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尾戒(6)
華港時代會場的前身是舊式的歌劇院,后來荒廢了,就被商家裝修改造成大會場,用于各種商展,時裝秀和各類品牌的發(fā)布會,所以它的外觀囊括了舊時古老堅固之風和時下流行的新潮風格。
為了吸引觀眾,建筑物前方的底層部分砌了大片的純白卵石做裝飾,下面是循環(huán)型流水,劇院上方高聳,像一棟圓形巨塔坐落在江邊,傍晚遠眺,就如一顆明珠,與江水相繞,默默沉浸在夕陽光芒之下。
星暉集團與哈斯合作的時裝秀就在華港舉行,入夜,張玄跟鐘魁來到會場,會場周圍的車位幾乎都滿了,他轉(zhuǎn)了好久才找到位子。
停下車,抬頭看著這座曾經(jīng)稱作歌劇院的大建筑物,它雖然經(jīng)過了幾次翻新,但原本的建筑結(jié)構(gòu)沒變,仍舊保留了堅固宏偉的古典風格,想象著曾有人在里面扯著嗓子吼歌劇,張玄就覺得頭痛起來。
“你還好吧?”鐘魁問。
“沒事,我只是慶幸我們不是去聽歌劇。”
本來兩人是計劃夜探美甲店的,但丁許虹送了票,尤其還是鐘魁的偶像的時裝秀,鐘魁就提議先來這里,反正時間還早,他們沒法去百貨公司,張玄就答應了,其實他也很想看看哈斯設計的服裝有多華麗。
會場中心呈半圓狀排列,里面帶著古老建筑物固有的陰涼,張玄剛進去,就不由的一抖,這里讓他不舒服,不是陰涼氣息造成的不適,而是整體空間都帶了某種壓迫感。
他抬起頭,天花板呈壓低的橢圓狀,上面鏤刻了層層花紋,燈光比較暗,看不清花紋形狀,但紋絡連在一起,形成龍鱗模樣,有如盤龍之勢,這種盤龍壓低的格局與風水相沖,通常為鎮(zhèn)邪之用,普通建筑是用不上的,歌劇院里采用這種張厲的布局,不倒閉才怪。
丁許虹給他們的是貴賓坐席的票,座位之間間隔很寬,還設有活動桌板和踏椅,張玄找位子時,眼神不經(jīng)意地掠過二樓,突然看到有個熟悉的人影,想再細看,人影已經(jīng)不見了。
可能是他看花了眼吧,聶行風不可能在這里的。
沒多久,時裝秀開始了,先是星暉集團分部的總經(jīng)理出來致辭,鐘魁興奮地告訴張玄,這是他們劉經(jīng)理,劉經(jīng)理人到中年,稍微發(fā)福,但保養(yǎng)得很好,舉止儒雅穩(wěn)重,他講完話后,又請哈斯上臺。
隨著哈斯的出現(xiàn),會場氣氛瞬間達到了頂峰,尖叫聲和拍照聲響成一團,張玄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想問坐在身旁的鐘魁,這位哈斯先生是不是真的這么受歡迎,結(jié)果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鐘魁也是發(fā)出尖叫的一員,他只好放棄了詢問。
他拿出手機,也跟風給在臺上講話的男主角照了一張。
哈斯今天穿了一條深咖色西褲,上配橘色襯衣,這種鮮艷的顏色一般不適合成熟的男人,但穿在他身上,卻別有番味道,頸上隨意搭了條金銀相繞的長飾鏈,襯著灰金半長發(fā)絲,在隨意中形成了他獨一無二的風格。
周圍的叫聲更激烈了,張玄忍受著噪音,把鏡頭往下移,手猛地頓住了,鏡頭里出現(xiàn)了一只身形很大的白犬,站在哈斯身旁。
張玄不養(yǎng)寵物,不知道狗的種類,只覺得它很美,全身雪白,頸處系著和哈斯相同的鏈子,兩耳微垂,顯得十分溫順。
它是剛才哈斯的助理牽上來的,它的出現(xiàn)惹得臺下粉絲尖叫連連,鐘魁也在旁邊叫:“素問比雜志上拍得更漂亮,張玄,將來我有錢了,一定也養(yǎng)一只相同的狗狗,張玄?”
