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求你(兩更合一)
如果顧玦真把烏訶迦樓帶回來了,他應(yīng)該不會把人安置在王府外,畢竟不安定的因素太多。
顧玦這個人掌控欲極強(qiáng),好大喜功,吝于分權(quán)。
他要是真把烏訶迦樓帶回來了,那么肯定是把人安置在了宸王府。
這是顧玦自己的地盤。
安達(dá)曼應(yīng)該也是這么懷疑的,所以他才會在顧玦隨駕離京后,讓那五個南昊人又是縱火,又是夜探宸王府的。
問題是,那五個南昊人那夜?jié)撊脲吠醺螅降子袥]有收獲呢?
應(yīng)該沒有。
否則,宸王府的侍衛(wèi)應(yīng)該把那五個南昊人全殺了,又何必送去五城兵馬司呢?
等等!
皇帝雙眸一張,精光四射,忽然間,就意識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對。
按照宸王府的作風(fēng),要是有人敢擅入宸王府,應(yīng)該把他們?nèi)冀o殺了才合理,可是宸王府卻留了活口。
宸王府是否也打著和自己一樣的目的,打算把那五個昊人贈還給安達(dá)曼,所以安達(dá)曼才會對顧玦示好?!
所以,那五個昊人莫非是被安達(dá)曼的人與宸王府的人一起劫走的,所以他們才能在錦衣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
皇帝簡直要坐不下去了,低聲自語道:“必須得進(jìn)宸王府看看。”
也許等他確認(rèn)了烏訶迦樓到底在不在宸王府,就能知道安達(dá)曼和顧玦到底在搞什么鬼了。
皇帝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心里愈發(fā)覺得陸思驥和錦衣衛(wèi)太過沒用,連個宸王府都進(jìn)不去。
一股烈烈的火焰自皇帝的心口燃燒著,火焰猛然躥了上去。
皇帝忍不住抬腳往陸思驥的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陸思驥悶哼一聲,身子撞在了后方的桌上,嘴里溢出一行鮮血。
皇帝根本沒看陸思驥,挑開窗簾一角,往外面看去。
龍輦外是護(hù)衛(wèi)在側(cè)的一個個禁軍將士以及那些守在街邊看熱鬧的路人,西城門附近熙熙攘攘,喧嘩不已,看在皇帝眼里,只覺得嘈雜。
龍輦已經(jīng)通過了城門,而宸王府的車駕還在城門外,皇帝此刻根本看不到顧玦。
但是,皇帝知道,顧玦一直在馬車?yán)铮瑳]有騎馬,就和去程一樣。
皇帝眼神怔怔地看著窗外。
不知何時,天空又開始飄起了一片片細(xì)細(xì)的小雪,
綿綿小雪下得零零落落,如同灑下一片片細(xì)細(xì)的柳絮般,寒風(fēng)更凜冽了。
皇帝的記憶回到了好幾年,彼時先帝還在世,那也是一個雪花飄零的日子,他們隨先帝出行冬獵。
那一天,他因?yàn)楦腥玖孙L(fēng)寒,所以坐了馬車。
當(dāng)時才十三歲的顧玦騎在馬上,伴駕在先帝的身旁,意氣風(fēng)發(fā)地跟先帝說:“父皇,我大齊先祖是在馬背上得的天下,男兒本自重橫行,我后輩當(dāng)如是!”
當(dāng)下,先帝那贊賞的笑聲至今回想起來還是那么清晰。
先帝說:“好,好男兒當(dāng)馳騁馬上!”
想著,皇帝的眼神變得越來越陰鷙。
顧玦這個人心計(jì)太深了,他當(dāng)時的那句話不僅是在諷刺自己坐馬車,而且是故意在先帝跟前挑撥離間!
