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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相隔半邊蓮花池，會長身邊的人拿槍擋過來，陳嶼搖頭，大家收手退到后方。
    葉靖軒借著光上下打量，他印象中的陳嶼還是過去華先生身邊的小隨行，如今沒過多久，這人也學(xué)會了一副冷淡樣。
    陳嶼眼看穩(wěn)不住人心，但只要他手里有阮薇，他就有恃無恐。
    葉靖軒沒空和他廢話，直接說：“把人放了，我給你留點面子，讓你體面走。”
    陳嶼好像聽見什么天大的笑話，眼看葉靖軒的人從外往里圍，他毫不在意地開口說：“葉叔什么都好，就是不會教育兒子。你也在敬蘭會這么多年了，哪條規(guī)矩告訴你……輪得到你跟我要人了？”
    葉靖軒二話不說，抬起手，槍口直指陳嶼。垂花門兩側(cè)的人同樣不肯示弱，眼看就要火并。陳嶼也不繞圈子了，直接說：“你女人硬氣，還真敢回來，就為這個我敬她三分，到現(xiàn)在沒讓人動她。”
    葉靖軒握槍的手漸漸收緊。
    陳嶼繼續(xù)說：“讓你的人放下槍，晚一分鐘我留她一根手指。”說完他就讓人拿刀進(jìn)去，“快點！不然手指砍完，可就是腿了。”
    “你敢！”葉靖軒再也忍不住，直接就要沖進(jìn)去，陳嶼身邊的人立刻開槍，子彈貼著他的胳膊蹭過去，方晟從后拉住他：“三哥！”
    陳嶼好整以暇地低頭看表：“還有四十秒，右手，食指。”
    他腳邊波光粼粼，可惜今夜院子里太過于肅殺，淺水蓮花都像藏著冤孽，動一動全都像要吞人的口。
    葉靖軒咬牙盯緊陳嶼，甩手把槍扔了。方晟隨他一起，很快身后所有人都放開武器。
    陳嶼靠在門邊仔細(xì)看他，越看越覺得有意思。人人都知道葉靖軒就是匹野狼，惹上他，下場就是連骨頭都不剩，他這人一輩子從未忍氣吞聲，只有今天破例。
    陳嶼看得出葉靖軒的憤怒，他越這樣，陳嶼越得意，一臉無可奈何地說：“你父親算會里的元老，但你別怪我不念舊，誰都知道……哪怕我今天留你一口氣，你將來照樣能咬死人。”
    說著陳嶼親自走過來，慢慢抬手，方晟不許他靠近葉靖軒，但如今他們只能無謂掙扎，徒勞無用。
    滿院的人屏住呼吸，眼看葉靖軒頭上那道傷疤赫然在目。
    “早和你說過，大難不死，未必有后福。我還真想知道，再來一槍……你還能不能醒？”
    葉靖軒一語不發(fā)，讓方晟把大家都帶出去。方晟站著不動，被迫反手把人推開，逼著對方向后吩咐，可在場葉家?guī)资耍瑳]有人退后一步。
    蘭坊是有蘭坊的規(guī)矩，可如果忠義到頭，人都該為自己而活。
    但他們誰也不肯走。
    坐北朝南的院落，蓮花池里浮萍搖曳，這地方一直寬敞，幾代人修身養(yǎng)性，夜里卻不知見過多少血。
    陳嶼笑了，回身看看葉家人，故意當(dāng)著他們的面提高聲音，一槍頂在葉靖軒頭上：“都給我看清楚！到底誰才是會長！”
    他說著也發(fā)了狠，葉靖軒一直不拿他當(dāng)回事，過去正眼都不看他，如今卻站在這里任人宰割，困獸一只，隨他處置。陳嶼越發(fā)興奮起來，這一槍非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葉靖軒盯著他得意忘形的嘴臉一動不動，突然出手，擰過陳嶼的胳膊直接把槍按下。陳嶼一驚，瞬間大怒，扭打之間回身喊：“開槍！”
    遠(yuǎn)處的人早就瞄準(zhǔn)葉靖軒，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三哥！”
    槍聲突如其來，二十年沉默終歸有盡頭，蘭坊內(nèi)外瞬間沸騰起來。
    這一夜白白消磨耐性，這聲音讓整條街如同點著的捻子，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外邊的人不明情況，全要往里沖。
    誰也看不清，池水微動，一地暗紅，很快又沉了下去。