張玄沒回應,保持著平舉手機的狀態(tài),周圍的嘈雜聲影響了他的思路,頭有些暈,恍惚中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大雪天,還有那只同樣很出眾的白狼。
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不一樣的氣息,卻讓他在此刻莫名地聯(lián)想到了一起,也許因為那份美是無可取代的。
哈斯說了什么場面話,張玄都沒聽到,直到最后對方的目光射來,透過鏡頭跟他對視到一起,他才雙手一顫,回過了神。
哈斯收回眼神,開場致辭完畢后,音樂響起,時裝秀正式開始,張玄轉(zhuǎn)頭看看,模特們伴隨著華麗繚亂的燈光走出來,臺上已不見了哈斯的影子。
“哈斯先生的氣場是不是超強大?”鐘魁興奮地說:“你看你都看傻了。”
“我比較喜歡那條狗。”
“那是哈斯先生的愛犬,叫素問,哈斯先生很少帶它一起登臺的,我們今天真是賺到了!”
是啊,那是白犬沒錯,張玄自嘲地一笑,他最近雖然精神狀況有問題,但狼跟犬還是分得清的,尤其那只白犬身上沒有妖氣。
也許是師父的事想多了,所以一見到白色犬科動物,他就會聯(lián)想到吧。
張玄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不知覺中又走了神,臺上轉(zhuǎn)眼就走過了十幾位模特,都被他無視了,直到丁許虹出來,鐘魁提醒他看,他才把思緒拉回來。
丁許虹打扮得光彩照人,來回換了幾套時裝,最后是一套大紅色晚禮服長裙,穿在她高挑的身上,下擺隨著貓步輕移飄揚起來,窈窕又不失端莊,張玄卻皺起了眉頭,他感覺丁許虹身上的生氣更弱了,雖然她整個人看起來那么容光煥發(fā)。
矛盾的感覺,張玄一時無法想通,拿出手機打給漢堡,過了很久才接通,他問:“怎么不接電話?”
“寵物也是很忙的,難道你要我在主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講電話嗎?”
漢堡針鋒相對的話聲中,張玄聽到對面不時傳來古怪的撞擊聲,還夾雜著尖銳的叫聲,他說:“你在一個人玩撞豬頭嗎?趕緊過來保護丁許虹,她可能有危險。”
“我現(xiàn)在面臨的危險更大!”漢堡盯著黑暗中伺機攻擊自己的鬼魂,說:“我被一些小鬼纏住了,你是不是在歌劇院?這里有古怪,你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
剛才它照張玄的吩咐,從籠子里偷溜出來,準備去保護丁許虹,誰知半路被一群鬼魅引到了歌劇院的迷宮,這里四面都是死路,它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火拼,暫時休息,才抽空接張玄的電話。
聽說它那邊出事了,張玄收起了嬉笑,問:“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回應他的是激烈的打斗聲,沒多久電話斷線了,這時時裝秀也已結(jié)束,最后是主辦者的道謝致辭,張玄沒再逗留,拉起鐘魁,示意他隨自己離開,兩人起身走出座席,向前沒走多遠,就聽身后轟隆一聲巨響。
張玄回過頭,就看到舞臺上散開的一抹紅衣,確切地說,是罩著紅衣的女人軀體。
舞臺上方高架圍欄上的燈具被她的落下帶動,劇烈搖晃著,臺上眾人的臉色都被晃得忽明忽暗,坐在前面的觀眾紛紛站了起來,張玄的視線被擋住了,看不到摔下的女人是誰,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轉(zhuǎn)身朝著舞臺跑過去。
鐘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在張玄身后跑去舞臺,推開周圍呆若木雞的人群,就看到臺上濺了一地的濃稠液體,事情發(fā)生得太快,還沒有人做出應急措施,任由丁許虹靜靜躺在地上,血液從她的腦下和耳里緩慢地流出,溢向四周。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大吼聲打破了寂靜的空間,大家終于回了神,頓時尖叫聲和退避碰撞聲響成一團,一位模特兒站在最前面,也是離丁許虹墜地最近的人,臉上濺了幾滴血跡,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抹,在發(fā)現(xiàn)是血后,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其他幾個神經(jīng)脆弱的女生也腳軟倒地,會場里大亂,分不清誰是死者誰只是昏厥。
張玄撐著欄桿,縱身躍上舞臺,鐘魁跳了兩下沒跳過去,只好繞了個大圈子,從后面跑上來。
這時張玄已經(jīng)到了丁許虹面前,先蹲下查看,又仰頭看上方,從還在搖晃的照明器具來看,她應該是從安裝燈光的鐵架上落下來的,那是用于渲染舞臺氣氛的彩燈器具,鐵架最高處有三層樓的高度,頭朝下摔下來的話,很難生還。
丁許虹后腦著地,表情倒是很安詳,不過那身漂亮的大紅晚裝穿在她身上,透出一種不詳?shù)臍庀ⅲ箶[有些臟,翻卷在腳邊,露出沒有血色的赤足,雙腳腳踝上各系了一圈紅線,張玄探她的脈搏,看到她左手小拇指上也系了和腳踝上相同的紅線,已經(jīng)沒脈了。
他把女人的手攤開,發(fā)現(xiàn)那圈紅線沒有扣結(jié),像是一枚指環(huán),緊緊扣在她的指根上,再看右手,小拇指上的黑色印記也已消失,上面什么都沒戴。
“虹姐?”
