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南承曜)中
“殿下,時候不早了,還請殿下早些休息。∮衍墨軒∮無廣告∮”
他淡淡看向窗外,太極殿的方向,依舊燈火輝煌,人影攢動,他知道這樣的忙碌會一直持續(xù)到明日凌晨,他醒來之前,然后那里,將會舉行他的登極大典。
上一次,太極殿廣場上這樣的盛況空前距今不過短短幾年,卻仿佛,已經(jīng)隔了一生一世那么久。
那時的他,隨著眾人跪地仰望,看那把金鑲玉砌的龍椅之上,那個身著龍袍的男人。
明艷而尊貴的黃,在他眼前逐漸幻化成刺目的紅意,那漫天的火光,那遍地的鮮血,還有那一襲喜氣洋洋的嫁衣,帶著玉碎的決絕,和翩若驚鴻的美麗,就那樣生生消失在他的眼前。
永世,不得再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隨眾人一道叩下頭去,唇角緩緩帶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為這把龍椅殉葬的人,不計千萬。
如若反過來,又該是一番怎樣的場景?
他在那一刻,定下了今后一生的路。
后來卻終于明白,他其實從來都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太極殿的西北側,東西六宮,是紫荊宮中三千嬪妃們居住的地方,此時此刻,同樣火燭通明,間或會傳來一兩聲隱約壓抑著的幽咽,盤亙在這古老而陰郁的宮墻之內(nèi)。
今夜,是她們在紫荊宮內(nèi)生活的最后一晚。
明天一早,登極大典過后,這些女子將以太妃的身份,即刻啟程前往普濟禪寺,帶發(fā)修行。
不期然的想起了一身素白喪服的慶貴妃,目中隱帶狂亂,猶如不敢置信一般對著他開口——
“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當我被我所愛之人的父親——一個可以當我父親的老人壓在身下,而我卻還必須刻意逢迎,輾轉承歡的時候,心底是什么樣的感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個晚上,一閉上眼,就會看到孝慈皇后在烈火當中凄厲呼救的身影?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忍耐,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終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再忍!這一天,我終于等到了,可是結果呢——普濟禪寺?呵呵——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為你做了這樣多的事情,你難道都忘了嗎?”
他略略笑了下,眼底卻是一片冷意:“如果我忘了,你以為,我會留你到如今?”
她怔住,不再說話。
而他轉眸不再看她,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強自抑下心底,所有陰郁的殺機。
他不是不知道,她為了他付出過什么。
當日她入宮前,他曾在她面前清晰而冷靜的陳述,她明知道等著自己的是怎樣一條路,卻依然選擇,他知道是為了他。
所以在她入宮之后,在他能力范圍之內(nèi),一直盡力回護,讓她一步步,寵冠六宮。
所以肯偶爾縱著她一些無傷大雅的任性,她也只是可憐女子,這原是他欠她的,而這世間,也再沒有什么是值得他堅持和在意的,所以,并無所謂。
一直到,他重新遇到她。
如若不是她的冷靜從容,他幾乎在他們最初重逢的那一刻便傷了她的性命,至今想起仍后怕不已。
后來,她一點一點,走進他的心里。
后來,他在青木崖底,緊緊的擁著失而復得的她,平生第一次,感激上蒼。
再后來,大殿之上,驚鴻照影,舉世無雙,幻化成決絕,永恒成傷。
再后來,他睜開眼,不顧身上的傷,費力的從身旁那一張張焦灼的面孔中去找尋辨認,然而,卻怎么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其實對于慶妃,他不是沒有想過,等到一切結束,給她一個全新的身份,還她自由,只是——
他的眼底驟然一冷,不該的,她不該牽扯到她。
問斬慕容瀲的那一道詔書,那樣急迫,他們不過剛從宮中離開,詔書便尾隨至了王府,甚至于,欽命由他監(jiān)斬。
她不見得有多想除去慕容瀲,然而他們夫妻的離心,卻無疑是她所樂見的。
然后恰恰在他出使齊越之時,幽州生變,逼得趙漠不得不倉促動手,甚至于連奏報他的時間都沒有,他知道,這與她脫不了干系。
更遑論,她幾次三番的游說皇上想要致她于死地,這一樁樁一件件,如果他果真忘記從前,怎么可能容她到如今,怎么可能?
即便是到了此刻,心底的恨與痛,還有那無涯的空洞,仍舊尋不到去處。
所以,他只是任她踉蹌離去,不多說任何一個字。
耳邊,仍留有她尖銳的笑聲——
呵呵,果然如此,原來你真的愛她,只可惜,你真的懂得去愛一個人嗎?你以為在背地里為她做盡一切就夠了,結果怎樣,你一樣留不住她,哈哈——
后悔嗎?
很多時候,他曾這樣問自己。
在懿陽公主狀似不經(jīng)意的在皇上面前說起太子種種,而皇上面上的陰翳越來越濃的時候,在杜如吟體內(nèi)同樣發(fā)現(xiàn)了“千日醉蘭”的毒性以及一次又一次的遇襲與中毒之后,在三王府中的內(nèi)奸用盡了辦法卻依舊察不出來之后,他告訴自己,這樣做并沒有錯,他要的,只是她能安然無恙。
他并沒有費心安排人去保護杜如吟,甚至刻意以她做餌,所以才會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出事。
如若換作是她,必不會如此,他知道,然而同樣的,到底不敢賭那萬一。
杜如吟那一張相似的面容,是世人心中,籠絡和控制他最好的工具,其實于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取信于世人的絕佳武器。
所以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接受,他們便欣喜若狂,未曾有過半分懷疑,而他的寵愛,看在世人眼中,更是深信。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有其他女子擔了他妻子的名分,所以他空許了她側王妃之名,然后用繁瑣的禮儀和三月之期,將一切扼止于開端。
天下之大,他要的,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有她。
可是,當她眼底的疏離冷漠越來越甚時,當她抱著疏影沒有生氣的身體痛不欲生時,平生第一次,他竟然在置疑自己的決定,到底有沒有做錯。
他曾問過她,沒有什么想要問我的嗎?
而她只是淡淡一笑,殿下希望臣妾問些什么?
終究是什么都沒有說,轉身離開。
那時的他們,都太驕傲。
可是后來,深想之下才發(fā)覺,如果那一天,她真的問了,自己又能有怎么樣的說辭?
告訴她,他愛的是她,接受杜如吟不過是因為她背后的懿陽公主,他寵她,也不過是做給世人看的幌子,放在明處,為的,只是替她擋去眾多的明槍暗箭?
即便是她相信了他的說辭,也不可能認同并接受他的做法,而他,卻早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
奪嫡路上的血雨腥風,他經(jīng)歷太多,從五歲那年幾乎命喪刺客劍下開始,他就別無選擇的只能不斷變強,否則,便只有死路一條,他太清楚。
其實她在他身邊,他已經(jīng)不復當初奪取并傾覆之心,只是,他也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過其他的選擇。
那么是不是,她離得越遠,知道得越少,也就越安全。
那么就這樣吧,只要能護她周全,只要她安好,就沒有什么是不可以舍棄,就沒有什么是無法隱忍的。
因為終會有那么一天,不用再忍的那一天,然后他便會有長長的一生,解釋與彌補,求得她的諒解,再不讓她傷心。
卻未曾想到,這一天,終于等到,而她,已不在他身邊。
“殿下——”
靜夜里,那一聲通傳的尖細聲音顫抖著恐懼,在太極殿輝煌如晝的燈火映襯下,不合時宜的突兀響起——
“慶妃娘娘薨了,在慶陽宮中,吞金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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