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色的血，從花緒的唇角源源不斷的涌出。
    “攔住她！”宋宴面色驟變，全然沒想到花緒會如此剛烈，竟然當(dāng)場自盡。
    侍衛(wèi)快速掰開花緒的嘴，然則此刻才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咬舌自盡，而是……
    “小王爺，她服毒了！”
    傻子也能瞧出來，花緒快不行了，唇角的暗血越流越多，可眼睛里卻是那樣的歡喜，饒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又如何？死得其所，無所畏懼。
    “花緒！”靳月幾欲沖過去。
    哪知，宋宴忽然抽出侍衛(wèi)的佩劍，劍尖直抵花緒的咽喉，“再過來，她便死無全尸，身首異處。”
    靳月咬牙切齒，“人都死了，你連尸體都不放過，燕王府便是如此仁義？宋宴，我再重申一遍，站在你面前的是傅家的五少夫人，我爹靳豐年是個大夫，而現(xiàn)在，我還是太后的義女元禾公主，非燕王府奴仆靳月。此生問心無愧，救弱扶貧，不曾有半點(diǎn)私心！你莫要逼我！”
    宋宴沒說話。
    “人都死了，請小王爺看在花緒她們曾經(jīng)為燕王府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留她一個全尸。”靳月面色凝重。
    宋宴面色黑沉得厲害，一雙眼睛直勾勾的定在靳月身上，“靳月，回來。”
    靳月覺得宋宴已然瘋魔，執(zhí)念在曾經(jīng)，跳不出心里的那道坎。所有的理所當(dāng)然，在失去之后，心里有了落差，才想起要去珍惜。
    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宋宴，不管我是不是當(dāng)年的靳月，回不去了！”靳月說，“愛你的那個靳統(tǒng)領(lǐng)，死了！”
    宋宴眸色通赤，握著劍的手有些微微的顫，連聲音都有些沙啞，“靳月，回來。”
    他還是那句話，仿佛真的入了魔一般。
    “靳月！”他含著淚，目光灼熱，“本王改了，真的……只要你回來，燕王府后院只你一人，本王絕不納妾。靳月，本王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你能不能回來，本王求你，好不好？”
    靳月?lián)u頭。
    “你別逼本王！”宋宴咬著后槽牙，“你想清楚，再回答！”
    靳月還是搖頭。
    宋宴的劍，高高舉起。
    “慢著！”靳月咬唇，呼吸急促。
    “回來，或者看著！”宋宴的耐心耗光了，軟的硬的都用了，靳月卻是軟硬不吃，他還能怎樣？被逼急了，只能下死手。
    靳月深吸一口氣，“小王爺，我問你一句，你如實(shí)回答我，我再與你回去。”
    “你問！”
    “當(dāng)年磯城之禍，跟燕王府有沒有關(guān)系？”
    這問題，倒是把明珠也給問住了。
    宋宴身形一頓，未答。
    靳月勾唇，“是答不上來，還是真的不知情？”
    “本王……”宋宴答不上來。
    靳月冷笑，“昔年磯城一戰(zhàn)，何其慘烈，據(jù)說是有人放出了消息，以至于被盜匪圍困。”
    “你如此關(guān)心磯城之事，還敢說你不是靳月？”宋宴顧左右而言他，“靳月，若你真的有心要查，本王愿意陪你去查，只要你能回來，本王什么都不計(jì)較！”
    “好啊！”靳月瞧著氣息全無的花緒，眸色深冷無溫，“我隨你去一趟御前，且看看皇上會不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若我真的是昔年靳月，何至于放著尊貴的小王妃不做？”
    宋宴可不管這些，“只要你隨本王去御前，同皇上承認(rèn)身份，其他的本王自會處理。”
    “如何處理？”靳月皺眉。
    宋宴聲音放緩，極力溫柔，“請皇上下旨，讓你與傅九卿和離，再驅(qū)逐傅家出京都城，你便可安安心心的嫁入燕王府，做名正言順的小王妃。”
    “傅家何辜？”靳月咬牙，“你強(qiáng)搶他人之妻，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皇上是不會答應(yīng)的。”