身后傳來顫巍巍的叫聲,鐘魁奔了過來,他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眼神有些呆滯,很快就泛了紅,想沖到近前,張玄將他攔住,說:“別看了。”
“她為什么會死呢?是誰殺了她?”鐘魁語無倫次,四下張望,看到站在附近的劉經(jīng)理,立刻沖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叫道:“也許兇手還沒逃出去,快讓人封鎖現(xiàn)場!”
“已經(jīng)、已經(jīng)讓人封鎖了。”
劉經(jīng)理被眼前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在鐘魁的大力搖晃下他有些虛脫,話也說得有氣無力,鐘魁氣不過,用力搡了他一下,他被搡得踉蹌了幾步,正好摔在丁許虹身旁。
仿佛感覺到他的靠近,女尸突然間睜開了雙眼,眼里居然沒有眼瞳,只留眼白惡狠狠地看向他。
劉經(jīng)理嚇得怪叫一聲,向后跌倒,張玄看到這個異象,忙跑上前,就見兩道寒光從女尸眼中射出,纏向劉經(jīng)理,他揮掌擋開,雙指拈起金光訣,攔住那道寒光,將它逼回女尸眼中,同時中指蜷起,指骨扣在她雙眉之間,以結(jié)字訣封印住她死前的煞氣。
“虹姐……”鐘魁紅著眼睛靠上前,輕聲問:“真的沒救了?”
張玄看看他,又瞅了眼被嚇得暈倒在地的劉經(jīng)理,站起身,冷冷說:“節(jié)哀順變。”
救護人員趕了過來,張玄退開,跑去后臺,鐘魁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后順甬道拐了幾個彎,來到進入舞臺上方鐵架的門前,鐵門沒鎖,上面還掛著危險禁入的紅色警告牌。
張玄打開門,順鐵梯走了上去,梯子很窄,僅容一人通行,鐘魁跟在他身后,爬架子時腳下傳來低微的吱呀聲,兩人順著天梯攀了沒多久,就到了舞臺上方的空間。
借燈具的光芒,張玄看到梯架上有些地方的灰塵被蹭過,應該是丁許虹爬過鐵架時蹭到的,從上面往下看,下方舞臺依舊是一片混亂狀態(tài),全場最靜的或許是死者,默默躺在地上等候接下來的命運。
“尾戒!”
