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揭穿
九郎趙仁初,便是先前月芙見到,同妹妹走得有些近的那位宗室。
他本是圣人之子,其生母只是一名宮婢,圣人酒后偶然臨幸后,方生育此子,因而一向不受重視。
他三歲那年,生母因病過世,六歲那年,圣人的一位庶出兄長英王早逝,未留子嗣,圣人便將他過繼給英王做嗣子,由英王妃照料長大,本早就該得封王,可一年一年拖著,直到去歲,圣人才想起來,封他為建平郡王。
他的身份自然比不上趙恒這般矚目,不過,對如今的沈家而言,依然是個絕佳的選擇。
秦夫人一聽,頓時高興起來,張了張嘴,想多問幾句,可余光瞥見還在一旁的月芙,又訕訕地住口。
因為先前的事,直到現(xiàn)在,秦夫人也無法坦然地面對月芙,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對這個繼女,還隱隱有些忌憚。和親生女兒說貼心話,自然不能有繼女在場。
月芙看著這對想說話,卻因她的在場而不得不忍住的母女,笑了笑,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屋中。這兩人要說的話,一點也不難猜。
趙仁初這個名字,她并不陌生。
在她的夢境里,此人的確曾與妹妹有過淵源。不過,并不如妹妹以為的那般。趙仁初從開始,就只是抱著玩笑的心態(tài),從沒想過要娶月蓉為正妻。
不過,月芙也不想提醒妹妹和繼母。
一來,她如今已同他們有了隔閡,沒必要再做這樣的好人,否則,反會讓她們有所懷疑。
二來,以月蓉的性子,無需旁人提醒,就能選擇最有利于她自己的選擇。就像夢境里,月蓉雖因涉世未深,未能一眼看透趙仁初的真面目,可一旦她發(fā)現(xiàn)了趙仁初的意圖,便立刻果斷地離開,選擇與趙恒成婚。
總之,月蓉的事,她不會操心。
不過,去馬場騎馬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據(jù)她所知,趙恒時常會去那兒。
……
接下來的兩日,趙恒過得有些不踏實。
咸宜公主對他那日對王氏兄妹的冷淡十分不滿,曾專程到他的住處說了兩句。
面對阿姊的教訓(xùn),趙恒一向只是忍著,待她發(fā)泄完了,再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他是個意志堅定,極有主見的人,雖悶不吭聲,卻絕對不會因此就改變。
趙襄兒氣得不輕,可是親弟弟,已斥責(zé)過了,也別無他法,只好丟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不是什么人都配嫁給你的”,拂袖而去。
反倒是一向與她一條心的太子趙懷憫,這一次出乎意料地沒有站在她那一邊。
聽說此事后,趙懷憫竟然親自勸了趙襄兒,第二日,又派人來安慰趙恒,讓他莫將此事放在心上,一切依他自己的心意來便可。
一番舉動,果然像個愛護(hù)弟妹的好兄長,連圣人都親口夸贊了幾句。
趙恒卻覺得此事有些反常。
他一向十分敏銳,從那日在楓林外遇見太子開始,便察覺到了這種不對勁。
雖與太子不算親近,但到底是親兄弟,他心中清楚太子的為人,此時忽然盡顯兄弟情誼,讓他自己挑選合意的女郎,可見其實是不再愿意讓他娶王十四娘了。
可先前分明是太子知道他要照著當(dāng)年祖母的話,娶沈家的女郎,才讓舅父和太子妃替他重新挑選其他女郎的。
他仔細(xì)想了想,只覺根源還是出在那日御前商議都護(hù)府參軍一職上,恐怕太子已對他有了幾分戒心。
此事,他暫時還不能做什么。既然本就無心政事,也不必害怕,無為便是最好的應(yīng)對。
只是,最令他困擾的,還有另一件事。
連續(xù)好幾個夜里,他都夢見了沈月芙,其中一個早上,醒來時,他的褻褲和床褥間,甚至留下了一片冰涼黏膩的濡濕。
血氣方剛的男兒,偶爾夢見旖旎的片段也是常事,只是,從前這些片段里的女人,面容都不甚清晰,近來,卻漸漸地都變成了沈月芙。
他以為,是因為自己接觸過的女人太少了才會如此。可這兩天,卻覺得越來越不對味。
想起她的那些話。
“我絕不會為沈家謀利。我只會為自己謀利。”
“我若有別的心思,也該用在殿下身上才對。”
她很自私,也很有心機(jī),會利用自己的美貌,故作柔弱。可是,她又不掩飾自己的心機(jī),這樣的直白,讓他感到不知所措。
只能強(qiáng)迫自己厭惡和唾棄。
然而,他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
數(shù)日后,月芙陪著妹妹一同下山去了馬場。
趙仁初自然不會只邀月蓉一個,帖子上寫的便是沈家姊妹,亦不會只邀沈家二人,等她們到時,馬場上已有了七八個年輕男女,圍著趙仁初說笑。
有人見到沈家兩姊妹,高興地笑起來,沖這邊揮了揮手,道:“沈娘子,你們來了!”