    陳嶼的人再想圍過來已經(jīng)晚了，形勢突然逆轉(zhuǎn)。
    分秒之間，所有人都只剩下本能，葉靖軒被方晟一把推開，眼看他倒在自己面前，卻一刻都沒猶豫，他借著方晟用命換來的機會，搶過槍，斃了剛才動手的人。
    會長被葉靖軒拿槍扣在手里，整座院落誰也不敢亂動。
    那一槍正中方晟背心，血很快就涌出來。
    葉靖軒以陳嶼做人質(zhì)，讓會長這一方所有人都后撤。他立刻叫人把方晟送去醫(yī)院。幾個手下離方晟近，眼看他的傷在要害，硬憋回去不敢說，還是把他扶起來了。
    他身后一片昏暗血跡，葉靖軒急了，脫口就喊他：“方晟……你給我堅持住！”他再也壓不住口氣，喊人全部退后，否則他現(xiàn)在就崩了陳嶼，“讓開！馬上送他去醫(yī)院！”
    方晟強撐一口氣，自己清楚得很，搖頭說：“不用了。”
    夜色太暗，他仰頭只能看見黑漆漆的天。他這輩子沒有身份也沒有選擇，只有今夜才能站在葉靖軒身前，卻只是為了擋這一槍。
    方晟漸漸覺得冷，人在瀕死的時候感官被無限模糊，仿佛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安靜到他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阿立眼眶通紅，拼命喊他，可方晟覺得自己實在太累，再也沒有力氣站穩(wěn)。他覺得人影晃動，好像還有很多人撲過來，好像葉靖軒還和他說了什么，但他什么都聽不清。
    方晟累得閉上眼，事已至此，他并不覺得意外，他們這條路上的人旦夕禍福，生殺過眼，早晚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
    只是到這一刻他才明白，還有心愿未了。
    原來人在最后真的會看見很多過去的事。
    方晟想起當(dāng)時夏瀟闖到他房間里去，胡攪蠻纏，卻是個可憐人。他想她后來傷了腿，萬念俱灰地躺在病床上，他守了她那么久，卻從頭到尾都沒給過她半句安慰。
    他還是后悔了，后悔他為什么永遠(yuǎn)只會給她披上一件衣服。
    方晟的意識漸漸混亂，但他還記得，最后那幾天，他要回來找葉靖軒，離開醫(yī)院的時候總算給夏瀟留了一句話，他說：“別再做傻事，等我回來，我?guī)阕摺！?br/>     那其實就是一句承諾，但他說出來的口氣又冷又硬，說完就出去了，頭也沒回。
    如今……失血近乎耗光方晟全部的溫度，他恍惚之間才明白，原來這就叫遺憾，他知道自己是枚無關(guān)緊要的棋，他也清楚他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等這一天，可真到這時候，他還是空落落的，覺得可惜。
    可惜有些話來不及說，可惜他這輩子還沒試過，怎么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忘了告訴夏瀟，他和她否認(rèn)的那些事，其實都在撒謊。
    人生苦短，這樣也好，來不及相愛，就不算死別了。
    方晟最后只留了一句話，向著葉靖軒的方向說：“三哥，我一直喜歡她，我想……”
    這話荒唐，但他這一生都沒荒唐過，臨死總要試一試。
    可他終究沒能說完。
    方晟的離開徹底擊碎了葉靖軒僅存的冷靜。他握緊槍，仰頭閉上眼，想把這發(fā)瘋的念頭壓下去，卻無能為力。
    葉靖軒抬起右手，子彈上膛，他把陳嶼逼到墻邊，將他按在墻上，他連最后那點耐心也被消磨干凈，直接問他：“阮薇在哪兒？說！”
    陳嶼也有了骨氣，咬緊牙就是不開口。葉靖軒下命令讓人沖進(jìn)去，只要確認(rèn)阮薇的安全，他要讓他們通通付出代價。
    突然有人從外走進(jìn)來，這一路竟然無人敢攔。
    風(fēng)過樹梢，院子下掛了風(fēng)鈴，古舊的銅質(zhì)工藝，這氣氛太壓抑，突如其來一陣響動，活像撞了鬼。
    “三哥……不知道他是誰派來的，說要請人。”
    今天的朽院幾乎成了修羅場，方晟救主而死，會長在葉靖軒手里，命懸一線，那人卻依舊走得穩(wěn)。
