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心機
月芙從那座二層的樓閣中行出去不遠,才踏入一條沿著斜坡往東而上的長廊時,便先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靠近,接著是一陣喧鬧吵嚷。
“你這賤奴,說不說,他到底做什么去了?再不說,我立刻讓人打斷你的腿!”
“夫人饒命,奴、奴真的不能說呀!”
那兩道嗓音,月芙都覺得熟悉,一個是崔賀樟的夫人侯氏,另一個則是崔賀樟的一名近侍。
這情形,一聽就是侯夫人在追問崔賀樟的行蹤。
侯府里頭,崔汲已經(jīng)一病不起,剩下的兩個主人,崔賀樟和侯夫人,對下人都十分嚴苛,心情好時,尚能和顏悅色,一旦被激怒,總免不了一陣痛打。
那仆從跟著崔賀樟多年,深知他的脾性,橫豎兩頭總要得罪一頭,他自然會死咬牙關,一個字也不說。
不過,月芙卻想到了別的。
她已然脫困,這人為何還要幫崔賀樟隱瞞行蹤?
除非,他又找了別的女人,怕被侯夫人發(fā)現(xiàn),當場鬧起來。
想來,他當時吸入的香氣比趙恒還多,一定扛不住。
在月芙的夢境里,侯夫人也曾出現(xiàn)在她被崔賀樟侮辱后的那間屋子里。
當時,因顧忌著她姓沈,好歹還算個貴族女郎,侯夫人這才留了一絲理智,克制著情緒,沒有鬧到人盡皆知。
以她的性子,若只是府中的侍女,被當場發(fā)現(xiàn),定會將事情鬧大。
而現(xiàn)在,滿堂賓客,個個身份不凡,崔賀樟哪里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再找來一名貴女?
想來,他為解一時之火,便找了個侍女進去。
侯府里的侍女,但凡被崔賀樟碰過的,最后總要落到侯夫人的手里,吃一番苦,拖得越久,折磨得越狠。
與其這樣,不如讓侯夫人當場就將怒火發(fā)泄出去,最好鬧大一點,鬧得賓客們也知道他竟在病重的父親壽宴之日做這種事,傳揚出去,坐實他借父親臥病的機會尋歡作樂的不孝之名,崔賀樟才會真的收斂。
須臾之間,月芙已做出決定。
她整了整自己的儀容,再三確認自己看起來像醉酒后,剛剛小憩醒來的模樣,這才慢慢那邊走去。
“這里出了什么事?”她假意沒注意到發(fā)生了什么,看著前面被壓著跪在地上的仆從,疑惑地問,一抬頭對上侯夫人懷疑的視線,“哎呀,原來夫人在此,失禮了!”
侯夫人一眼就認出了月芙,大概想起先前飲酒時,崔賀樟看她的眼神,頓生懷疑。
“沈娘子這是從哪里來,怎么沒在宴席上?”
“我先前有些頭暈,便先離席了。方才在那兒小憩了一會兒。”月芙說著,指了指身后的一處水榭,歉然道,“實在慚愧,我不識貴府的路,走著走著,便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差點沖撞了崔郎將,幸好被人攔下來了,這才往這里來,卻不想,又打擾了夫人。”
“無妨。”侯夫人扯了扯嘴角,一聽她說還遇見了崔賀樟,目光頓時一變,試探道,“不知沈娘子方才是在哪里見到的郎君?”
月芙笑著要答,卻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先小心地看一眼侯夫人,再遲疑地指向西北方向:“就在那邊,我記得附近有一面爬滿綠藤的清水墻。”
“哼,原來去那兒了,多謝沈娘子指路。”侯夫人一個厲害的眼神落在那還跪著的仆從身上,“賤奴,你以為你不說,就能替他遮掩住了嗎?走,現(xiàn)在就過去!”
那仆從驚疑地瞪著月芙,偏偏又不敢說什么。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那邊去了。
月芙站在原地,慢慢地長出一口氣,繼續(xù)朝宴席的方向行去。
行出兩步,她忽然又頓住,猛地回頭,遙望那座二層樓閣。
窗依舊半開著,窗口卻空蕩蕩,沒有人影。
想來他早已不在那兒了。
月芙低下頭,不再逗留,快步離去。
……
閣樓二層,趙恒站在窗邊,過了許久才回神。
方才的一切,他一點不漏,全都看到了。
雖然聽不清沈月芙到底對侯夫人說了什么,但看侯夫人離開時又怒又急的樣子,也不難猜到。
不過,當人都走了,沈月芙再回頭看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往旁邊站了站,避開她的視線。
說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覺得內(nèi)心深處,那股交織著愧疚和悔恨的情緒變得更復雜了。
沈月芙,他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無辜受累的女子,柔弱、單純、可憐,需要人保護。
不過,從眼下的行徑來看,似乎與他當初的認知有些出入。
她看似柔弱,可內(nèi)心仿佛并不單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的一切,每一步,都像是她事先計較好的,從最初引他來赴宴,到方才指引侯夫人去找崔賀樟。
他能猜到,她引侯夫人過去的目的,無非是想將事情鬧大些。
可是,一個才受了巨大驚嚇的小娘子,真的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想到,且做得毫無破綻嗎?