每每想到這段往事,皇帝的心里就憋著一簇火。
龍輦內(nèi)氣氛冷凝,而宸王府的朱輪車內(nèi),則是一貫的閑適愜意。
顧玦姿態(tài)隨意地倚在車廂上,半垂著眼簾,似在假寐,好似一頭慵懶的大貓。
“王爺,逸哥兒也來了。”楚千塵透過車廂的窗口往外看,與不遠(yuǎn)處混在人群中的楚云逸四目相接,今天楚云逸是隨其他勛貴子弟一起來迎接圣駕的。
顧玦也湊過來看,寬厚的胸膛貼著她的背,一手自然地搭在她纖細(xì)的肩膀上。
楚千塵的心中有一扇門,大部分人都被她隔絕在了門外,比如楚家的太夫人、比如楚令霄,只有極少數(shù)人可以站在門內(nèi)。
楚云逸就是被她認(rèn)可,放進(jìn)門的弟弟。
而他也同樣的是站在那道門內(nèi)的人,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被她放在心上的人都很幸運(yùn)。
顧玦眉眼含笑地看著她。
楚千塵正對著楚云逸揮了揮手,打招呼。
楚云逸今天穿了一件湖藍(lán)色直裰,清瘦的腰身上束著玄色絳帶,身形挺拔地坐在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上,一人一馬,神采奕奕。
他對著楚千塵的方向略一點(diǎn)頭,腰板挺得更直了,算是打了招呼了。
城門外的車馬也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排隊(duì)進(jìn)城。
宸王自是身份尊貴,王府的車隊(duì)直接跟隨在龍輦與鳳駕之后進(jìn)城。
楚云逸跟小伙伴們打了聲招呼,拉了拉韁繩,一夾馬腹,打算跟上。
他才剛調(diào)轉(zhuǎn)馬首,后方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楚云逸,下午去云庭閣嗎?”
“去。”楚云逸回首對著小伙伴揮了下手,瀟灑自若。
他再轉(zhuǎn)身時,手肘恰好撞到了什么……
就聽“啪”的一聲,一把合攏的折扇掉在了青石板地面上,幾片雪花輕飄飄地落在折扇上。
楚云逸一邊心想著大冬天打什么折扇,一邊目光上移,看向了右手邊的被他撞了一下的男子。
三十幾歲的俊朗男子身披一件太師青的斗篷,高貴雍容,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
“抱歉。”楚云逸得體地對著對方拱了拱手。
他沒有多說,也沒有其他多余的動作,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心似驕陽的少年狂,帶著三分颯爽,三分驕傲。
也不用楚云逸下馬,自有小廝去把那把落地的折扇撿起來,再轉(zhuǎn)交給康鴻達(dá)的隨從。
康鴻達(dá)的隨從用帕子擦干凈了折扇,雙手將折扇高舉,呈向康鴻達(dá)。
“小事。”康鴻達(dá)微微地笑,目光灼灼地盯著距離他不過三尺遠(yuǎn)的楚云逸。
十二歲的少年郎騎在一匹漂亮的白馬上,鮮衣怒馬,意氣風(fēng)發(fā),形容比前兩次更有朝氣,也更有銳氣了,就像是一桿紅纓長槍,又像是一頭快要成年的豹子。
康鴻達(dá)眸色幽暗,咽了咽口水,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回。
剛剛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楚云逸,就覺得他在一群錦衣華服的少年中鶴立雞群,招眼得很,所以才過來找他搭話。
這樣的男孩子,可是少見得很。
康鴻達(dá)抿著唇,不動聲色地以舌尖舔了舔門牙內(nèi)側(cè)。
京里都是那些皮膚白皙、身嬌體弱的少年,說話行事嬌里嬌氣的,簡直跟個姑娘似的,而軍中的那些人身形健碩,又臭又糙,簡直跟泥漿里爬出來似的,令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楚家這個小公子卻和那些人不一樣,既有京中勛貴世家公子的優(yōu)雅精致,又有一股子野性未馴的銳氣,潮氣蓬勃,讓人忍不住就想看看這個少年淚眼朦朧、泫然欲泣的樣子。
康鴻達(dá)心口一熱,聽隨從又喚了一聲“爺”,才回過神來,抓起那把微涼的折扇,笑容寬和。
“你是楚公子吧?又見面了。”康鴻達(dá)若無其事地與楚云逸寒暄。
楚云逸:“……”
楚云逸怔了怔,這人見過自己?!什么時候?!
再觀對方的容貌,楚云逸隱隱覺得眼熟,直到胯下的白馬霜月咴咴叫了一聲,他才想了起來。
對了,十月初,二姐夫送他這匹馬的那天,他曾和二姐、二姐夫他們出城去遛馬,也是在這西城門口偶遇了此人。
當(dāng)時二姐夫是怎么喚這個人的來著?
