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隱秘
這話倒在情理之中,月芙答應(yīng)一聲,又客套地贊了崔桐玉幾句。
崔桐玉得了空,也沒叫侍女伺候,而是微微側(cè)過身,提起桌案上的茶壺,親自給月芙倒了一杯茶,面帶歉意道:“阿芙,自你嫁過來至今,我還未好好同你說過話。我知你寬容大度,先前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曾沖撞過你,我還一直未曾向你說一聲對不住,你卻沒有計較,今日難得只有咱們兩個,我得替他給你道個歉?!?br/>
說著,她將那杯茶奉道月芙的面前。
事情過去這么久,月芙雖心有余悸,對“崔賀樟”這三個字避之不及,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崔桐玉會主動提起,甚至還態(tài)度誠懇地道歉。
她連忙接過茶杯,笑著道謝,又說:“阿嫂快別這么說,此事與阿嫂無關(guān),我并非不講理之人,哪里會一直記在心上?”
她知道,崔賀樟養(yǎng)成那樣偏執(zhí)張狂的性子,和崔桐玉的縱容不無關(guān)系。但崔桐玉今日道歉,可完全沒給她不領(lǐng)情的余地,便是為了趙恒,她也要笑著咽下這口氣。
午后,薛貴妃才帶著侍女出現(xiàn)。
薛貴妃雖是長輩,可論年紀(jì),卻只比崔桐玉長了一兩歲,她素日又愛艷麗的濃妝,今日也不例外,一身橘色留仙裙,發(fā)飾繁復(fù),即便是寒冬臘月,也露出修長挺拔的脖頸,宛如滿山白雪中傲然挺立的紅蕊。
單論品階地位,薛貴妃為正一品,與月芙這位八王妃相當(dāng),而太子正妃則與皇后相當(dāng),乃宮中之主,但崔桐玉絲毫沒有托大之嫌,立刻帶著月芙起身,親自迎上去,讓薛貴妃坐到主座上,這才命人將幾份需再度過目的文書送上來。
薛貴妃不過是來走個過場,并不做決斷,只略看幾眼,便都點(diǎn)頭表示無異議,不到一個時辰便算過了。
這時,有侍女送上剛沏好的花茶,沖三人道:“方才太子殿下回來了,聽說貴妃與八王妃也在,特意命奴送些花茶過來?!?br/>
不知是不是錯覺,聽見這句話,月芙仿佛觀察到崔桐玉與薛貴妃二人面上幾乎同時飛快地閃過一絲異色。
可還未待她看清,這二人又已恢復(fù)成自然平靜的模樣。
崔桐玉笑道:“是了,若非太子殿下提醒,我倒要忘了,這花茶是今年春夏之際,我親自做的,從摘花、晾曬到烘烤,都未假他人之手。前幾日殿下還夸這茶滋味清雅,香氣宜人,二位也嘗一嘗吧?!?br/>
薛貴妃抬起著了濃妝的明媚眼眸,沖崔桐玉笑了笑:“太子妃心靈手巧,每日處理這樣多的事,仍有閑情逸致親自曬花茶,實(shí)在令我佩服不已。”
月芙心里亦對此話十分贊同。
眼看將要傍晚,薛貴妃從榻上起身,沖兩人微微頷首,扶額道:“不早了,我還得回太極宮讓人替陛下熬參湯,這便先回去了,都坐著吧,不必送我。”
眼看崔桐玉要起身相送,薛貴妃便添了一句。
崔桐玉也不過分生疏客氣,依言帶著月芙停在原處,目送她離開。
眼看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薛貴妃也已先走一步,月芙又坐了片刻,也起身告辭。
崔桐玉直到這時,才稍稍露出一分疲態(tài),一面道別,一面不忘囑咐身邊的侍女將她一路送出去。
月芙跟著這名侍女沿著來時的路,出命婦院,朝左春坊的方向行去。
然而,才行到麗政殿附近,就忽然見西面的道路上,咸宜公主趙襄兒正坐著步輦,在十幾名侍婢的簇?fù)硐峦@邊過來。
月芙克制住想皺眉離開的沖動,停下腳步,朝已漸漸行近的趙襄兒點(diǎn)頭致意。
近半年的時間未見,兩人之間絲毫沒有緩和。不過,與過去月芙一向處于弱勢,毫無還手之力的境地相比,如今的她,至少已不必卑躬屈膝。
親王妃與公主同為正一品,無高下之分。
趙襄兒則與過去一樣,高高在上,經(jīng)過之時,也不自步輦上下來,甚至連片刻停留也沒有,只冷冷瞥她一眼,便讓抬著步輦的內(nèi)侍繼續(xù)前行。
月芙不覺意外。她回京這些日子,王府長史同她說過不少這半年來的事。趙襄兒婚后與杜燕則相敬如賓沒多久,便漸漸有了不和的傳聞。
一來,趙襄兒為人強(qiáng)勢,對杜家母子一向不假辭色,反要他們時時捧著、哄著。杜燕則的母親趙夫人也不是好相與的,一兩日還能忍耐,日子久了,難免心中有怨,產(chǎn)生爭執(zhí)。
二來,趙襄兒心高氣傲,總覺得杜燕則雖是功臣之后,卻直接把梁國公的爵位讓給了侄兒阿翎,很不甘心,便時不時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惹得杜家兩房之間生出嫌隙。
婚后夫家如此情況,她心中郁結(jié),如今見到夫君的前一任妻子,自然沒有好臉色。
趙襄兒的手里拎著一枚被細(xì)長鏈子吊著的小小的球形銀質(zhì)香囊,從步輦的扶手上垂下來,在半空中輕輕晃悠。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經(jīng)過月芙身邊的時候,她的指尖輕輕一松。
那細(xì)長的鏈子指著的方向恰好是月芙站立之處,銀香囊也跟著墜出去,擦過月芙的裙擺,砸到地上。
砰的一聲脆響,香囊裂為兩半,里頭已燃盡的香灰被震出來,統(tǒng)統(tǒng)沾到月芙的裙擺、短靴之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齊胸襦裙,外罩大袖衫與毛皮氅衣御寒,此刻襦裙下擺赫然染上大片潑墨一般的香灰,十分刺目。
