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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安邦今天在眾人面前丟臉的場景可以說是直到晚上熄燈后都被眾人津津樂道,夜幕籠罩的孤兒院女生宿舍一直響著此起彼伏輕微的聲響,好像夏初茂密草叢里逐漸蘇醒的昆蟲鼓動自己翅膀的時候,就帶起自由喧鬧的鬧聲。
杜青碧并不是非常在意這件事,在她看來,房安邦哪怕沒有被這件事破防,按照他的性格也很快就會因?yàn)槠渌愃频拇驌羝品莱山裉炷菢印?br /> 自身沒有過硬的實(shí)力,幻想天下所有的餡餅,只有他仰起頭,甚至不用伸手就能接到,哪有這樣的好事。
所以她就當(dāng)看個樂呵,就不再過多關(guān)注,她現(xiàn)在比較想知道的是,方瑗進(jìn)了院長辦公室到底是被告知了什么,才會做出那樣違背本心的決定。
不過今晚的方瑗明顯在躲著她,以往都是和她一起睡的,今天非要將打著補(bǔ)丁的被褥搬到距離她最遠(yuǎn)的角落里睡。
杜青碧不打算就讓她這樣帶著心結(jié)離開,于是搬著被褥跟在她身旁放下,然后就看著方瑗又搬起被褥再換地方,杜青碧一聲不吭,跟著她走。
兩人一路說著“讓讓,抱歉讓一讓”,一直說到已經(jīng)睡下的人不耐煩地低聲和她們說“晚上能不能不要這么折騰”的時候,方瑗終于覺得很不好意思,然后紅著臉,把手中的東西放下,算是今晚就準(zhǔn)備在這個角落過夜。
杜青碧把被褥在她旁邊鋪好,在黑暗中略帶興奮的低語里,她們之間的談話就不是那么顯眼。
“方瑗,今天院長和那個人是威脅了你嗎?”
她的語氣有些憤怒。
方瑗沉默了一會兒,像是蒙在被子里甕聲甕氣地回答:“不是……是我自己的決定。”
“那是你自己在不受脅迫的情況下,自己做的決定嗎?”
面對杜青碧的提問,像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shí)的方瑗久久不愿做出回答。
杜青碧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是不是說什么,你跟他走,到時候他就資助我上學(xué),或是給孤兒院一筆錢之類的?”
半晌后,方瑗終于低聲回答,“那樣姐姐就不用每天那么辛苦了,這樣不好嗎?”
“如果是真心想要和你成為家人的話,用得著這樣的辦法嗎?”杜青碧抿緊唇,“如果你要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那也應(yīng)該是遵循自己的本心,而不是為了一個勉強(qiáng),到最后那也是傷害自己,讓自己后悔而已。”
方瑗把頭撇了過去。
此時的她也說不清那樣的感覺,就好像她在今天發(fā)現(xiàn)真相以前,一直在內(nèi)心默默發(fā)誓,她一定要成為最能幫助姐姐的人,她也想和姐姐一樣自己賺錢養(yǎng)活自己,所以她才會悄悄違反約定,在十六歲之前就與異獸簽訂了契約。
可是事實(shí)就是,她尚且沒能來得及告訴姐姐自己已經(jīng)有了一些能力的時候,她就和自己在夢中告別,于是這份自責(zé)與愧疚,以及難以言喻的不甘心,就這樣延續(xù)到了身旁這個人的身上。
這是不正確的,這或許只是她的破罐子破摔,好像這樣同意那個交易,就算是做出補(bǔ)償,算是撫慰了自己的內(nèi)心。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方瑗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去,只是當(dāng)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的夜半時分。
輕柔如流水的月光從她身邊另一側(cè)墻壁上的窗戶里灑落,像一層朦朧的紗為這個世界籠上一層靜謐。
她還帶著睡意的眼,看見了一個人的身影立在被打開的窗邊,微風(fēng)揚(yáng)起了月光所做的紗,也揚(yáng)起那個人的長發(fā),她身上的白色睡衣似乎在那刻快變成羽化的仙衣,與天邊那飛龍一樣的云一起飄然離去。
方瑗在那個瞬間打了個哆嗦,她甚至無法分清現(xiàn)在到底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在夢中蝶營造的夢境中;但可能再度分別的惶恐讓她下意識想要叫住那個人,只是張開嘴還未來得及說話,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方瑗徹底清晰過來,發(fā)現(xiàn)不讓她發(fā)聲的就是杜青碧。
對方似乎在夜色和月光已經(jīng)站了很久,但手還是很溫暖。
杜青碧低聲靠近她說道:“小瑗,外面似乎不太對勁,你和那個……異獸已經(jīng)簽訂了契約是吧,把這里的大家護(hù)好,我出去看看情況。”
外面安靜得可怕,方瑗立馬拽住她的衣角。
“但是姐姐你還沒有和異獸簽訂契約!”
杜青碧輕輕拍她的手,“如果真的遇到危險(xiǎn),我也不會硬撐,去門口保安室打電話求救就回來。”
“那我去!”