楚云逸努力地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挽著韁繩,客氣地再次對著康鴻達(dá)拱了拱手,“楚云逸見過康大人。”
楚云逸知道了,對方是京營總督康鴻達(dá)。
說者無心,看者有意。
楚云逸的一舉一動看在康鴻達(dá)眼里,只覺得這少年眉目如畫,神情鮮活,不似那些少年般造作。
康鴻達(dá)的笑容更深,輕聲念著他的名字:“楚、云、逸,好名字!”
接著,他明知故問道:“楚公子,你現(xiàn)在在哪里當(dāng)差?”
旁邊康鴻達(dá)的隨從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了馬上的楚云逸一眼,帶著些許憐憫,些許輕蔑,些許嘲弄。
隨即,他又垂下了眸子,仿佛一道影子似的站在那里。
楚云逸背對著康鴻達(dá)的隨從,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異狀,坦然一笑,答道:“我在國子監(jiān)讀武科。”
說著,他的目光已經(jīng)追著楚千塵的朱輪車進(jìn)了城,心里覺得這人真啰嗦。
他年紀(jì)還小,其實(shí)還沒學(xué)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手里的馬鞭漫不經(jīng)意地甩了兩下,添了幾分驕縱、桀驁的氣質(zhì)。
同樣的表情與動作如果出現(xiàn)在一個獐頭鼠目的人身上,只會讓人覺得生厭。
可架不住楚云逸長得好,五官遺傳了楚令霄與姜姨娘的優(yōu)點(diǎn),又年少,看在康鴻達(dá)這“有心人”眼里,愈發(fā)覺得這少年與眾不同。
康鴻達(dá)的眼眸變得更灼熱、明亮了,面不改色地說道:“開春皇上要校閱禁軍,我和兵部正在商量,是不是從國子監(jiān)招募幾個學(xué)生參與開春的軍演……”
康鴻達(dá)在官場上混了這么多年,能夠成為皇帝的親信,自是一個長袖善舞的人,他知道要討好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
果然——
下一瞬,楚云逸的眼睛如同被點(diǎn)燃的燈籠似的亮了起來,熠熠生輝,忍不住就問了一句:“康大人,這事確定了嗎?”
楚云逸有自信哪怕只從國子監(jiān)招一個名額,他也有八九分的把握。這段日子,他在玄甲營的日子可不是混的。
烏沉沉的天空中還在持續(xù)不斷地落下稀疏零落的雪花,片片雪花落在少年的烏發(fā)、眼睫、面頰、肩頭……面頰上的雪花很快化成了水,晶瑩的水珠沿著輪廓分明的下頷線滑落到脖頸,隱匿在衣領(lǐng)間。
康鴻達(dá)的喉結(jié)又滾了滾,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折扇的扇柄上一下下地輕撫、摩挲著,帶著一種莫名的曖昧氣息。
隨從注意到了康鴻達(dá)的小動作,心知康鴻達(dá)對這個楚家公子是上了心了。
康鴻達(dá)若無其事地說道:“八九成吧。過幾天,我會去國子監(jiān)瞧瞧。”
頓了一下后,他意味深長地又補(bǔ)了一句:“屆時,也瞧瞧楚公子的成績?nèi)绾巍!?br/>
既然撒下了誘餌,康鴻達(dá)也就不再久留,畢竟他今天還在隨駕。
他朗聲一笑,拉了拉韁繩,丟下一句“我先走了”,就驅(qū)馬先進(jìn)了城。
他的舌尖舔了下薄薄的上唇,唇角勾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的笑,眼眸深沉。
在這世上,就沒有他看中卻得不到的人!
這宸王顧玦的小舅子啊,滋味肯定是不一樣……
康鴻達(dá)一夾馬腹,一揮馬鞭,身上釋放出一股與方才在楚云逸跟前迥然不同的戾氣,他胯下的黑馬如疾風(fēng)般朝龍輦的方向追去,馬蹄飛揚(yáng)。
周圍的禁軍以及隨駕的其他人都知道康鴻達(dá)的身份,無不避讓。
這支浩浩蕩蕩地車隊(duì)進(jìn)了京,令得半個京城都喧囂了起來,所經(jīng)之處,都有百姓跑來圍觀。
按例,眾人的車隊(duì)會隨著圣駕先到宮門前,所有人跪送皇帝進(jìn)宮,然后由皇帝恩許后,眾人才能各回各府。
這些規(guī)矩也不過是用來束縛普通人而已,等到了路口,宸王府的車隊(duì)自顧自地離隊(duì),先回王府去了,引得不少人側(cè)目,卻也無人敢阻攔,最多私下里碎嘴幾句。
楚云逸本來就是來接楚千塵與顧玦的,也跟著他們一起離隊(duì),一直把人送到了宸王府,之后,他就一溜煙跑了,美名其曰不打擾姐姐姐夫休息了。
楚千塵本來想讓楚云逸順便把一些特產(chǎn)順道帶回永定侯府的,可是楚云逸實(shí)在是跑得太快,她話還沒出口,就只看到一人一馬飛馳而去,只是一眨眼,他就跑到了朱雀大街的盡頭。
“這小子!”