身旁的侍女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來,試圖替她拍開裙擺上的灰燼。
可為了御寒,冬日的衣物上用的布料都格外厚實(shí),襦裙的外面雖還是光滑的絲綢,氅衣和短靴用的皮料卻十分粗糙,灰燼一沾染,便怎么也拍不掉了。
趙襄兒見狀,盛氣凌人的臉上閃過幾分得意之色,隨即恢復(fù)矜貴,陰陽怪氣道:“哎,天冷,我手上沒拿穩(wěn),真是對不住了?!?br/>
月芙低頭看著自己狼藉一片的衣裙,原本只覺憤怒不已。
可一對上趙襄兒得意的表情,忽然又覺得心平氣和了許多。
從前的趙襄兒,仗著身份懸殊,能當(dāng)眾給她臉色看,也能在背后支使崔賀樟這樣的人折磨她。
可如今身份上的懸殊已然消失,趙襄兒自不敢再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便只能將滿腔忌恨用這樣不入流的伎倆發(fā)泄出來。
“公主不該因一己私怨做出這樣與身份不符的舉動,若讓旁人知曉,恐怕要笑話公主心胸狹窄,行止無度了?!?br/>
月芙讓那名侍女起身,自己則挺直身子,直視著趙襄兒說。
趙襄兒登時覺得被堵了一口氣,臉上原本的得意之色蕩然無存,怒道:“怎么,這點(diǎn)小事,你還要告訴旁人?”
月芙笑了笑,搖頭道:“我當(dāng)然不會做這樣不入流的事。陛下平日最疼愛公主,若不小心聽聞這樣的事,定會替公主傷心遺憾。你我皆為人子女,又怎忍心做這等不孝之事?”
這一番話,當(dāng)真是一語雙關(guān)。
一來表明自己這個兒媳的孝順,二來,又暗諷趙襄兒過去一貫的作風(fēng)遇事便到皇帝面前訴苦,讓御體欠安的皇帝替她操心不已,實(shí)非孝順子女的行徑。
趙襄兒當(dāng)然聽出了她的嘲諷之意,不由比方才更加怒氣上涌,忍不住伸手指著她,冷笑道:“你!沈月芙,你果然不簡單,過去裝得那樣可憐,處心積慮嫁給八郎,如今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月芙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再回答。
趙襄兒自覺無趣,又不能在東宮如何。前幾日,因杜燕則爵位的事,她才被皇帝責(zé)備過,此時不宜再生事。
無法,她只好惡聲說了句“快走”,示意抬步輦的內(nèi)侍們趕緊離去。
月芙站在原地沒動,身邊送她的那一位侍女見趙襄兒已離開,這才小聲問:“八王妃殿下,可要隨奴到內(nèi)廷,收拾一下衣物?”
氅衣的下擺處,依舊一片狼藉。
月芙點(diǎn)頭,恢復(fù)溫和的面目,微笑道:“有勞你了。”
兩人遂轉(zhuǎn)身,重新往北面去,繞過命婦院,進(jìn)入宜春宮。
這里是太子妃的起居之處,侍女將她引至緊鄰著寢房的一間偏室,將暖烘烘的炭盆拉得離她近些,又伸手替她脫下外面的氅衣和腳上的短靴,柔聲道:“請王妃稍候,奴這就往浣衣處去,替王妃收拾干凈??梢賳救诉M(jìn)來伺候王妃?”
氅衣和短靴須得用浣衣處的軟刷,才能將上頭沾染的灰燼除干凈。
月芙搖頭,見旁邊的圍屏之間有一張貴妃榻,正覺今日有些累,便打算在此小憩,道:“你去吧,不用讓人進(jìn)來,我在此處歇一會兒,若阿嫂問起來,便替我回稟一番。”
她倒不擔(dān)心這名侍女會在外人面前多說方才的事。這是崔桐玉出來的人,想來是懂分寸的。
侍女應(yīng)“喏”,轉(zhuǎn)身出屋,將屋門輕輕帶上。
四下頓時寂靜一片。
崔桐玉平日簡樸,身邊的侍女不多,東宮的下人,大多都是趙懷憫在支使。此刻崔桐玉不在宜春宮內(nèi),侍女們仿佛也都消失了。
月芙第一回來東宮,沒想太多,揉揉看太多文書名冊后,有些酸脹的雙眼,慢慢在貴妃榻上側(cè)躺下,闔眼小憩。
模糊之間,就要入睡,卻忽聽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太子趙懷憫的聲音。
“怎么想起要到這里來?我這里,還有哪處你沒去過的?”
他的嗓音里帶著幾分低沉的調(diào)笑和曖昧的暗示,一聽便知他要做什么。
月芙皺了皺眉,有些擔(dān)心他們會到這間屋里來。
這時候,崔桐玉定還在命婦院中與趙襄兒說話,趙懷憫身邊也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到這里來放肆。
她從榻上悄然起身,正思索著是否要立刻出聲,提醒他們此處還有旁人時,卻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無比的女聲。
“這里是太子妃的寢宮,我可沒來過。”
那是才從命婦院離開,說要回太極宮為皇帝趙義顯熬參湯的薛貴妃!xしēωēй.coΜ
月芙心中大駭,險些尖叫出聲,幸好反應(yīng)迅速,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將所有聲音壓入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110400:02:482021110423:5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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