“那這里睡著的所有人都有可能陷入危險(xiǎn)。”
這樣兩難的選擇,讓六歲的小姑娘陷入啞然。
“不用擔(dān)心。”杜青碧摸摸她的頭,“說不定只是有小偷而已,你們關(guān)好門窗,然后等我消息。”
方瑗還是很不放心,可就像杜青碧所說,這里的孩子都沒有手機(jī)這種東西,想要聯(lián)絡(luò)外界除了找不靠譜的校長,就只有用保安室的值班電話。
她緩緩松開手,“但是,姐……”
她還是這樣稱呼她。
“姐姐,你小心。”
她們之間的隔閡似乎又消散了一點(diǎn)。
“我知道。”杜青碧再度拍拍她的頭,然后動作矯健地從窗戶那里直接翻了出去。
她的動作輕得像是天生的夜行生物,落地的時候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多余的聲響。
輕輕把窗戶重新關(guān)上,杜青碧就看見那門窗上籠罩了一層極淡的幽藍(lán)色,應(yīng)該是與方瑗簽訂契約的異獸能力。
女生宿舍旁邊就是房安邦他們那群討人厭的男生們所在的宿舍,不過今年因?yàn)橛胁簧偃艘呀?jīng)成年出去打工,宿舍里幾乎只剩下房安邦和他其他幾個臭味相同的狐朋狗友住在一起,以往這個時間就算熄燈了,他們也絕對不會這樣安靜地就睡覺,不是在喝酒,就是抽煙打撲克,甚至有時會傳來說并不討喜的黃/色/笑話的大聲調(diào)侃。
可今夜,唯有寂靜成了主角。
不,還有血腥味。
杜青碧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她無聲無息地靠近男生宿舍的大門后,發(fā)現(xiàn)那扇門是微微虛掩,雖然沒有開燈,但今晚夜光足夠皎潔,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見那里面發(fā)生的慘劇。
破舊的宿舍內(nèi)還有幾張上下床,不過此時都已經(jīng)被鮮血染成了紅色,那些已經(jīng)了無聲息的尸體有的直接倒在地上,還有的半懸掛在上下床的邊緣,這里面同樣還有之前想要對她下手,但以為她撞墻死去的麻子兩人。
濃郁的血腥味讓人產(chǎn)生隱隱想吐的感覺,但更讓人受不了的是那些尸體的臉上或是身體上,都或多或少的有被什么肉食類動物啃食過的痕跡。
里面沒有活人了。
她甚至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見。
杜青碧屏住呼吸,緩緩?fù)笸耍钡酵仆说皆鹤永锏臉湎拢湃滩蛔》鲋鴺涓赏鲁鰜怼?br /> 今晚的粥臺稀薄早就被精力旺盛的孩子們吸收完,現(xiàn)在她吐出來也不過是胃里殘留的酸水罷了,但即便如此,心理上的不適,還是讓她不停地嘔吐,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如果早上她還可以騙自己是做夢,那現(xiàn)在還這樣騙自己的話,是把自己和方瑗她們放在危險(xiǎn)的邊緣而不自知。
吐出來感覺自己好多了。
杜青碧抬起頭,自己一刻也耽擱不了地往保安室那里趕。
去院長室或許路徑更短,但是院長那種人的性格注定他不可能第一時間就相信她說的話,那么再趕回來查看情況,勢必還要引發(fā)更大的動靜和騷亂,到時候保不準(zhǔn)會被兇手直接發(fā)現(xiàn),并殺害他們。
往保安室去的路上必定會經(jīng)過小廚房,有時廚師和院長他們,以及幾個相處不錯的男生會在里面開小灶,今晚她路過的時候也嗅到了一股被打翻的酒味,還有飯菜香氣也無法掩蓋的血腥味。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孟襁€有人這個點(diǎn)還在小廚房里吃東西。
但吃的東西實(shí)在是過分重口味了,從半開的門里看見的是房安邦的背影,以及他手中拿著的人類四肢殘骸。
杜青碧確保自己沒有發(fā)出任何一絲多余的聲音,她彎下腰捂住嘴跑過的時候,房安邦還是像聽見什么一樣突然抬起頭,然后和看不見的什么東西在對話。
“有人?”
他抬起頭,雙眼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血紅,完全看不見眼瞳的存在。
“糧食……那是我的糧食……”他的牙齒已經(jīng)變成了像異形老鼠那樣突出尖銳的板牙。
如同啃食食物一樣,他將手中那新鮮扯下的斷臂塞進(jìn)嘴里,背部漆黑的毛發(fā)已經(jīng)如鋼針一般刺穿了衣物,原本屬于人類的面部也逐漸更接近鼠類。
他張嘴說道:“好餓,我要吃……”
丟下斷臂,他搖搖晃晃走出門的時候,在某種力量的影響下,下意識忽略了那更接近的女生宿舍,然后追著那道更顯眼的氣息而去。
突然膨脹的力量讓他失去了精準(zhǔn)判斷的能力,變成只會追尋本能欲/望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