……”
    我臉色一僵，前面那串數(shù)字是我們行投訴電話，后面那個我的工號。
    好你個韓暮雨，敢威脅我，老子可不是嚇大的，我鼓起腮幫子不屈不撓地看著他。他嘴角有一絲壓抑不住的笑意。小李先是忍不住笑出來。大家都這么熟了，誰都知道他不可能投訴我的。事情的最后，當然是我在他的‘威脅’下乖乖地把錢給人換了。
    在換零錢這件事兒上，韓暮雨不再暗地里跟他家老板對著干。于是，他一個人基本承攬了這塊兒的所有業(yè)務(wù)。
    某日，他問我柜臺外那個評價器有什么用，我說如果客戶給的好評很多的話，我們單位會有獎勵。于是，只要他過來，必然會抱著我外面的評價器給按很多的好評，當然，也會幫小李按。后來曹姐發(fā)現(xiàn)最近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里，我倆人的好評率直線上升，詢問之下知道都是韓暮雨的功勞。這絕對是好事，對我們支行每個人的年底獎金都有正面的影響，于是她決定對此大加鼓勵，翻騰出我們以前做活動剩下的水杯、雨傘，讓我送給韓暮雨表示感謝，我看著這些東西一撇嘴，“我不送，這破破爛爛沒人用的東西我送不出手。”
    曹姐說，“哪有好的啊？好的都在做活動的時候送完了。”
    我賊兮兮地沖她一笑，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姐，我記得上次行里組織的vip客戶茶話會有個人沒到，禮品里還剩了一臺8g內(nèi)存的mp3……”
    曹姐想了半天，最后咬咬牙，“好吧！反正也是送人，不如送給用得著的人！”
    這是實話，就連我對這小小的mp3都談不上稀罕，更別說那些身家百萬、千萬甚至更多的老板和闊太太們，給他們也是浪費。
    沒拆包裝的mp3盒子塞我手里我又給曹姐推回去了。
    “姐，這東西必須是你給才合適，代表咱們支行表示感謝。我就一小員工，我可沒這個資格……”
    笑話，我再記吃不記打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韓暮雨的忌諱。
    于是那天我看見曹姐在營業(yè)室鄭重地把mp3送給韓暮雨，那家伙居然還推辭了兩下。白給的東西還不要，傻不傻啊？我心里想。
    韓暮雨拿著東西離開的時候回頭瞄了我一眼，我像個被看穿陰謀的小人般迅速低下了腦袋。
    等曹姐回來，三十幾歲的人笑得跟十八的小姑娘似的，站我旁邊感嘆，“唉，我以前都沒發(fā)現(xiàn)，小韓這人真不錯，說話也好聽，他說，不能要咱們東西，老是麻煩咱們，也不知道能幫咱們什么……恩，特別是氣質(zhì)，好得一塌糊涂，往那一站，就跟什么似的……”
    “姐，你要不要考慮離婚再嫁啊？”我惡毒地提醒這個花癡女人。
    “我啊，我是沒戲了……哎，小李，你還有機會哦……”曹姐一句話換來小李笑聲一片。那個自恃年輕貌美的女人，漫不經(jīng)心地拿剪刀修著頭發(fā)上的分叉，似乎是認真地表態(tài)：“恩，我得加把勁兒追才行！哎，安然，這你得幫我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下回他再去你那里辦業(yè)務(wù)你把他支我這兒來！”
    哦，行，我答應(yīng)著，心里送她仨字：想得美！
    除去存錢、取錢、換零錢這些‘業(yè)務(wù)’上的事兒不說，韓暮雨還經(jīng)常過來給我們洗車的同事給送個鑰匙、送個洗車卡什么的，搞得營業(yè)室這些人都越發(fā)懶得動，要洗車就給隔壁打個電話，叫你們那小韓過來拿車鑰匙。
    于是，韓暮雨憑借著良好的人緣，幾乎成了我們銀行和他們洗車行之間的特派員。