楚千塵搖了搖頭,覺得還是得再磨磨他的性子,還是個小屁孩呢。
她收回視線時,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王府隔壁的那棟宅子。
宸王府規(guī)模宏大,氣勢恢宏,相比之下,這棟隔壁的宅子顯得很不起眼,可現(xiàn)在宅子的外墻略有些焦黑,倒是讓它有些太過“招眼”了。除此之外,這宅子倒是沒多大的損傷,看來那晚走水時,應(yīng)該搶救得比較及時。
“隔壁的宅子還是得找人翻新一下。”楚千塵低聲道。
“交給隋舟就行。”顧玦接口道,不想楚千塵為了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操心。
楚千塵放下窗簾,朱輪車內(nèi)就又暗了下來,只有被當(dāng)做燈用的夜明珠閃著瑩瑩的光輝。
頓了頓,顧玦又順口說了一句:“烏訶迦樓他們前幾天又搬回隔壁了。”
楚千塵應(yīng)了一聲,了然。
對于顧玦和烏訶迦樓而言,他們之間是合作關(guān)系,而非一方附庸另一方。
雖然以南昊現(xiàn)在的局勢,烏訶迦樓不得已只能先留在京城,但是,他和他的人不會太過依賴宸王府。
這樣也好。楚千塵心道。
朱輪車外,宸王府的朱漆大門早已敞開。
王府長史程林華、云展、唐御初、管事們以及侍衛(wèi)們?nèi)加H自出來相迎,齊聲喊著:“恭迎王爺、王妃回府。”
朱輪車以及跟在其后的一連串馬車魚貫而入,被引進(jìn)了王府中,儀門處停成了一排。
顧玦第一個下了朱輪車,小廝驚風(fēng)趕緊給他披上了厚實(shí)的斗篷,
“王爺。”長史程林華再次行禮,作揖的同時,不禁多看了顧玦兩眼。
顧玦月初離開京城啟程冬獵,往返大概半個多月,可是他身上不見半點(diǎn)疲憊之色,氣色與精神明顯比離京前更好了。
很顯然,是因?yàn)橥蹂淹鯛敹⒌镁o。
程林華不動聲色地跟后方剛剛下馬的蘇慕白交換著眼色。
蘇慕白負(fù)手而立,微微地笑。
狐貍眼中流光四溢,平日里儒雅的笑容此刻帶著幾分昭然若揭的自得。
意思是,多虧了他,他們才能把王妃拐進(jìn)門。
這個蘇慕白還是欠揍!程林華眼角抽了抽,忍不住覺得上次蘇慕白上回跪了一夜是跪少了。
就該讓王爺再讓這頭知錯卻絕不悔改的狐貍再跪上一天,不,是兩天!
這時,楚千塵扶著顧玦的手下了朱輪車。
腳一落地,她就忙碌起來,一會兒吩咐隋大管事去安排修繕隔壁的宅子,一會兒又吩咐蔡嬤嬤晚些把一些他們從西苑行宮帶回來的特產(chǎn)整理一下,理出張單子來,一會兒讓人給府中上下都加炭火,注意保暖……
她和顧玦去往韶華廳的這一路,她就沒空閑過,身邊的管事嬤嬤與丫鬟來來去去,顯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
原本冷落的王府因?yàn)閮蓚€主子的歸來,一下子就有了生機(jī)。
當(dāng)顧玦、楚千塵他們在韶華廳中坐下后,程林華就迫不及待地說起顧覺離京的這半個多月來發(fā)生的一些事:“王爺,第二批玄甲軍三千人十天前到了京城,都已經(jīng)安置到了豐臺大營里……”
說話間,有婆子給眾人都上了熱茶。
茶是上好的大紅袍,可楚千塵卻皺了皺眉頭。
她根本沒在聽程林華說話,悄悄對著琥珀招手,又吩咐她準(zhǔn)備炭火盆,上些水果、點(diǎn)心、干果、蜜餞什么的,另外再取兩個袖爐過來。
楚千塵用嫌棄的眼神瞪了程林華一眼,心里覺得王府這群男人心真夠粗的,王爺不能給他們照顧!
