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也就是這么一想，此人政治敏感度幾近于零。康熙與孝莊（現(xiàn)在能稱呼她孝莊了）挑太子妃，重品德、重行止、重容貌，同時還要考慮一下背后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當(dāng)初康熙大婚那會兒，為什么赫舍里氏是皇后而鈕祜祿氏只是個庶妃？前者只是輔政大臣的孫女兒，后者卻是輔政大臣的女兒。
    皇太后呢，也看這些，但是她的出發(fā)點(diǎn)是：找個孫媳婦兒。自家孫子怎么看怎么好，當(dāng)然要挑什么都好的孫媳婦來相配。即使看門第，也是從這個角度來看。在老太太看來，高門大族多了去了，好姑娘也不少，都還看得下去，算算也不算憋屈了孫子，那就從里面弄個與自己最處得來的也是不錯的。
    皇太后近一年以來與康熙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康熙對她的尊重里也添了很多親近，很多事情自然也知道了。康熙當(dāng)然不會在祖母逝世未滿一周年的時候就急著給兒子找媳婦，只是言談間隨意露出一點(diǎn)兒而已。孝莊沒死前給大阿哥選媳婦的時候也一道琢磨過太子妃的事兒，皇太后政治敏感度幾近于零，智商還是在平均水平的，倒也不是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丫頭是候選人之一。
    這會兒皇帝南巡去了，太皇太后周年也過了，皇太后很閑，最重要的是，喜歡的小姑娘正在眼前，可不就想起來了么？
    四下一掃，嚯，這丫頭居然躲了。皇太后正腦補(bǔ)出的景象瞬間被打破，對哦，這樣的情景外臣之女該跟太子避嫌來的。不過……既然都來了，也不能當(dāng)成沒看見不是？
    胤i早看見淑嘉在一旁的，面上不顯而已。身為這個政權(quán)開天辟地以來首位皇太子，他目中無人是一種常態(tài)。這個目中無人也是分情況的，一般的太監(jiān)、宮女等當(dāng)然不用在意。寧壽宮里要是多出個宮女來，也就是在他眼中一劃而過罷了，這回多的明顯不是宮女。
    一眼掃過，胤i暗暗留心。依舊作乖孫狀陪老太太說話。
    胤i跟皇太后本來應(yīng)該沒多少共同語言的，用一個大家都能理解的比方來說，皇太后是個半文盲，而皇太子殿下么……今年十五周歲，其漢學(xué)理論水平至少能寫出上國家核心期刊的論文。皇太子不研究論文就是研究政治，皇太后呢，不學(xué)習(xí)也就是吃吃睡睡、聽?wèi)蚨悸牪欢敹喔税素约议L里短，牌都打不順溜。
    虧得有個白居易白老前輩，用事實(shí)向大家證明了高雅與通俗是可以共存的，皇太子殿下便潛心鉆研，更兼皇太后真的喜歡他、他也知道皇太后疼他，兩人這才說到了一起去。
    胤i坐在皇太后對面兒，描了一眼炕桌，各色荷包做工不錯，看了一眼祖母，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提醒了一聲。皇太后回過神兒來，滿眼慈祥：“來看看，這個好吧？”
    可以這么說，天下的好東西，先讓皇太子挑，挑完了，才輪到其他人——這個其他人里包括了康熙，康熙也默許了這種狀態(tài)。胤i掂起一只荷包輕聲道：“做得倒不錯。”如今宮里的東西還是用淡色的，這荷包的花紋不怎么鮮亮喜氣，倒也清秀別致。
    以他見過的東西，說不錯，那是真不錯。皇太后高興了：“好看吧？”親自拿起一個，打開，展示，“看看看看，這樣子多新鮮吶。”胤i樂得跟這個天然呆的老太太說說話，跟她說話不用費(fèi)心費(fèi)腦心情還好，真是無比的輕松，皇太后神游他也包容著，不然你換個人試試？