趙仁初后知后覺,也帶著幾個人過來,同姊妹兩個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在月蓉的身上,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引得月蓉一陣臉紅。
前來作陪的幾個當(dāng)然都知曉趙仁初的心思,紛紛在一旁起哄。
“這下好了,二娘來了,人也算齊了。”
“上回,二娘說騎術(shù)不佳,正好今日讓九郎教教你。”
趙仁初對旁人的吹捧頗為受用,不禁昂首道:“我的騎術(shù)自不算多好,不過,教一教二娘,應(yīng)當(dāng)還是能勝任的。”
“那今日便勞煩九郎了。”月蓉紅著臉對趙仁初說完,又轉(zhuǎn)頭看月芙,“阿姊你呢?可要一同和九郎學(xué)一學(xué)?”
月芙同他們這幾人原也不算太熟悉,也明白妹妹的意思,遂笑道:“你去吧,一會兒,我自己騎馬到四處走走便好。”
她本就是來碰運(yùn)氣,看看會不會遇見趙恒的,當(dāng)然不會“不知趣”地打攪他們。她知道這些人其實根本看不上她的身份。
眾人皆露出滿意的笑容,遂三三兩兩往馬廄的方向行去。
月芙落在后面,趁著無人在意時,悄悄放眼遠(yuǎn)望。
馬場占地極廣,除了大片草場平地,還有松林、溪流和丘陵,一眼望去,令人心胸開闊。
馬廄位于東面,此處不但養(yǎng)著御馬,大多隨駕宗親貴族的馬匹也都養(yǎng)在此處。由干草、木材和磚塊建起的馬棚沿著馬場的邊緣一列列整齊地排列著,喂馬的雜役們見幾人過來,連忙奔上前來招呼。
“幾位郎君、娘子,馬已備好了,都是一個時辰前喂過草料的,請隨奴來。”
繞過前排的兩間馬棚,很快便能見到他們幾人的馬兒已被帶到了一處,有兩名馬奴看著。
人人都看著馬,只有走在最后的月芙,悄悄地看了一眼隔了兩排的另一間馬棚的邊墻處。
那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飛快地一閃而過。
“好了,咱們這就走吧。”趙仁初說完,率先從馬奴手里接過韁繩,一翻身上了馬。其他人也紛紛跟上。
月芙的眼神動了動,微笑著上前,攔住就要上馬的妹妹,輕聲道:“阿蓉,等一等,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月蓉面露困惑,可見她似乎真有什么事要說,便轉(zhuǎn)頭沖趙仁初等人道:“你們先去吧,我同阿姊說兩句話,一會兒就來。”
趙仁初看一眼姊妹兩個,嘴角扯出一抹笑:“好,莫讓我等太久。”
說罷,一拉韁繩,掉轉(zhuǎn)馬頭,帶著其他人疾馳出去。
“阿姊,你想同我說什么?”月蓉著實有些困惑,眼看著其他人都走了,偏自己還留在這兒,甚至隱隱有些不高興。
月芙卻沒回答,只說:“這里不大方便,咱們換個地方說吧。”
說罷,不等妹妹答應(yīng),便先轉(zhuǎn)身往后面走,直到又繞過兩間馬棚,才在一處角落停下。
……
趙恒是在沈家姊妹之后進(jìn)的馬場。
他每隔兩三日便會來一次,因早已熟知這里的一切,也不走大多數(shù)人會走的插了旌旗的大門,而是直接繞到馬廄附近的入口進(jìn)去。
馬奴已知曉了他的性子,跟著迎上來,道:“殿下來得巧,方才建平王也帶著幾位郎君和娘子一道來騎馬,現(xiàn)下應(yīng)當(dāng)就在這附近。”
趙恒“唔”一聲,沒太多反應(yīng),更不打算同他們一起。他同九郎也不過是平日遇見,會問候一聲的關(guān)系,這時候過去,反倒要讓九郎不自在。
“那邊就是,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牽馬去了。”馬奴不知他的想法,看見前面不遠(yuǎn)處已然繞進(jìn)一間馬廄的幾人,連忙指給他看。
趙恒下意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只看見了沈月芙一人。
大概是為了方便騎馬,她今日穿了一身煙霞色的胡服,袖口與褲腳都收緊了,一向著絲履的腳上也換成了鹿皮短靴,整個人不復(fù)平日的柔弱,多了一絲英氣,顯得越發(fā)生動。
只是,趙恒看了一眼,就下意識加快腳步,繞到被擋住的馬棚附近。
不知怎的,他有些不想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
馬奴有些訝異:“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趙恒揮手:“你下去忙吧,不必跟著我。”
因知這位殿下一向喜歡親力親為,馬奴也不擔(dān)心,當(dāng)即行禮離開,留他一人在此。
四下靜了些,除了馬兒偶爾發(fā)出的吭哧聲,便是趙仁初等人不太真切的說話聲。
趙恒站在原地沒動。
他感到心里發(fā)堵。前幾日還說將心思全都用在他身上的女人,一轉(zhuǎn)眼,又和旁人來騎馬了。
如此反復(fù)無常,根本不值得信賴。
他回想著過去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越發(fā)覺得一句也不能信。在圣上面前舌燦蓮花的弄臣都不見得比她更會迷惑人心。
不一會兒,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來,應(yīng)當(dāng)是趙仁初等人已經(jīng)離開。
趙恒正要去牽自己的馬,卻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隔著一間馬棚,沈月芙正同人說話。
他的腳步立時又頓住了。
“阿蓉,你同我說實話,可是對建平王有意?”