程林華還在對著顧玦稟軍務(wù),莫名就得了自家王妃一個嫌棄的眼神,一頭霧水,還覺得自己有些冤。他又不是蘇慕白那個混賬狐貍,連王妃都敢算計(jì),他什么都沒做啊!
等炭火盆、瓜果點(diǎn)心等一樣樣地被送進(jìn)正廳時,程林華不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算是知道王妃在嫌棄自己什么了。
他不也是沒想到嗎?!
王爺年少時那可是一點(diǎn)都不怕冷的,因?yàn)榫毼洌眢w原本一般人要強(qiáng)健,大雪天都可以只穿一件單衣。
這還是時隔多年,王爺從北地回來后在京城待的第一個冬天,王爺?shù)纳碜右驗(yàn)榕f傷不比從前……幸好,王爺遇上了王妃。
程林華心里唏噓復(fù)雜,又看了坐在他對面的蘇慕白一眼,把剛才對他的嫌棄暫時收回了。
兩個炭火盆沒一會熱就把屋子里燒得暖烘烘的。
程林華、云展等人繼續(xù)稟著軍務(wù),至于楚千塵就在一旁喝喝茶,吃吃蜜餞,心不在焉地聽著,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
少頃,她神色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她現(xiàn)在的精力不比前世,前世,她曾下狠心跟著莫沉嚴(yán)訓(xùn)過,就是為了能適應(yīng)行軍打仗的日子。
但這一世的她才十四歲而已,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呢,這一路長途跋涉回來,她本來就有點(diǎn)困乏了。
若是此刻在別的地方,她不會表現(xiàn)出來分毫,但是,在宸王府,在顧玦的身邊,她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備,困意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等顧玦回頭去看她時,她的頭已經(jīng)想啄木鳥似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了,昏昏欲睡。
顧玦抬起右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于是,程林華等人立刻就都閉上了嘴。
反正他們現(xiàn)在也什么十萬火急的事非要這會兒說,所有人都安靜地退下了,步履無聲,正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楚千塵甚至沒意識到這一點(diǎn)。
就站在楚千塵右后方的琥珀自然也能看出其他人是為何退出去,有些遲疑要不要叫醒楚千塵。
琥珀還在猶豫,就聽顧玦輕聲問道:“斗篷呢?”
顧玦的聲音壓得很低,很顯然,是怕驚醒了楚千塵。
琥珀下意識地去把那個放著斗篷的托盤拿了過來。
顧玦隨手從托盤上拿起了一件玄色斗篷,往楚千塵身上披去,厚實(shí)的斗篷展開時如流水般傾瀉而下……
錯了!琥珀立刻意識到顧玦拿錯了,這件過分寬大的斗篷明顯不可能屬于王妃,就脫口道:“王……”
琥珀也只說了這一個字而已,聲音就戛然而止,下一瞬,就見顧玦一手繞過楚千塵的背摟住她左肩,一手抄住她的膝窩,輕輕松松地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楚千塵從椅子上攔腰抱了起來。
她整個人也被籠在了那件寬大的男式斗篷中,襯得她原本并不嬌小的身形纖弱異常,一雙精致的鹿皮短靴自斗篷下垂落,在半空中一翹一蕩的。
“……”琥珀干脆就閉上了嘴,沉默地移開了目光。
原本昏昏沉沉的楚千塵在被人抱起來后一下子就睜開了眼,又打了個哈欠,眼睛濕漉漉的。
她的人還迷迷糊糊地,眼神茫然,似乎不知道身在何處。
她又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是顧玦,甜甜地一笑。
“王爺。”她抬手抱住了她的脖子,把頭往他懷里拱了拱,又鉆了鉆,舉止間毫不掩飾她對他的依戀與歡喜。
“回去睡。”顧玦在她耳邊道,看著她烏黑的發(fā)頂,心臟像是被什么柔軟的東西包覆了起來,怦怦,心跳的速度不由加快。
楚千塵把臉埋在他脖頸與肩膀之間,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像是在撒嬌似的。
顧玦就抱著她往廳外走。
琥珀跟在后方,自覺地落后了好幾步,有些無法直視前方。
王爺對王妃實(shí)在是好,她想象不到得好,比話本子的才子佳人還好!
