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經(jīng)過一家電子店,他進去買了一臺天文望遠鏡,配置不算高,但在西街能買到就已經(jīng)不錯了,在漓江這凄冷的夜里,偶爾看看漫天星辰,也是一種享受。
為了等李琴操,北角一直坐在閣樓的西窗,身上披了一條厚重的亞麻圍巾,他的身板日益消瘦,圍巾很大,幾乎可以包圍他大半個身子,所以不覺得冷。他抽著煙,旁邊放著啤酒,一點也不心急,在等待李琴操出現(xiàn)的時間里,他一直都在想簡翎。
不知道簡翎的人生是怎么樣的,和他一樣三十多歲還在自我流放,還是已經(jīng)結婚生子忘卻過往,或者是像李琴操一樣顛沛流離?西街的夜如此熱鬧,可他卻在專注地想一件事情,呆若木雞。
十二點剛過,李琴操收工回來了。
從北角認識李琴操到現(xiàn)在,他見過的她,表情始終是差不多的,波瀾不驚,眼中無物,永遠云淡風輕,不問世事,這樣的一個人,穿行在世俗的紅塵里,是那樣扎眼,讓人心疼。
李琴操進門開了燈,一眼就看到了對面西窗上坐著的人影,不知道為什么,北角下意識地打開了手機,開了視頻模式,從李琴操進門開始拍,這是真正的偷窺。這次她沒有直接拉上窗簾,而是點了一根煙,在她的窗臺上開吸。又拍了幾秒,他連忙關了手機,李琴操這么敏感,如果被她發(fā)現(xiàn),只怕會動怒。他把啤酒朝她舉了舉,喝了一大口,算是打了招呼。濃妝艷抹的李琴操笑了笑,夜色里,她的嘴唇笑起來有點夸張,一點也不收斂。
很快北角發(fā)覺不對勁。
李琴操用手指了指他的樓下,他順著她指的方向往下看到三樓,立刻目瞪口呆,只見盛凌跟他一樣,坐在三樓的窗臺上,學著他的樣子喝著酒抽著煙。北角看向她的時候,盛凌舉起了手中的啤酒,朝樓上舉了舉,又向著李琴操的方向舉了舉,然后悶了一大口。顯然她還不適應酒精,一口下去,整張臉顯得又苦又澀,舌頭伸出來,用手扇著風。
“散了吧。”說完,李琴操面無表情地拉上了窗簾,很快就熄了燈。北角惡狠狠地盯了盛凌一眼,警告她趕緊去睡覺,少女做了個鬼臉,也就回了房。
北角關了西窗,跟著熄了燈準備去睡,可是他馬上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往李琴操的樓下看過去。果然,那天晚上的短發(fā)少女背影又出現(xiàn)了,他迅速地往樓下奔,這次他的速度比上次更快,等他到了巷子口,隱約還能看到少女的影子,他連忙追上去,可是等他追過去的時候,又來不及了,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像是被黑色吞噬了。
北角跑得氣喘吁吁,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呼氣吸氣,以至于有雙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的時候,他受到了驚嚇,像彈簧一樣彈起來。
回頭一看,是盛凌。
“北角大叔,你還好嗎?”盛凌一臉疑惑。
“你怎么在這兒?”北角沒回答她,本來想懟她幾句,但還沒從驚嚇中喘過氣來。
“北角大叔,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嗎?你怎么在這兒,你在追什么?”盛凌也沒生氣,但氣勢凌人。
北角覺得是自己有點失態(tài),當下深呼吸了一下就往閣樓走:“哦,沒什么,就是來走走。”
“那你看到你想看的了嗎?”盛凌很倔強。
北角沒理她,看她還在探頭探腦往巷子深處看,又回頭喊了句:“大小姐,能不能回去睡覺?”