    宋宴輕嗤，“此乃先帝立下的婚約，皇上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
    “那是對燕王府的靳統(tǒng)領(lǐng)所立，非我！”靳月音色洪亮，“何況當(dāng)今圣上，英明神武，自能辨別是非曲直，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
    宋宴不屑，“燕王府說你是，你就是！”
    “你好大的口氣！”突然間，冷戾之音赫然響起。
    剎那間整齊的腳步聲，紛至沓來，大批的侍衛(wèi)快速包圍了周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下宋宴帶來的隨扈，一個個未敢動彈。
    太后拄杖立在宮門口，目光狠戾的剜過宋宴，“哀家念著燕王出征在外，為國戍守邊關(guān)，不愿與燕王府計(jì)較，誰曾想黃口小兒，口出狂言，不知天地為何物！”
    “娘！”靳月紅著眼眶上前，“他殺了人！”
    宋宴一驚，當(dāng)即收了手中劍，“太后娘娘明鑒，此人明明是毒死的，怎么能說是我殺死的？月兒，你莫要信口雌黃，過來！”
    “宋宴。”太后開了口，“哀家都在這兒站著，你是眼瞎了還是耳朵聾了？月兒是有婦之夫，你三番四次的欺辱，如今還想讓她與傅九卿和離，強(qiáng)搶為妻，你哪來的臉？”
    宋宴沒說話，直勾勾的盯著靳月，“你方才說過的話，不作數(shù)嗎？”
    “什么話？承認(rèn)我是靳統(tǒng)領(lǐng)？”靳月笑了，“我說說罷了，太后娘娘慧眼如炬，看得比誰都清楚，你還當(dāng)真了，真是笑死人！”
    宋宴冷然，“你……你是不是以為，只有花緒能指認(rèn)你，旁人就不行了？女子軍又不是只有她一個。”
    明珠面色微恙，目光沉沉的盯著宋宴，沒關(guān)系，只要再拖延時間，再拖一會……
    “娘？”靳月?lián)渫ü虻兀俺俏宜溃駝t這輩子我絕對不會舍棄相公，而另投他人懷抱，請?zhí)竽锬镒鲋鳎瑥氐讛嗔诵⊥鯛數(shù)男乃肌！?br/>     宋宴冷劍直指，“靳月！”
    “大膽，太后娘娘在此，豈敢造次！”芳澤厲喝，“保護(hù)太后！”
    “靳月，靳月！”宋宴好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不斷的喊著靳月的名字，握劍的手止不住顫抖，“回來！本王命令你，離開傅九卿，回來！”
    “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后切齒，“芳澤，讓人卸了他的劍，送他去冷靜冷靜！”
    芳澤行禮，手一揮，侍衛(wèi)旋即圍攏上去。
    “不要走！不要走……”宋宴渾身發(fā)顫。
    霜枝和明珠對視一眼，這什么情況？
    靳月倒是瞧出來了，這燕王府果真遭人恨，走哪都有人暗算，既是活該，也是成全了她，極好！轉(zhuǎn)頭，睨了明珠一眼，明珠悄然退下。
    趁著宮中侍衛(wèi)與燕王府的人糾纏，讓底下人抬著花緒的尸體，快速進(jìn)了馬車。
    外頭鬧哄哄，車內(nèi)安靜如斯。
    快速將藥丸塞進(jìn)花緒嘴里，明珠掌心凝力，真氣運(yùn)轉(zhuǎn)周身，一股暖流快速漫至花緒的四肢百骸，只聽得一聲重喘，嗓子里的氣瞬間涌出。
    “花緒姐姐！”明珠當(dāng)即將花緒攙坐起來，輕輕捋著她的脊背，“喘口氣喘口氣，這丹丸是靳大夫特意配制的，你現(xiàn)在覺得如何？”
    花緒拭去唇角的血漬，“這假死的藥，做得委實(shí)逼真，靳大夫……好本事！”
    “是，他救了大人，還教了大人很多，是個大好人！”明珠打開早早備下的藥箱，快速為花緒包扎傷口，“演了這么一出，燕王府不仁不義之名，定然能傳遍京都城，皇帝會更加戒備燕王府。”
    花緒點(diǎn)頭，“就算是真的死了，我也無怨無悔。”
    “大人不會讓你死的。”明珠手上微微一滯。
    仿佛想起了什么，花緒無力的握住明珠的手，“好多姐妹都落在燕王府的手里，她們……”
    “你是如何拿到假死之藥的，全忘了嗎？”明珠笑盈盈的看她。
    半個時辰之前，她終于離開了燕王府暗無天日的地牢，卻遇見了孤雁，她知道孤雁是叛徒，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然則孤雁開了口，卻是月照的聲音。