怎么說呢,王爺似乎很有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潛質(zhì)……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王妃豈不是成了禍國妖姬?!
琥珀胡思亂想著,早就魂飛天外,思緒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等他們回到正院時,正院的炕已經(jīng)燒熱了。
顧玦一路一把人抱進(jìn)了內(nèi)室,琥珀等丫鬟就識趣留在了外面。
楚千塵睡了一路,當(dāng)顧玦把她放下時,她又驚醒了,再次睜眼,眼皮子半耷拉,迷糊得像是一頭沒睡醒的奶貓。
顧玦幫她蓋上了衾被,又用手掌合上了她的眼睛,柔聲哄道:“睡吧。”
在小小的臥室中,他輕柔的聲音中透著親昵,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一股子曖昧。
楚千塵的手里還攥著他的那件斗篷,她喜歡他身上的氣味,有種安定人心下來的力量。
她困了,很想睡,但心中又有種很微妙的心態(tài),不想就這么睡去。
她想要他再陪他說說話,哄哄她。
于是,她沒話找話:“王爺,你明天記得提醒我找人修那個箜篌。”
她被他捂住了眼睛,看不到他,就只能聽到他熟悉的聲音鉆入耳中:“無妨,我來。”
“王爺,你會修箜篌?”她又道,心想:王爺?shù)穆曇粽婧寐牎?br/>
她彎了彎唇,像有一股甜蜜蜜的東西注入她心口似的,心里既柔軟又甜蜜。
顧玦道:“會一點(diǎn)。”
見她不肯睡,顧玦干脆就拿過了話語的主動權(quán):“等修好了,我再教你彈箜篌?”
楚千塵:“好。”
顧玦:“我得空寫支曲子,我們合奏可好?”
楚千塵:“好。”
“……”
楚千塵半夢半醒地應(yīng)了好幾聲“好”后,意識又變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中,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去了。
坐在炕邊的青年眉目溫柔地凝視著她的睡顏。
屋內(nèi)熏香裊裊,溫暖舒適。
宸王府內(nèi),生機(jī)勃勃,上上下下忙得熱火朝天,似乎全然感覺不到不到冬天的寒意似的。
相比之下,靖郡王府則是一團(tuán)亂,整個郡王府籠罩在一層陰云之下。
午后,風(fēng)勢越來越猛,大雪磅礴。
即使關(guān)上了門窗,屋內(nèi)還是能聽見呼嘯的風(fēng)聲,以及寒風(fēng)吹動樹枝、窗戶發(fā)出的吱呀聲,尖銳粗糲。
一個小丫鬟趕緊把原本沒關(guān)死的窗戶重新關(guān)好了,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郡王妃沈菀。
沈菀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全然注意不到其他了,她的眼里只有躺在榻上的顧之顏。
昨日,顧之顏在路上又發(fā)燒了。
先前在獵宮的時候,沈菀曾讓人回京去無為觀求了符紙,但喂顧之顏喝下后,卻沒有半點(diǎn)用處,就和沈菀之前自己求來的符紙一樣。
一天過去了,顧之顏燒得越來越重。
“七娘。”沈菀臉色煞白地喚著女兒的乳名,忍不住又去摸了摸顧之顏的額頭,掌下一片火燙,似要燃燒起來似的。
昏睡不醒的顧之顏小臉上泛著異樣的潮紅,眉心攢起,口鼻之間的呼吸極為濃重,神色間露出痛苦難受的表情。
乳娘與容嬤嬤也是一臉無措,面面相看。
本來,昨天顧之顏剛開始發(fā)熱的時候,靖郡王就想請?zhí)t(yī)給她看看的。
但是皇帝前天就因?yàn)榧被鸸バ穆杂斜ыΓ械碾S行太醫(yī)都圍在了皇帝身邊,會診,開方,針灸……各種手段全都用上了。
在這種情況下,其他任何人都請不到太醫(yī)的。
靖郡王與沈菀沒辦法,就只能讓王府侍衛(wèi)在路上找了大夫,但是大夫開的藥吃了兩劑也還是沒用,顧之顏病得越來越重。