    他停在蓮花池之前，再向前一步就是地上蜿蜒的血跡，但他眼看院子里幾十人的陣仗，竟然眼都不眨一下，仿佛什么都沒看見。
    他畢恭畢敬地和陳嶼說：“會長，請您去一趟海棠閣。”
    這話出來，連葉靖軒都怔住了，回頭去看，卻看到那人近六十多歲的年紀(jì)，頭發(fā)花白，人卻精神。他一張臉客氣而疏遠(yuǎn)，怎么看都只是個管家模樣。
    陳嶼努力繃著表情，他如今狼狽至極，但在槍口下都能冷眼相待，偏偏這一句話讓他開始發(fā)抖。
    他眼下再無翻盤機會，命都不在自己手里，如何能去，于是下意識喊了一句：“老林……”
    那人好像也注意到葉靖軒還是不放手，于是他又說：“葉三，你把槍放下。”
    葉靖軒聽他這么叫自己，就知道這是敬蘭會里的老人，但他并不認(rèn)識這所謂的老林，更不知道他什么來頭，于是葉靖軒再不回頭，只甩了一句：“我不管你是誰的人，今天是我和陳嶼的場子，你憑什么說話？”
    葉靖軒向來毫無顧忌，那人完全沒有生氣的表情，還是一樣恭敬，不卑不亢地回答：“憑阮小姐在我們手上。”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陳嶼虛張聲勢一整晚，丟盡臉面還打到滿盤皆輸，他此刻完全無話可說。
    葉靖軒手里的槍座砸下去，陳嶼頓時額角開花。
    老林聲音依舊四平八穩(wěn)，再次提醒他：“放開會長。”
    他率先引路向外走，又補了一句：“阮小姐不在朽院，你如果還想見她，放下槍，跟我走。”
    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沐城這里日夜溫差大，風(fēng)里透著涼，夾著不知名的香氣，一陣一陣，吹得人心慌意亂。
    海棠閣已經(jīng)被封起來將近一年的時間，只有那兩棵海棠樹還沒變，年年依舊。
    這里只是故人居所，沒人知道老林為什么要帶他們來海棠閣，只是當(dāng)一行人走進(jìn)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四下的燈都亮起來了。
    中式院落四四方方，紅墻碧瓦，樹下還有藤椅，燈光熹微，分明拖出一條昏黃的影。
    陳嶼環(huán)顧四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這地方只差一點經(jīng)久不散的藥氣，就和過去一模一樣。
    蘭坊所有的院子都由一條游廊貫穿始終，他們順著走，很快就到了院子北邊，只是今夜這里安靜到不正常。
    葉靖軒停下沒再往里走，手里還有會長做人質(zhì)，并不擔(dān)心對方耍花招，但他必須先確認(rèn)阮薇的安全，于是開口問：“她在什么地方？”
    陳嶼擦了一下頭上的血，低頭罵了一句，他身后全是葉家人，勝負(fù)明顯。
    老林不緊不慢地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房間，示意其他人都離開。
    阿立極其戒備，死活不肯離開葉靖軒，但葉靖軒沒把區(qū)區(qū)一個陳嶼放在心上，掃了一眼左右，命令他：“你們先出去。”
    最終老林身后只剩下他和陳嶼兩個人。
    葉靖軒繼續(xù)一路向前，故弄玄虛也好，陰謀詭計也罷，他今夜走到這一步，龍?zhí)痘⒀ㄒ惨J，既然想玩，他就陪他們玩到底。
    方晟為他而死，這一路已經(jīng)斷送了太多人的信念，他絕不能停。
    何況葉靖軒真的想不通，如果阮薇回到沐城之后沒落到陳嶼手上，還有誰能把她帶走？
    他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沒等他想完，老林已經(jīng)停下了，他指了指前邊的房間，低聲說：“先生吩咐過，請兩位進(jìn)去。”
    華先生還活著。
    而且看上去，活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