趙恒一時有些懷疑,自己也是她一番設計中的某一環(huán)。
誠然當初是自己親口許諾她,可以來找他幫忙,也是他在慈恩寺答應了,今日會來。
可比起原以為的,她只是走投無路,才慌忙找上自己,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又心生防備。
他站了一會兒,待回過神來,扭頭時,卻忽然看到什么東西,金燦燦的,從眼前一閃而過。
他將要下樓的腳步一頓朝著方才躺過的,讓他羞愧不已的臥榻看去。
凌亂的薄毯上,靜靜躺著一只白玉鑲金手釧。
趙恒記得,那是沈月芙戴著的兩只手釧中的一只。
手釧的搭扣已松開,大概是方才糾纏間,從沈月芙的腕上脫落下來的。
他的眼前立刻閃過方才不堪的畫面。
就在這張窄小的榻上,他和她糾纏在一起。
風情搖曳的雪膚烏發(fā)猶在眼前,清脆悅耳的環(huán)佩之聲亦在耳畔。
對了,她還很美。
趙恒倒抽一口冷氣,一度懷疑崔賀樟那混賬的香,藥效竟如此強烈,慌忙拾起手釧,藏進衣襟里,倉促離開。
……
崔家不但請來了民間的西域雜耍藝人,連宮中教坊司的伶人了請來了好幾個,雖比不上太極宮逢年過節(jié)的宮宴,卻已讓人大開眼界,賓客們感嘆之余,皆十分捧場。
沈士槐和秦夫人坐在熱鬧的庭中,卻沉默了許久。
沈士槐一杯接著一杯飲酒,秦夫人則瞪著盤里的兩枚早已涼透的光明蝦炙,一動不動。
距月芙離席,已過了近半個時辰,他們的心情也跟著越來越焦急。
秦夫人好像忽然回過神來,發(fā)虛的視線開始左右逡巡,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一直守在暗處,等著給他們報信的兩個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她的心底更不踏實起來,忍不住悄悄拉沈士槐的衣擺:“郎君,大娘她”
沈士槐已喝得半醉,心情難言,一聽“大娘”兩個字,也不等秦夫人說完,就先打斷:“你別說了!”
仿佛不聽,就能讓自己好受些。
秦夫人訕訕地閉了嘴。又過一會兒,她整個人一震,又一次拉住沈士槐的衣擺:“郎君,大娘她”
“不是讓你別說了!”
“不不,郎君,你看啊,她、她一個人回來了!”
沈士槐手里的金杯“咚”的一聲落到食案上,冰涼的液體潑到衣襟上,他卻沒心思理會,連忙順著秦夫人的目光看去。
不遠處,本該和崔賀樟在一處的月芙,竟然正一個人往這邊走來,觀她的面容、神色,全無異樣!
“大娘,你、你回來了……”秦夫人驚異地看著月芙,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是啊,母親,我回來了。”月芙笑得十分自然,“方才小睡一覺,現(xiàn)下已完全醒神了。”ωωω.ΧしεωēN.CoM
沈士槐往她的身后看了好幾眼,確認再沒有其他人,不由問:“怎、怎么只你一個?”
月芙垂下眼瞼,掩住眸底的異色,輕聲道:“自然只有我一個。父親還想見到什么人?”
沈士槐后背一涼,尷尬地笑一聲,連連擺手:“沒,不想了,是該只有你一個,一個人好啊……”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滿腹狐疑,卻因為心虛,誰也不敢再問。
月芙不再理會他二人,自己到座上重新坐下,只等著到時離開。
其實,她的心里有太多話,想質(zhì)問父親和繼母。只是,這里不是地方,況且,即便問了,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宴席進行到這時,已有一個多時辰,有幾位年邁的賓客已陸續(xù)離去,坐在主座上的趙懷憫和崔桐玉也已打算離開。他們本就是來給崔家的門庭添一添光的,不必逗留太久。
不一會兒,離席已久的趙恒也回來了。
崔桐玉見狀,笑著沖他招手,和趙懷憫一同起身,沖賓客們道:“承蒙諸位今日賞光,我再代家父謝過諸位的好意。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請諸位自便。”
眾人見狀,紛紛起身向三人行禮。
樂師們恰好奏完一曲,留出片刻空隙,庭中也跟著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西面的長廊上,忽然傳來崔賀樟和侯夫人的爭執(zhí)。
“崔賀樟,你不要臉!你父親還躺在床上,你卻在宴席上干這荒唐事!”
”你這潑婦!那是太子殿下賜的人,輪不到你這潑婦來指手畫腳!我平日讓著你,還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好啊,崔賀樟,咱們這就到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面前評評理,他們?nèi)魩湍氵@不孝子,我便到太極宮,告到圣人面前去!”
這一番吵鬧,原本還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隨著兩人越走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已經(jīng)走出去的趙懷憫的臉色頓時難看到極點。
崔家這對夫婦的爭執(zhí)聲里,已然將他牽扯進去。
賓客們靜了一瞬,隨即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沈士槐和秦夫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震驚和不解。
月芙不動聲色地看著眾人的反應,事情正朝著她預想的方向發(fā)展。
只是,在眾多的人群里,忽然有一道目光直直地朝她射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早點更新,晚上就沒啦,下一更在明晚零點。要中秋了,想起來我好久沒發(fā)過紅包了,本章發(fā)一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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