這時,乳娘再一次伸手試了試顧之顏的額溫,又給她重新?lián)Q了一方濕巾,訥訥道:“王妃,符水好像沒用,縣主她燒得更厲害了。”
沈菀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掌攥在了掌心中,一陣陣的鈍痛,只要對方稍稍一用力,她就會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榻上的顧之顏忽然間渾身微微抽搐了一下,唇齒間逸出含糊的囈語聲:
“娘,娘……”
“娘,我好怕……”
“救命……別打我。”
“……”
顧之顏干燥發(fā)白的櫻唇微動,開始說胡話了。
她的身體更是越來越燙,紅得就像是煮熟的蝦米似的。
沈菀握著顧之顏滾燙的小手,試圖給她力量,心痛地說著:“七娘,娘在這里。”
“你別怕!娘在這里”
沈菀反反復(fù)復(fù)地說道,呼吸艱難。
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褪去了顏色,像白墻一樣死白死白的,眼前則是一陣陣的發(fā)黑,仿佛隨時會暈厥過去。
容嬤嬤看著沈菀,憂心忡忡,想勸她保重身子,又想說是不是悄悄去請濟(jì)世堂的那位神醫(yī)過府。
話還沒出口,大丫鬟匆匆地來了,稟道:“王妃,楚大姑娘來了,想求見王妃!”
沈菀:“……”
沈菀一動不動,垂眸盯著顧之顏,沒說話。
屋子里也陷入一片寂靜。
沉寂靜靜地延續(xù)著,久到大丫鬟都忍不住抿了抿唇,以為沈菀不會答了,就見沈菀慢慢地起了身,四肢似乎有些僵硬,讓她的動作里沒了平日里的優(yōu)雅,就像是臥床已久的人第一次下榻似的。
也不用沈菀再說什么,大丫鬟、容嬤嬤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打算去見楚千凰。
“王妃。”容嬤嬤這才注意到沈菀的眼角淌下了一行淚,心疼地拿出一方帕子為她拭淚,“要不奴婢去見楚大姑娘吧。”
沈菀淚眼迷蒙地看著榻上的顧之顏,心口像是被扎了幾刀般疼,眼眶更酸澀了。
過去這一年多,為了女兒的病,她一直在壓抑著自己,一切以女兒為重,可這一刻,她心口仿佛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似的,一股洶涌的情緒幾欲迸發(fā)。
悲痛、難過、不甘、憤懣、惶恐等等的情緒交織成一張大網(wǎng),將她網(wǎng)在其中。
無數(shù)個夜里,她一遍遍地自問:
為什么是她的女兒不能像別家姑娘一樣平平安安地長大?
為什么偏偏是她的女兒遇上了這樣的事?
為什么她沒有保護(hù)好她的女兒……
……
然而,這些疑問永遠(yuǎn)都不會有答案。
她能做的,就是重新武裝起自己,努力地陪著她的七娘去面對這一切。
眼淚又不是藥,哭泣又有什么用處?!
沈菀用帕子擦干了殘余的淚水,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堅(jiān)定地說道:“我去。”
她讓丫鬟稍微幫她整理了一下儀容,留了乳娘照顧顧之顏,自己帶著容嬤嬤一起去了暖閣。
當(dāng)沈菀抵達(dá)時,楚千凰已經(jīng)在暖閣里了。
她背對著沈菀站在窗邊的茶幾前,茶幾上放著一個插著幾枝臘梅花的粉彩梅瓶。
她微微俯下身,似乎在賞梅,又似乎在聞梅香。
聽到門簾打起又落下的聲響,楚千凰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微微一笑。
“姨母。”楚千凰對著沈菀優(yōu)雅地福了福。
著一襲粉紅夾襖搭配火紅比甲的少女笑靨輕綻,娉婷而立,眼波顧盼間,自有一種名門貴女的優(yōu)雅。
沈菀在炕上坐了下來,丫鬟趕緊給兩人上了茶水。
沈菀面色如常地隨口寒暄了一句:“凰姐兒,你怎么來了?”
“姨母,我聽說您與姨父、七娘今天回京,就過來看看。”楚千凰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問道,“七娘最近可好?”