    孤雁調(diào)開守衛(wèi)，悄無聲息的塞給她一枚藥丸。
    “月照姐姐可能已經(jīng)把大家都救出來了。”明珠嘆口氣，“少夫人在這兒反反復(fù)復(fù)的糾纏著小王爺，就是為了給月照姐姐找機(jī)會。現(xiàn)在太后都出來了，估計(jì)一會燕王妃也該來了，燕王府的守衛(wèi)必定愈發(fā)松懈。”
    花緒睜大眼睛，“玉和，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大人？她是不是大人？”
    明珠皺了皺眉，“是，也不是！”
    “你想急死我嗎？”花緒急了，“到底是不是？”
    “是大人，但……大人什么都忘了，所以很多事情，還是別再往大人身上牽扯。”明珠為花緒包扎傷口，“大人前半生都在廝殺，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平安喜樂！”
    花緒愣了愣，“忘了？”
    “都忘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明珠苦笑，“那么高的懸崖跳下去，能活著已經(jīng)是老天爺開了眼。你們無法體會，大人被救回來的時候，骨骼盡碎，心脈盡毀，是怎樣的慘烈。若不是靳大夫妙手回春，從閻王殿前把大人的性命搶回來，只怕世間再無大人！”
    花緒含著淚，“是大人，是大人！”
    “是！”明珠點(diǎn)頭，默默的撕下皮面，“我這張臉也是在山崖下所毀，不過我比大人幸運(yùn)，我掛在了崖壁的樹杈上，被人救了回來，大人……大人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一年多，能醒轉(zhuǎn)都是因?yàn)楦倒拥木恼樟稀１閷ぬ煜缕娌模踔笕说囊豢跉猓　?br/>     花緒咬著后槽牙，“當(dāng)年的事情，肯定有鬼！”
    “都知道有鬼，你有證據(jù)嗎？沒有。”明珠嘆口氣，“傅公子曾經(jīng)想讓大人隱姓埋名，從此隱于市井，所以對當(dāng)年的事情，概不查查，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斬?cái)嘣竦倪^往，才是對大人最好的保護(hù)！可是現(xiàn)在，公子失望了，討債的終究沒放過大人！”
    花緒深吸一口氣，“大人她現(xiàn)在……”
    “她現(xiàn)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公子視她如命，又有太后娘娘護(hù)著，親封元禾公主，賜赤金令牌。”明珠娓娓道來，“大人現(xiàn)在不用忌憚燕王府，她有足夠的能力抗衡，所以我們也不用太過躲藏。”
    花緒會意的點(diǎn)頭，“既然躲不過，那就好好查一查，當(dāng)年的磯城一案。到底是誰泄露了小王爺?shù)男雄櫍坑质钦l將城內(nèi)防守空缺之事，透漏出去？”
    若不是泄露行跡，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姐妹們不能枉死！”明珠咬著牙，“總得有個交代。”
    瞧著明珠眼眶通紅的樣子，花緒想起了她當(dāng)年的模樣，清秀過人，水靈靈的，可是那件事……眉心微皺，花緒伸手抱住了明珠，“莫憂，我們姐妹會永遠(yuǎn)在一起！”
    明珠狠狠點(diǎn)頭，眼淚奪眶而出。
    噩夢，總有做完的時候！
    “花緒姐姐……”明珠哽咽，“真好！大家都還活著！”
    “以為姐妹緣盡，誰曾想，老天爺給了我們重聚的機(jī)會。”花緒抱緊了明珠，“既然這條命拿回來了，那就好好活著，不能讓那些姐妹白死！”
    “嗯！”
    車內(nèi)，低聲嗚咽。
    車外，宋宴瘋似的喊著靳月的名字，最后與侍衛(wèi)們廝打成一團(tuán)，連皇帝都驚動了，好在宋宴此前手腕受傷，程南又不在身邊，不消片刻，宋宴便被拿下。
    宋玄青滿臉黑線，“把他的嘴堵上！”
    這叫叫嚷嚷的算怎么回事？
    若不是侍衛(wèi)來報(bào)，說是燕王府小王爺對太后不敬，他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御書房一堆折子，使臣尚未離宮，這鬧騰得，不是讓北瀾的人看笑話嗎？