    他手上的那一個自然也是做得精細(xì)的，其實(shí)暗袋這東西，在皇太子這一檔次的人那里真沒多大的用處。他要用的東西自有人捧著，皇太子跟小老婆xxoo外間都站著人等著完事兒了來伺候——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還沒小老婆，隱秘的東西是有，也用不著自己藏著。
    老太太高興，不稀罕也要稀罕一下。于是胤i笑著對皇太后道：“既然不錯，這個就賞了孫兒罷。”說完還假意要揣，皇太后嗔道：“你這孩子。”假意不給。兩人逗了半天，還是讓胤i‘搶’了一個走，往袖子里一塞，還謝恩。
    皇太后樂了一回，又關(guān)心孫子的工作學(xué)習(xí)：“累不累？前朝的事兒煩不煩？慢慢兒來，哪能一口吃個胖子呢。”
    淑嘉躲在一邊直咧嘴，這老太太擱三百來年后那就是屬于拖后腿包庇縱容孫子不寫作業(yè)的那種長輩。
    胤i隨意笑笑：“也沒什么大事兒。”他最近過得挺輕松的，雖說監(jiān)國辦事，要預(yù)備著皇帝回京之后檢查作業(yè)，胤i的作業(yè)還是寫得很好的。反正京中沒有任何不穩(wěn)定跡象，朝臣們也很安定。
    明珠的場子被康熙砸了，□□只有輕松的份兒，他們要想的只有兩條：一、如何穩(wěn)定自己的地位在朝中安插自己人；二、如何徹底打死明珠。不管哪一樣，在現(xiàn)在的□□看來都比以前明珠得勢的時候容易得多。
    心情一好，看什么事兒也都漫不經(jīng)心了，所以胤i對皇太后說沒什么事兒。然后他又鄭重其事地向皇太后匯報(bào)皇帝今天到了何處。皇太后很關(guān)心這個，又細(xì)問了那泊船的地方在哪里。
    淑嘉百無聊賴，試圖在寧壽宮里找蚊子打，未果，集中精神聽上面的祖孫說話。
    出乎意料地，這個皇太子居然很有耐心，甚至還把炕桌上的荷包堆到一處，伸手在炕桌上畫起了地圖。一邊畫一邊講：“京師在這兒，汗阿瑪乘船南下，這兒是河南、這是山東……”
    你妹！清普員，你們坑我太深，太子不是個驕橫不講理的家伙么？他為什么連地理都學(xué)得那么好？為毛連此地去年人口多少都記得清楚？皇太子正在說：“這里去年有多少多少戶，是個繁華的地方。”
    實(shí)在忍不住了，要是有人告訴你西瓜是方的，哪天看到了一個圓西瓜，你也得伸頭看。
    淑嘉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站姿，四下余光一掃，宮女們站得很端正，好像沒人注意到她。掀掀眼皮，掃了一眼太子，越來越有成人的樣子了，心里默算一下皇太子如今也就十五周歲差一個來月，臉上有點(diǎn)稚氣也是應(yīng)該的。
    真要命，這家伙居然一臉平和地跟老太太講地理題。這種表情淑嘉在敬老院當(dāng)義工的時候見過，那是個師姐，非常有耐心地聽著一老太太的方言，拉著思路已經(jīng)不很清楚的老太太的手，一筆一劃地在掌心寫字。臉上閃著柔和的光輝，甭管長成什么樣兒，有那個表情，你都會覺得她是個美人。
    我的狗眼！淑嘉哀嚎。
    如果一個人，他肯對老人家有耐心，尤其是對這種不大跟得上時代節(jié)奏的老人家還能不蔑視，那他就不能算是壞得徹底。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至少這家伙做到了一半兒。
    其實(shí)這個太子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淑嘉心里存疑，后又念及清普員說的東西，對不上號的時候居多，暫時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太子并不是那么渣的人。由于對皇太后印象好，見皇太子對皇太后態(tài)度很端正，淑嘉在心里對皇太子的評價(jià)倒是好上了兩分。