    有次我心血來潮，自己拿張硬紙片仿照隔壁洗車店洗車卡的樣子，給自己偽造了一張包含十次洗車和一次打蠟的洗車卡，韓暮雨過來辦完業(yè)務(wù)，我將自制的卡和我的電動車鑰匙一起塞給他，“幫我把車洗了吧！”
    他看著那張粗制濫造的卡愣了一下兒，我已經(jīng)繃不住哈哈地笑出來。
    他真不愧是韓暮雨，這么搞笑得場面都沒能博人家一笑。他等我前仰后合地樂完了，才把卡片塞到上衣口袋里，極度配合地說：“等會兒給你送回來！”
    結(jié)果等了會兒，那卡片真給送回來了，還在十個方框的第一個用紅色水筆端端正正地打了對勾。
    我再次笑死過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暮雨，你也忒有意思了……”
    這種無知一直持續(xù)到下班兒，當我看見自己那輛干凈到幾乎讓我不敢認的電動車時，我才發(fā)現(xiàn)有人沒把這事兒當玩笑。
    當著他們一起干活的一大堆人，我也沒敢太表現(xiàn)出來，只能把他悄悄拉到一邊兒‘教訓(xùn)’一番。
    也不是教訓(xùn)，我這人就是這樣兒，越不好意思越表現(xiàn)得理直氣壯，否則我便沒有辦法掩飾心里的情緒——慚愧，還有感動。
    “你有毛病啊？我鬧著玩兒呢你看不出來嗎？”
    “你的車也確實臟了。”
    “那我自己會擦。”
    “這么久也沒見你擦過啊。”
    “……”
    “我也就捎帶手兒的事兒……”
    “……”
    “別瞪了，眼珠兒都快掉出來了。”他抬手伸向我的頭發(fā)，卻在就要接觸到的時候又收回去，他怕他手上的臟蹭到我頭上。
    沉默了一會兒，我紅著臉開口，“……那下班兒我等你一塊兒走，給你那屁三載幾首新歌。”
    二月底的天氣似乎在回暖，我?guī)еn暮雨行駛在傍晚的涼風(fēng)里，藍瑩瑩的天空中是大片絢爛的云霞。路燈還沒亮起，天色已然昏暗。
    他將mp3的耳塞一個塞到自己左耳朵，一個塞到我的右耳朵。為了將就耳機線的長度，他盡量貼近我，雙手扶著我的腰。
    于是，左耳風(fēng)聲，右耳歌聲，腦子里是亂哄哄的喧嘩聲，各種喜悅、興奮、滿足。
    記得那天他拿著屁三問我：“你們銀行怎么這么大方？”
    我嚴肅地回答：“對那些能為我們提供好處讓我們增加收入的人，我們向來大方。”
    他懷疑地瞅著我，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那個評價器有這么大用處嗎？不是你搞得鬼吧？”
    我對著營業(yè)室的頂燈豎起兩根手指，“真的不是我！我哪有那么大權(quán)力啊？不信你問我們經(jīng)理，那都是她的決定。”
    這話合情合理，他也就不說什么了。
    年輕人都一樣，對這些電子產(chǎn)品有著天然的喜歡。我給他屁三里裝了好多歌還有相聲啥的，反正聽歌也不影響他干活，每天他都帶著。
    我們先到他宿舍拿了數(shù)據(jù)線，然后在我的慫恿下，他跟我一起來到我宿舍。
    這是第一次，他到我的地盤。
    “安然，你住的地方可真暖和！”他進門兒就感慨了一句。
    開了燈，我把外套脫了掛在衣架上，“恩，單位的暖氣很足。”
    衣柜、衣架、床、電腦桌加上兩把椅子，這是我宿舍里所有的家具。
    椅子上的臟衣服、報紙、雜志什么的被我收拾收拾扔床上，騰出地方讓他坐。雖然我的宿舍有點亂，不過并不過分，就單身男子而言我自覺本人算是比較講究的了。
    我去樓道的熱水器接了杯開水，回來時看他乖乖地坐著，似乎有點拘謹。
    “喂，把外套脫了吧，不熱啊你？”我提醒他。
    他聽話地將外面的棉服脫下來搭到衣架上。
    我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連上屁三，點開滿是新歌的文件夾，“你看看吧，喜歡的就拖到你屁三里。”