    宋宴被摁住，堵住嘴帶進(jìn)了宮。
    太后輕輕拍著靳月的手背，一改方才的冷冽之色，“放心吧，這一次哀家替你做個了斷。”
    靳月一愣，“娘？”
    “你既叫哀家一聲娘，哀家就得盡到做娘的職責(zé)，對付宋宴這樣的人，不可心軟，但是……你得讓他把話說盡，把事兒做絕。絕人后路，就等于絕了自己的退路，知道嗎？”太后意味深長的教導(dǎo)，“罷了，你也不需要明白，有哀家在，吃不了虧！”
    靳月連連點(diǎn)頭，“謝謝娘親！”
    “該斷了！”太后瞇起危險(xiǎn)的眸。
    方才宋宴這般瘋癲模樣，宮門內(nèi)外的人都瞧見了，太后是故意領(lǐng)著這么多的侍衛(wèi)過來，順道讓皇帝來湊熱鬧的，如今帝王下令，這事兒會更好辦，更精彩絕倫！
    誰曾想，北瀾使臣還不忘湊熱鬧。
    宋玄青的面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diǎn)，臣奪他人妻，而且還是燕王府的小王爺……皇親貴胄，如此橫行無忌，委實(shí)令他這大周皇帝顏面無光。
    眼見著所有人都進(jìn)了宮門，遠(yuǎn)處的裴春秋默默掀開斗笠，瞧著二郎腿坐在茶棚里，樂不可支的喝著水，“真是熱鬧得緊！”
    青卷輕哼，“藥不錯。”
    “別以為只有那老東西才會擺弄這些算計(jì)人的的東西，老子也是大夫，逼急了也懂得算計(jì)。”裴春秋咂吧著嘴，如今連白水喝進(jìn)嘴里，都宛若瓊漿玉液，美滋滋的。
    “會不會被查出來？”青卷問。
    裴春秋戴好斗笠，“我這一身醫(yī)術(shù)，你以為是招搖撞騙的？他方才這般胡鬧，是否會發(fā)汗？”
    “廢話！”青卷翻個白眼。
    裴春秋笑了笑，“發(fā)了一身汗，便什么都沒了，還能查出個屁！總歸要讓這小王妃的名號撤去，才能讓靳月那丫頭跟傅九卿好好過日子，否則總被人惦記著，是個男人都得不痛快。”
    “你說斷就能斷？”青卷可不信，“沒瞧見那小子，恨不能吃人？”
    裴春秋搖搖頭，“靳月沒辦法，傅九卿也沒辦法，唯有皇帝有辦法！太后是什么人？她能扶著皇帝坐穩(wěn)皇位，難道連個宋宴都對付不了？”
    青卷狐疑的望他，“真的假的？”
    “太后若是這點(diǎn)手段都沒有，還是太后嗎？”裴春秋嘆口氣。
    靳月丫頭，老頭子我欠你太多，唯有慢慢還你！
    驀地，青卷笑了，“哎呦哎呦，瞧瞧這婦人，又趕著去救兒子了！”
    裴春秋一抬頭，得，燕王妃緊趕慢趕的，“每次收拾爛攤子，總少不得這根攪屎棍，干壞事的時候不出現(xiàn)，兒女吃虧了，就緊趕著來湊熱鬧。”
    “讓太后收拾她！”青卷雙手環(huán)胸。
    裴春秋放下杯盞，“撤！”
    事兒干完了，接下來就是太后和皇帝的手段，當(dāng)然，還得瞧靳月這丫頭，能不能把顧若離裝柔弱的本事，發(fā)揮到淋漓盡致。
    金殿之上，帝王面黑如墨，太后冷眸在側(cè)。
    靳月一把鼻涕一把淚，梨花帶雨，極是楚楚可憐，看得一旁的芳澤都跟著圈紅了眼，滿心疼惜。
    “看看你干的好事！”宋玄青冷喝，怒然直指宋宴，“大庭廣眾之下，強(qiáng)搶他人之妻，虧你還是皇叔之子！你把燕王府的臉面，把朕的臉面，整個大周皇室的臉面都丟盡了！”
    宋宴仲怔，事實(shí)上他沒想把事情鬧成這樣，但是后來、后來他滿心暴躁，所言所行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了，就跟瘋了似的。
    現(xiàn)在冷靜下來，他便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靳月又是抽泣又是哽咽，眼淚就像開了閥門的水龍頭，一個勁的往外涌，搖搖欲墜之態(tài)，瞧著都快哭暈過去了，誰見著都覺得，小王爺此番太過，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他竟然……
    拓跋熹微隨著父親站在一旁，眉心微微皺起，這不是……元禾公主？！視線徐徐下移，又落在了靳月腰間的北珠穗子上。
    像，真的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