    皇太后挺想兒子的，胤i給她講得已經(jīng)盡可能詳細(xì)了，無奈這位自己也沒南下過，說的也只是書面上看到的、別人嘴里說的。皇太后聽得不過癮，忽然想起來，這里不是有一個下過江南的么？
    沒打著蚊子的淑嘉就被拎上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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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i早就看到淑嘉了，不過他繃得住，沒問。這時聽皇太后說：“這是瓜爾佳氏家里的丫頭，丫頭，你不是從杭州回來的么？”要讓淑嘉說一說沿途。
    淑嘉大汗。
    胤i的心里早活動開了，瓜爾佳氏是滿洲大姓，這丫頭到底是哪個瓜爾佳氏？還從杭州來的？到底還是年輕，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誰家的？”
    淑嘉心里嘆氣，嘴上老實(shí)回答：“家父是正白旗下漢軍都統(tǒng)。”怎么回答會比較不炫耀、不引人注意？即使對皇太子的印象好了一點(diǎn)兒，還是不想引起他對自家的關(guān)注，跟□□掛上邊兒，等著反□□明槍暗箭、康熙秋后算賬吧。
    胤i對這倒不陌生，統(tǒng)共這些都統(tǒng)，怎么可能不記得？恍然大悟：“原來是石文炳家的。”他們家剛改的姓兒，怪不得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心里飛快閃著這一家男人的基本情況，越想越是驚訝——都不是省油的燈呢。
    淑嘉收回對胤i的好評，任誰聽著跟自己年紀(jì)差不多的人直乎自己父親的名字，本國國情下，就不會很自在。心里默念‘這是清朝他是皇太子’十遍，淑嘉平復(fù)了心情。
    皇太后見兩人搭上了話，也不好放著兩人繼續(xù)說，開始問淑嘉：“這清河縣，你南下的時候到過么？”
    淑嘉心說，我哪還記得了啊？那會兒暈船中暑還不給四下走，倒是地理知識還沒全還給老師，拜應(yīng)試教育的福，她還記得。此外清河此地乃是西門大官人所在之處，與武二郎掛鉤，地處山東。就從這些要點(diǎn)出發(fā)，慢慢給皇太后講。
    皇太后又問下面要走到何處，淑嘉黑線了：“這個，那個，圣駕的安排，您都不清楚，底下的人就更不清楚了。”
    胤i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淑嘉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觀察。提到石文炳他就想起來了，這丫頭是太皇太后生前在慈寧宮里見過的。他當(dāng)然知道當(dāng)時慈寧宮里為什么總出現(xiàn)這些小姑娘。
    胤i之前對淑嘉還真沒什么印象，康熙和孝莊選人，都是對比著同一個標(biāo)準(zhǔn)選的，賢良淑德、雍容大氣，一個個的長相，當(dāng)然不能是細(xì)致妖媚、弱柳扶風(fēng)或是尖酸刻薄、爭強(qiáng)好勝，必須要看著就有主母風(fēng)范、面相福氣，簡言之：千人一面。
    一堆珠圓玉潤臉都沒長開的小丫頭里面，想單獨(dú)記住某一個，難了點(diǎn)兒。
    現(xiàn)在倒有功夫細(xì)看一下了，唔，好像比印象里長高了一點(diǎn)兒。皇太子殿下努力回憶前年看人時人頭與柱子之間的相對關(guān)系進(jìn)行換算，是長高了點(diǎn)兒。眼睛瞄到了花盆底，收回前言。不過人好像開始抽條兒了？為了顯示自己不是流氓，皇太子含蓄地收回了視線，沒敢盯著小姑娘剛剛發(fā)育的身體看。