趙恒愣了一下,隨即握著的拳悄悄松開。
那邊靜了一瞬,隨后便是沈月蓉略帶忸怩地回答:“阿姊,你、你怎么忽然這樣問……”
“阿蓉,我是你的長姊,哪里會看不懂你的意圖?可是,建平王哪里比得上八王?你不愿聽從母親的話與八王走近,反而對建平王有意。就因為不想離開長安?”樂文小說網(wǎng)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趙恒的心里漸漸感到怪異。
“是,阿姊,我就是不想離開長安,不想跟著八王到邊塞吃苦。我不明白,他為何要放著京城的一切不要,反要去那么遙遠(yuǎn)破落的地方。待了二十年,還沒待夠嗎?阿姊,我只是想替自己打算,替阿父和阿娘打算。八王身份高貴,我本就高攀不上,不如另覓良人。”
沈月蓉的這番話說得有些急,也有些沖,趙恒扯了扯嘴角,非但沒介懷,反而有種莫名放松的感覺。
可接下來的話,又讓他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
只聽沈月芙淡淡道:“替自己打算,替阿父和阿娘打算……阿蓉,這便是你當(dāng)初不告訴我真相的原因嗎?”
“什、什么真相?阿姊,你在說什么?”
“定遠(yuǎn)侯府的壽宴,父親和母親同崔賀樟串通一氣,要將我交給崔賀樟糟蹋,再借著替崔大相公續(xù)弦的名義,讓我嫁進(jìn)崔家這些,你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就是為了要替全家人打算,對不對?”
“阿姊!”沈月蓉忽然尖聲喚她,好似被人扼住了要害,聲音緊張不已,“你忘了嗎?那日我著了風(fēng)寒,根本未去崔家,阿父和阿娘也從沒提過這件事,我怎么會知曉?”
沈月芙冷笑一聲:“是嗎?看來,你已然確信這件事的確發(fā)生了,也確信是父親和母親的安排。既然不知曉,又如何這般篤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阿蓉,那一日,我讓桂娘在家中留意了你的情況,你根本沒有染風(fēng)寒。”
被如此拆穿,沈月蓉似乎再也說不出否認(rèn)的話,不禁尖聲道:“這不能怪我!阿姊,是你得罪了貴主,才牽累了我與阿父、阿娘,不就連尚兒的前程,也會被你毀掉。我們都沒有別的選擇!況且……阿姊,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你后來不是安然回來了嗎?何必再計較過去的事。”
大抵人皆是如此,面對自己犯下的錯,總是羞于承認(rèn),下意識逃避,更別提為此付出代價。
趙恒聽著姊妹兩個的話,內(nèi)心已然涌起驚濤駭浪。
他想直接過去,可腳步還未動,理智卻又提醒他,現(xiàn)在過去,恐怕會讓沈月芙困擾,這才克制住沖動,仍舊站在原地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沈月芙平靜卻失望的聲音傳來。
“你去吧,阿蓉。”
沉默之中,只余下飛快遠(yuǎn)去的急促馬蹄聲。
深秋的寒風(fēng)從廣闊的曠野刮過,枯萎的草叢上卷起一陣蒼涼的草屑。
趙恒慢慢從馬廄的后面走出來,看見孤零零站在枯草之上的月芙。
煙霞色的胡服與鹿皮短靴已不再活潑俏皮,在午后明媚的陽光里,透著幾分淡淡愁緒。
他艱難地開口,輕聲喚她:“沈娘子。”
月芙站著沒動,只是背對著他,飛快地低下頭,用手擦拭著臉頰。
趙恒渾身一緊,立刻大步繞到她的面前,在她躲開之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
清白美麗的臉龐上,不知何時已掛滿盈盈的淚珠,水汪汪的眼眸亮而清澈,盛滿惹人心疼的傷感與憂愁。
趙恒頓時呼吸一窒,心口也被用力撞了一下,鈍鈍地疼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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