盛凌揚了揚嘴角,跟在他后面進了旅館。北角想起白天那頓尷尬的飯,心里慶幸還好剛剛下樓的時候沒有驚醒老板和老板娘,要不然盛凌大半夜地跟著他從外面回來,縱使有千萬張嘴,也說不清。
接下來的兩個晚上,北角沒有看到李琴操,后來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兩日又是周六日,盛凌曾經(jīng)告訴過他,李琴操在周末是不開工的,也不見蹤影。奇怪的是,短發(fā)少女也沒出現(xiàn)。
很像,又很不像,北角一直在琢磨。他的生物鐘被打亂了,晚上等李琴操等到大半夜,白天就呼呼大睡直到下午才能醒,要不是盛凌來找他畫畫,他能睡到傍晚。
在第五封郵件沒有出現(xiàn)的日子里,北角似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他知道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不能急。但他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感覺自己很快就能知道李琴操的秘密了,這個女人極力隱藏的秘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費勁地走進李琴操的世界,他們僅有的幾次交集,李琴操對他的印象應該很差,第一次以為他是偷窺狂,第二次很蹩腳地要解釋自己不是偷窺狂,第三次他們都被樓下的盛凌偷窺了。
生活忽然圍繞著李琴操在轉,秘密越多,他越想知道。
如果不是那天唱《靜止》時,李琴操的眼睛和星辰相接時散發(fā)出來的孤獨,正好擊中他,他可能不會跳進這個坑,如果……對了,如果不是旅店門口那根孔雀羽毛,他可能不會住進來,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掉入李琴操的黑洞之中。
她在明處,而自己應該在暗處,北角忽然想明白了這一點。他調(diào)整了戰(zhàn)術,這些不確定和越來越大的黑洞,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解開所有的疑團。
這天晚飯的飯桌上,盛凌想讓北角看看她最近畫的幾幅畫的顏色,被他拒絕。盛凌哼了一聲,跺了跺腳,丟下碗筷就回了房。北角尷尬地看了看老板夫婦,老板也有點尷尬,但老板馬上解圍說,“這丫頭就這個德行,北角先生習慣了就好,她一直都這樣?!?/p>
老板娘往北角碗里夾了點菜,笑著問他:“北角先生老家哪里???”
“湖南人?!彼鸬?。
“聽你口音像是北京人,祖上是湖南的?”老板娘又問。
北角胡亂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氛圍很詭異,飛快地吃了兩口,就上了樓。
晚上七點,他下了樓,跟老板說要在一樓開一間房,老板狐疑地看著他,本想問問他是為什么,但還是沒開口,直接給了他房卡。北角把房錢遞過去,老板又猶豫了一下,收了。老板在猜度他,但一想到自己找“小姐”的事被這個房客撞個正著,覺得不能把話說穿了。北角知道老板在想什么,懶得解釋,只給了老板一個“不是什么人都跟你想的一樣”的眼神。
接著他又去了李琴操表演的酒吧,冬至將至,西街的戶外生意大都轉移到了室內(nèi)。北角進了李琴操表演的一家酒吧,就開始專心喝酒,也不看李琴操,但她的行蹤都在能見的范圍里。
老板過來跟他說,今晚不到十二點,李琴操就能收工。
十一點半的時候,北角進了一樓開好的房間,裹著衣服躺在床上,沒有開燈,靜候李琴操的出現(xiàn)。
不到十二點,李琴操出現(xiàn)了,她經(jīng)過旅店的時候跟往常一樣,悄無聲息。北角看著她上了樓,大約四十分鐘后,果然,一個背著吉他的短發(fā)少女從那棟樓里出來了,往巷子深處走去。北角連忙開門跟了上去,一直緊跟在那個身影后面,不遠不近。
但很快又跟丟了,這里的巷子非常碎,和青木鎮(zhèn)錯綜復雜的青石板路差不多,每一條巷子都很短,分支又多,不熟悉地形就很容易迷失,何況還是在大半夜,黑燈瞎火。
北角有點沮喪,原本以為計劃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卻還是沒成功。此時此刻,他一臉沮喪。行動失敗,他不得不往回走。
走到巷子口,北角發(fā)現(xiàn)李琴操就站在巷子口,她低著頭,長發(fā)隨著風吹起來,暗淡的燈光下,只能看到她半張冷漠的臉,她的眼影還是很重,像是一抹莊重的黑色哀愁包圍著她的雙眼,完全沒有卸妝。
他很詫異,現(xiàn)在他無法假裝沒有看到李琴操。
“你想知道什么?”
這個聲音冷冷的,沒有一點溫度,與上一次跟北角說過話的李琴操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