張玄轉(zhuǎn)過頭,鐘魁指指鐵梯下方某個支架相交的縫隙,丁許虹向他要回的那枚尾戒就卡在當中。
交接處離他們稍遠,看來是丁許虹在經(jīng)過時不小心把尾戒失落了,她拿不回來,便放棄了,難怪她右手小拇指上什么都沒有了。
鐘魁一手抓住鐵架,探身去拿,卻只能勉強夠到,他不死心,想再往下探身,忽然看到黑暗中一對赤紅的眼珠緊盯住自己,不由吃了一驚,身體失去了平衡,向下一頭栽去,幸好張玄及時拉住了他,但尾戒卻被碰到,順著鐵架落了下去,張玄只聽到一連串叮叮當當?shù)捻懧晜鱽恚瑓s不知道尾戒掉去了哪里。
“怎么辦?”鐘魁抬起頭,迷惘地看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經(jīng)歷的兇險。
張玄翻了個白眼。
他怎么知道該怎么辦?這里這么高又這么暗,要找一個小銀戒根本是大海撈針嘛,剛才突然冒出來的游魂他也看到了,這里很陰,要是鐘魁再掉一次的話,他可不敢保證能不能及時抓住人,他想沒人希望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看到舞臺上再多出一具尸體。
他給鐘魁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離開,遠處傳來陰厲風聲,那個赤眼游魂馬上跑掉了,天花板上方也有幾個鬼影,像是在被追趕似的,逃得飛快,沒多久,就見一只碩大的黑色鷹隼從遠處箭般的射來,寬大羽翼扇動,在半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回旋,發(fā)現(xiàn)他們后,迅速逼近。
“好漂亮的鷹啊。”看到漢堡的原形,鐘魁贊道。
墨黑矯健的鷹隼,在靠近時帶起陰冷厲風,讓它作為鳥中之王的傲慢一覽無余,它對鐘魁很好奇,主動站在了他面前,鐘魁以為這是它對自己友好的表示,伸手想摸它的羽毛,誰知淡金鳥喙啄來,要不是他躲得快,手背上就要多出個血窟窿了。
張玄聞到陰鷹身上的血氣,看來它在來之前飽餐過了,見它緊盯住鐘魁,眼中閃過對美食的貪婪,立刻伸手抓住它的脖頸把它扔到一邊,喝道:“這個不能動。”
陰鷹剛吃飽,心情頗佳,沒在意張玄的無禮,瞅瞅周圍,說:“這里怎么這么多人?那女人死了?難怪之前就看她氣息微薄,原來是想自殺啊。”
張玄心里一動,鐘魁急忙問:“虹姐好好的為什么要自殺?難道她不是被人從這里推下去的嗎?”
漢堡把頭別開了,對于愚蠢的問題,它懶得回應,張玄也覺得這里不是個聊天的好地方,拽拽鐘魁,說:“先下去再說,再呆下去,殺人嫌疑的罪名就落到我們頭上了。”
“那戒指……”
“讓它去找。”張玄給漢堡打了個響指,說:“丁許虹的尾戒掉在架子上了,你找找,拿到后去找我。”
“你把我賣掉,還想讓我替你做事?”
墨鷹不爽地在鐵架上磨爪子,很想順便也給這個不順眼的家伙來一下。
“兩者之間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
張玄奇怪地看它,像是無法了解它的鳥類思維,他帶鐘魁走下鐵梯,半路又轉(zhuǎn)過頭,交代:“順便再看看丁許虹的魂魄有沒有被鬼差帶走,都是你的同僚,應該好溝通的。”
陰鷹氣到了,扇著翅膀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才憋出兩個字——“靠之!”
兩人下了鐵架,出去后,發(fā)現(xiàn)工作人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還處于緊張的狀態(tài)中,看到他們,都投來奇怪的目光,這種場面張玄見多了,目不側(cè)視,很有底氣地向前走,在經(jīng)過舞臺入口時,他往里看了一眼,里面仍然圍了很多人,鐘魁停下腳步,感覺到他情緒的低落,張玄嘆了口氣,也站住了。
“人一下子就這么沒了。”
鐘魁傷感地看著被人群圍住的場地,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一瞬間消失在眼前,殘忍得讓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張玄不太會安慰人,他本來就看出丁許虹氣運很低,所以才派漢堡保護她,但沒想到她會自殺,這種死法,就算身邊有再好的保護神也是徒勞的,看看表,快到去美甲店的時間了,見鐘魁這副模樣,正想改變計劃,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去,身旁清香飄過,哈斯牽著他的愛犬走過來。
意外事故沒對哈斯造成影響,只是臉上少了點微笑,但這僅僅是出于禮貌,是對死者的尊重,而非傷感。
隨著他的走近,張玄的心弦繃緊了,眼神從他身上轉(zhuǎn)到他腳下的愛犬。
白犬沒有用項圈,但它很老實,乖乖跟隨在主人身邊,感覺到張玄的注視,白犬抬起了頭,眼瞳碧青澄凈,的確很像多年前他遇到的那只白狼,但它身上沒有妖氣,半點都沒有。
所以,還是他多想了吧?
“真巧,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再遇上。”
清朗嗓音把張玄的視線拉回到哈斯身上,既然知道美甲店有問題,那哈斯在那里出現(xiàn)可能也不是偶然了,但奇怪的是,他的氣場很清,隨意灑脫的氣質(zhì),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哈斯沒有戳破張玄剛才拍自己,張玄也只當不知,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讓他對這個人多了份戒心,問:“出了這么大的事,你要離開?”
“出了這種事,我很遺憾,接下來的事該交給警方處理,我們留下來并不能幫到什么忙。”
“也許那位小姐是被殺的,嫌疑人還在會場里。”
張玄話里含針,哈斯卻不在意,微笑說:“你這么說,是把我也當成嫌疑人中的一員了?”