    我讓他坐在電腦前，自己轉(zhuǎn)到他身后。
    他猶豫了一下兒，手掌摸上鼠標。
    就是那個短暫的猶豫讓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粗枝大葉了，我老覺得在網(wǎng)絡(luò)如此普及的社會，電腦的基本操作就跟吃飯、喝水似的平常，于是下意識的覺得韓暮雨肯定會。
    “那個……你……知道怎么弄吧？”我小心地問。
    他的回答讓我放下心來，他說：“我會，高中學(xué)過，只是挺長時間沒碰這個東西了，有點生。”
    “那就好……”我抓抓頭發(fā)，傻笑著拉了另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
    他循規(guī)蹈矩地對每個文件點擊、復(fù)制、粘貼，而我則偷瞄著他的側(cè)臉，看著電腦顯示屏的光亮落進他古井般的眼瞳里，浮光掠影，搖搖曳曳。
    某種情緒在心頭涌動著，為他所有的動作和表情掀起層層波瀾，我不由靠近他肩膀，臉頰有意地蹭過灰藍色羊絨衫，柔軟順滑的質(zhì)感在一觸之后絲絲蔓延到心里，勾起更多的渴念。
    “這個是啥？”他忽然出聲，鼠標指針指在一個圖標上。
    “哪個？”我起身湊過去看。
    “跟其他的不一樣。”他扭頭說道。
    我前傾的姿勢，他轉(zhuǎn)臉的動作，于是，意外就這樣發(fā)生了。
    一片柔軟溫熱摩擦過我的左半邊臉，我在說完‘這是視頻文件’幾個字之后，忽然意識到剛剛蹭到的那是什么，心弦崩斷的瞬間，我看向已經(jīng)退開的韓暮雨，他盯著電腦，眼睫很快地眨動幾下，一層紅色迅速浮現(xiàn)在皮膚表層。
    他不好意思了，明明白白的不好意思了。
    我反應(yīng)過來本想調(diào)侃他兩句，結(jié)果我都沒開口呢，人家噼里啪啦把數(shù)據(jù)線拔了，站起身來，低頭說到：“安然，我都拷好了……要是沒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我笑著拉住他胳膊，用我自己都覺得頭皮發(fā)麻的惡心語氣說道：“喂，占完便宜就想走啊？太不負責任了吧！”
    韓暮雨停在門口，看著我故意抬高的左側(cè)臉頰，臉色又紅了一層，“我不是故意的！”
    “那也不行啊……”我揪著他不撒手。
    “別鬧了，安然……這不好玩兒……”他的聰明和鎮(zhèn)定對上這種的調(diào)戲顯然捉襟見肘，應(yīng)付不來。
    我看著他這幅少有的慌亂模樣，惡劣的本性飆升到極致，算了，玩兒就玩兒大點。我心一橫，靠近一步，稍微踮起腳尖兒，嘴唇貼在他左臉上響亮的親了一下兒。
    在他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我松手，后撤，故意用一種很大的聲音去蓋過我擂鼓般的心跳，“行啦，平了，走吧！”
    他幾乎是傻傻地摸了下自己的臉，看我的眼神兒就像看著某個異世界的怪物。
    我強撐著用無賴到底的表情瞪回去。
    不用堅持多久，他很快就放棄對抗，轉(zhuǎn)身開門走掉。
    我捂著左臉把自己摔在床上，一邊罵自己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不厚道、欺負人……，一邊樂得像只偷腥的貓。
    只是，沒過半分鐘，門又被粗魯?shù)赝崎_，韓暮雨冷著臉進來，“我回來拿衣服。”
    “哦!”我說，然后抬手指指衣架，再次笑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