    胤i當(dāng)然知道這也是他候選媳婦之一，同樣的，他的候選老婆不止一個。
    太子本來對董鄂氏有點(diǎn)興趣，或者說他是對董鄂氏她爹感興趣，結(jié)果去年明珠下臺、索黨翻舊賬的時候翻出了朋春跟明珠的那點(diǎn)舊情——舉薦之情，太子對董鄂氏的興趣馬上降到很低。
    朋春不能算是明珠一黨，架不住太子挑剔。我娶你閨女，你站我這一邊這種事情，屬于潛規(guī)則，說出來就很丟臉了。在太子看來，如果他要娶的人，本來還是他政敵陣營里的，想一想都很丟臉，太子是龍不是鴨。太子本人還巨討厭齊世，在他爹面前非常正直地叫人家齊世‘猴子’。
    康熙這里呢，看齊世確實(shí)也有點(diǎn)精明外露，朋春與齊世還不和，兩人是堂兄弟，卻點(diǎn)兒矛盾。這事兒不怪朋春，是齊世為人上好占人便宜。到了追求完全的康熙那里……這位可是連唐太宗都批評的：干嘛弄玄武門吶，太血腥、太不好掩飾了，和平地干掉多好？
    所以朋春雖然什么都好，卻被康熙從太子岳父的名單里抹去了。
    候選人名單越來越短，皇太子對此事也越來越上心。他大嫂去年生了個閨女，幸虧是個閨女——即使認(rèn)為自己的孩子肯定比老大孩子金貴，太子還是慶幸他生了個閨女。這兩只互相爭斗已經(jīng)成了本能了。
    眼前這個似乎很討皇太后喜歡，而且據(jù)估計(jì)也在候選人名單上，太子跟索額圖私底下也不是沒有商議過自己娶什么人比較有利。石文炳家的女兒，確實(shí)是個不壞的選擇。
    可惜了，胤i對個沒長開的包子、還是在一堆同規(guī)格的包子里的某一只包子，實(shí)在沒辦法辨認(rèn)，只能遺憾地研究包子她爹、她爺爺、她親戚。現(xiàn)在看到了，開始憑剛才的印象研究包子。
    包子就是包子，沒啥好研究的，你現(xiàn)在還沒買到手，沒辦法扒開了看是什么餡兒的。從面兒上看倒是白白凈凈的，結(jié)論——標(biāo)準(zhǔn)的包子。
    要說皇太子滿身紅心如入少女漫畫地幻想過與公主共度美好一生，那是對康熙教育方針的侮辱。可要說他從沒想過有個賢良漂亮的老婆一起生活，那是對太子成長度的懷疑。
    有點(diǎn)掃興，倒沒失望，他大嫂他倒是看過一眼，跟這些全是一個風(fēng)格的。老大老婆剛懷孕，還沒診出來那會兒，他岳父就跟明珠一塊兒倒霉了，至少他未來的岳父肯定沒科爾坤那么倒霉。太子這樣安慰自己。
    翻著個荷包慢悠悠地看，不再把視線放到淑嘉身上，耳朵依舊豎了起來。樣子已經(jīng)是標(biāo)準(zhǔn)包子了，談吐什么的呢？太子還是會關(guān)心的。真要秀女大挑了，肯定不會讓他去看，要知道，秀女里保不齊就有皇帝的小老婆，太子去挑肥揀瘦了，影響太不好。這種時候真是老天給機(jī)會，哪怕只能考察一個，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強(qiáng)。
    這一聽，沒想到這丫頭懂得還不少。說話倒是生動，而且淺顯，明顯的從她的敘述上來看，她知道的不算少，可見文化修養(yǎng)不差，但是說的很淺顯就是在照顧皇太后的水平。重要的是她在說蒙語，還真不簡單吶。
    胤i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挑挑眉。暗中觀察，然后嘴角一抽，這丫頭倒是站得住，當(dāng)皇太子是空氣。接著，他笑了，那丫頭頭上開始冒汗了，他皇祖母問了她答不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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