“那倒沒有,不過作為主辦者一方,在事件發(fā)生后,哈斯先生就這樣離開,可能會顯得有些過分。”
“這種事想開就好,留下來未必是因為擔心死者,離開也不一定是不在意。”
哈斯看了一眼還沉浸在傷感中的鐘魁,平靜地說:“生命什么的太輕了,出門被車撞撞,可能就沒了,可是許多時候,大家又把它看得很重,把它當成唯一的存在,太輕卻又太沉重,真是矛盾得讓人無所適從啊,所以,何必給自己這么大的壓力?凡事憑心去做就好了不是嗎?”
輕淡淡的一席話,聽在張玄耳里,卻猶如重擊,心頭被震到了,無法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仿佛一直滯澀的感覺被點透,醍醐灌頂般的,讓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原地自尋煩惱是多么的愚蠢。
他忘了最初跟哈斯聊天的目的,拔腿向外跑去,鐘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向哈斯道了告辭,也追著跑了出去,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哈斯笑了笑,蹲下身摸摸愛犬的脖頸,說:“這些人都很笨啊是不是?還不如你呢素問。”
張玄一口氣沖出歌劇院,邊跑邊打電話給聶行風,可是半天都沒人接聽,他還要再試,鐘魁從后面追過來,問:“怎么了?你突然跑出來,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
“沒有,我只是想說聲抱歉。”
他想打給聶行風,親口跟他說聲對不起,哈斯說得對,他把許多事都想得太重了,因為太在意而患得患失,不斷把壓力轉(zhuǎn)嫁給身邊的人。
張玄抬起手,黑暗中默默盯住那枚尾戒,他不是沒有覺察到尾戒的怪異,卻刻意回避了,但其實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作為海神的暴戾殘忍乃至無情,聶行風比任何人都了解,在聶行風面前,任何偽裝都是沒必要的,就算師父是他殺的,大不了這份罪責由他來承擔就好了,又能怎樣?
張玄回過神,快步走下臺階,向停車場奔去,鐘魁跟上,問:“你去哪里?”
“美甲店,”張玄上了車,見鐘魁也跟著坐到了副駕駛座上,他說:“你的朋友剛出事,你還是留下來比較好。”
“留下來,我又能做什么呢?”
死亡來得太快,鐘魁有些迷惘,丁許虹算是他最親的人,對于她的死,他該是慌亂和傷心的,但他現(xiàn)在感覺更多的卻是茫然,想起哈斯的那番話,心神漸漸定下來,說:“至少我跟著你,還能幫到你。”
張玄沒再多說,把車啟動起來開了出去,剛好一輛警車拐進來,兩車相錯,他看到車里是一位年輕的刑警,張玄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張玄,四目相對,男人微微一笑,老朋友似的向他揚了下手。
鐘魁看到了,問:“你朋友?”
“不認識,”張玄目視前方,淡淡地說:“我從不跟鬼做朋友。”
也就是說那男人不是人?
這答案太驚悚了,鐘魁抖了一下,但想到如果一只鷹都會說話的話,那刑警是鬼也不奇怪了,嘆了口氣,說:“如果世上有鬼也不錯,這樣我就能再看到虹姐了。”
張玄掃了他一眼,這種留戀之心是最不可取的,羈留的感情越多,要償還的就越多,到最后想順利輪回都不可能。
“你不是有暈血癥嗎?”他故意問:“怎么剛才沒暈倒?”
“啊?……啊!”
被提醒,鐘魁潛意識中壓制的本能復蘇了,兩眼一翻昏倒過去,張玄沒叫他,只是瞄了下手表。
“你可以暈四十分鐘。”看著前方的路,他平靜地說。
百貨公司到了,張玄隨便找了個位子停好車,拿了背包下車。
鐘魁還沒醒,張玄轉(zhuǎn)到副駕駛座那邊,把門打開,從背包一側(cè)的口袋里拿出瑞士刀,在他臉上拍了兩下,問:“你是現(xiàn)在跟我上去,還是讓我放血?”
鋼鐵的冰冷傳達給鐘魁,恍惚聽到張玄說要放血,他睜開了眼睛,跳下車。剛醒過來,他還有些迷糊,左右看看,說:“這好像不是百貨公司啊?”
“是后門,難不成你想正大光明地從前面進去嗎?”