聽楚千凰提及顧之顏,沈菀微微變了臉色,眉心蹙起。
楚千凰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沈菀的面龐,留意著她的神情變化,心里有數(shù)了:七娘病著。
她的眼睫顫了顫,身子微微前傾,關(guān)切地問道:“姨母,七娘她是不是病了?最近她怎么樣?”
沈菀注視著幾步外的楚千凰,她的樣子與從前一般無二,但沈菀卻確信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變了。
她是看著楚千凰長大的,曾經(jīng)對這個外甥女視若親女,可是如今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少女,卻有種近乎窒息的感覺,似乎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起來。
她弄不明白楚千凰的意圖,反反復(fù)復(fù)不知道想過多少遍,還是沒有頭緒。
無論心里是怎樣的暗潮洶涌,表面上,沈菀依舊不露聲色。
她干脆順著楚千凰的話頭說道:“七娘她又發(fā)燒了……”
說著,沈菀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身心俱疲、焦慮萬分的樣子。
沈菀的這份焦慮是真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想試探一下楚千凰到底想干什么。
自從發(fā)現(xiàn)楚千凰似乎在符紙中動了什么手腳后,沈菀就很不安。
她心中隱隱有種預(yù)感,楚千凰似乎在謀劃著什么,但直到現(xiàn)在,楚千凰都沒有透露出她真正的動機(jī)與意圖。
越是這樣,沈菀越是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她就像是身處在一片布滿荊棘的濃霧之中,又像是在走鋼絲似的,隨時都會萬劫不復(fù)。
她不想每天都這么擔(dān)驚受怕,她也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感覺,那么她必須主動出擊。
沈菀垂下眸子,眸底掠過一道異芒,深深地嘆了口氣:“你求來的符紙剛用完了,我給七娘請了大夫,湯藥也服了,可是七娘還是沒退燒,燒得更厲害了。”
楚千凰聞言,心中大定。
一切如預(yù)期一樣沒有出什么岔子,對她來說,是好事。
只有她可以救顧之顏!
她端起茶盅,慢慢地喝了口茶,那種氣定神閑在舉手投足間不自覺就露了出來,容嬤嬤狠狠地皺眉,心里不僅是不舒服,還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凰姐兒,”沈菀直視著楚千凰的眼睛,用極慢的語速緩緩問道,“你給我的這些符紙到底是從哪里求來的?”
“無為觀啊。”楚千凰又抿了口茶,一派泰然地說道。
窗外的風(fēng)聲更激烈了,形成一股如野獸咆哮般的聲響,似乎要把樹梢的枝葉給扭下來似的,寒風(fēng)凜冽。
楚千凰抿唇一笑,淺笑盈盈。
沈菀只覺得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急速地?cái)U(kuò)散至四肢百骸。
她的一只手捏著帕子,手指在細(xì)微地發(fā)著顫,又道:“我讓人親自去無為觀求過符紙,可求來的符紙卻不管用,七娘的燒怎么也退不了。”
“為什么只有你拿來的符紙才有用?”
沈菀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語速始終不疾不徐,但是當(dāng)她說到最后一句時,她已經(jīng)掩飾不住話中的尖銳。
兩人之間的那層看不見的薄紗被她親手撕開了一道口子。
楚千凰身姿筆挺端坐著,神情自若,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大概是我與無為觀有緣吧。萬事講究緣法,皇后娘娘與無為觀有緣,所以才治好了三公主。”
楚千凰說話時漫不經(jīng)心,明顯是隨口說的。
無論是沈菀還是容嬤嬤都能一眼看出楚千凰的神色間帶著一種敷衍。
沈菀的心像是被捅了好幾個洞似的,空蕩蕩的,而且疼痛難當(dāng)。
她確信了,這符紙里果然別有“玄機(jī)”。
沈菀深吸一口氣,又道:“凰姐兒,七娘從昨天白天就在發(fā)燒,已經(jīng)燒了一天一夜了,而且還燒得越來越厲害。”
“算我求求你行不行!“
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起來,看著楚千凰的眼神中透著祈求。
楚千凰也是嘆氣,注視著沈菀的眼睛,唏噓地嘆道:“這得靠緣。”
這一次,她連敷衍的情緒都懶得遮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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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這章比較連貫,有點(diǎn)分不出來,下章爭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