張玄向前走去,抬頭看了眼夜空,月亮懸在頭頂正中,露出大半個圓弧,月色很好,連手電筒都不需要了。
張玄來到大樓門前,上方安了監(jiān)控器,他用索魂絲把鏡頭打到了另一邊,后門安裝的是密碼鎖,他先掏出備用磁卡插進去,又在按鍵上搗鼓了一會兒,啪嗒一聲,門開了。
鐘魁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既贊嘆張玄高超的開鎖技巧,又有些不解,跟著他進去,問:“為什么你不用法術(shù)開鎖?”
張玄瞪了鐘魁一眼——笨死了,如果他的法術(shù)高超到那種程度,還需要這么麻煩嗎?
“為了不驚動里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地說。
為了防止被保安發(fā)現(xiàn),張玄沒走電梯,拐到樓梯口一階階往上爬,還好樓層不是太高,在轉(zhuǎn)了七八圈后,他們來到了最上面的一層,空間靜悄悄的,只留了安全通道的地腳燈,張玄帶鐘魁避開監(jiān)控鏡頭,貼著墻邊走過去,在美甲店和長青館之間停了下來。
鐘魁走到美甲店的玻璃門前,貼著門往里看了看,問:“要怎么進去?”
“去那里之前,我想先進這邊看看。”
張玄去了長青館,上面只是普通門鎖,好開多了,他開了門,等鐘魁進去后,把門重新關(guān)上,打開了手電筒。
長青館里面不大,正對門的是條走廊,經(jīng)走廊來到隔間,分別是工作間和休息室,布置得都很簡單,除了桌上堆放的整排易學書籍外,沒有多余的裝飾,空氣中隱約透著煞氣,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張玄的心提了起來。
這股剛正凜然的殺氣不正是身為殺伐之神的聶行風所固有的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打開電腦,心想這種神祗殺氣不是下等精怪能復制出來的,但聶行風也不可能是傅燕文。
那這個傅燕文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電腦屏幕提示輸入密碼,張玄插入解密U盤,又在鍵盤上按了幾下,進入了系統(tǒng),鐘魁在旁邊看著他手指飛動,很快將傅燕文的文檔都調(diào)了出來,在一番查找后,找到顧客名單,拿出U盤,復制了一份,一系列動作做得華麗流暢,直把他看得心驚肉跳。
“這、這是違法的吧?”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我做的事中,不違法的不多。”
張玄把資料全部復制完了,關(guān)了電腦,又將弄亂的地方恢復原狀,給鐘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兩人順原路返回,鐘魁沒經(jīng)驗,到門口后,直接擰開門把往外走,張玄沒來得及攔住,就聽他出去后發(fā)出嘿的輕呼,黑暗中看到保安巡邏的手電筒光芒,張玄急忙關(guān)上門,只留一條縫,在里面小聲交代:“別說話,別亂動。”
“……”
面對這樣的指令,鐘魁不知道該說什么,看著在遠處巡邏的保安,他很想問——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是在比誰更弱智嗎?
還好保安沒注意到鐘魁,手電筒掃向別的地方,鐘魁看到附近擺放著裝飾用的綠色植物,趁機跑過去,誰知他才跑到一半,保安就轉(zhuǎn)過身,手電筒的燈光照過來,鐘魁恰好被罩在光芒當中,他就像中了定身術(shù),呆在了那里。
保安打著手電筒向他走來,鐘魁這輩子沒做過壞事,現(xiàn)在被捉包了,看著膀大腰圓的保安還有他腰間的警棍,鐘魁想逃跑的念頭剛騰起就消失無蹤了,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攻擊性,又做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臉,說:“我是美甲店的店員,忘了拿東西,過來拿,我什么都沒做,我是好人……”
保安沒因他的辯解而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見他抬手拿警棍,鐘魁緊張得額頭冒出了汗,咽了口吐沫,急中生智,又說:“我剛才說錯了,其實我是睡覺睡過了頭,連百貨公司大門關(guān)了都不知道,所以我就想在這里……湊合……一晚……”
鐘魁看著保安走到了自己面前,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他正想往后退,眼前一晃,保安穿過他的身軀走了過去。
鐘魁的話磕磕巴巴地打住了,他愣了幾秒,又低頭看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不對勁,又轉(zhuǎn)身看保安,就見保安走到綠色植物那邊,用警棍撥了撥,沒發(fā)現(xiàn)什么,轉(zhuǎn)了個身,哼著小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