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br>
    天亮了。朝霞映紅了了半邊天日，漸漸地，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這一天將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br>
    邊陽火車站，開來了三輛警車，其中一輛 上坐著杜曉飛、郭劍鋒鋒和張子輝。杜曉飛昨天一夜沒有合眼，自從宋杰像一個黑色的精靈，一躍飛上火車之后，她就一直在擔心著他的安危。到了凌晨1點多，得不到宋杰的的信息，杜曉飛就給他打電話，對方不在報務(wù)區(qū)，這更加另重了她的擔心。與此同時，郭劍鋒與東陽市公安局取得了聯(lián)系，對方已經(jīng) 做了準備，答應(yīng)說，車一到東陽，他們立即采取搜捕行動。直等到夜里2點多，對方打來電話說，火車到達東陽后，他們做了認真的搜查，并沒有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和宋杰。隨之，他們又組織警力，順火車道進行了一番搜查，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結(jié)果。沒想到，就在他們收隊不久，杜曉飛卻接到了宋杰的電話，說他已經(jīng)逮住了于又川，現(xiàn)在正從一個火車道班處登上了由烏魯木齊發(fā)往西安的列車，估計一個小時后到達。聽了這樣的消息，大家興奮得高聲叫了起來，都要嚷嚷著要去接宋杰，于是，一下就來了好幾輛車。</br>
    在警車的后面，還跟來了三輛采訪車，一輛電視臺的，另外兩輛是報社的和電臺的。石楠也在其中。</br>
    昨天晚上，石楠剛回到宿舍，總編室主任就打電話通知她要讓她去配音，來到臺上，一看是解除對宋杰通緝的決定，她真的高興壞了，既為宋杰，也為她自己。配完了音，當她冷靜下來慢慢一想，又感到不安，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既然宋杰是被冤枉的，那么于又川肯定就有問題。不知他的問題有多大，是不是就像宋杰說的那么嚴重？她不由自主地操起電話去撥于又川的手機，但是，他的手機正在通話。過了一會兒，她又撥了一次，還是沒有撥通。她只好放棄了。她既想要盡快的知道于又川的情況，又怕知道。她說不清楚，只感到矛盾、恐慌、不安，甚至還有一點逃避。她就在這種非常復(fù)雜的心態(tài)的煎熬中慢慢入睡了。早上起來，記者部接到公安局的電話通知，說火車站發(fā)生了一起槍擊案，讓他們?nèi)ゲ稍L。她根本不知道真實的情況，就匆匆趕了來。她更不知道，這起案件的兩個主角，正是她深愛和喜歡的兩個男人。</br>
    此刻，這兩個男人乘坐的烏魯齊到西安的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在列車長辦公室里，宋杰與于又川緊挨著坐在一起，他仍然用手銬一頭銬著自己，一頭銬著于又川。通過昨晚幾個小時的搏斗，他們倆的體力已經(jīng) 消失殆盡了，誰也不想多說一句話，只默默地坐著……昨天夜里，宋杰登上的那輛火車是一輛貨車，他順著最后一個車皮搜索而去，直到第9 個車皮，他才找到于又川。于又川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他們先是一陣激烈的槍戰(zhàn)，打光了子彈，兩人又在車箱里格斗了起來。你來我往，打了十多個回合，于又川漸漸有些體力不支，窺一空隙，從車上跳下去，隨之，宋杰也跳了下去。于又川不敢戀戰(zhàn)，急向祁連山上逃去，他以為逃進祁連山中就安全了，但是，宋杰追得很緊，幾乎不給他一點喘息的機會，一直追到了祁連山中，兩人又經(jīng)過一陣惡戰(zhàn)，宋杰才將于又川銬上了。</br>
    他們倆個人都大口大地喘著粗氣，兩個人的臉上手上都已掛了彩，衣服也被扯破了幾處。</br>
    就這樣，他們不知坐了多長時間。</br>
    于又川說：“你贏了。”</br>
    宋杰說：“不是我贏了，而是正義贏了。正義總歸是要戰(zhàn)勝邪惡的。如果你早明白了這一點，也不至于如此。”</br>
    于又川說：“沒想到，我終于敗在了你的手下?！?lt;/br>
    宋杰說：“我說過，我絕不會放過你?！?lt;/br>
    于又川說：“你為什么不放過我？其實，我并沒人得罪過你呀。”</br>
    宋杰說：“是的，你是沒有得罪過我，但是，你的行為已經(jīng)傷害到了廣大人民的利益，嚴重破壞了人民群眾正常的生活秩序和工作秩序，已經(jīng)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所以，你就逃天涯海角，也逃不了法律對你的制裁?！?lt;/br>
    于又川說：“你這是站在執(zhí)法者的角度想的，但是，你別忘了，我的公司一年要給我們邊陽市創(chuàng)造多少利稅，我要安排多少待業(yè)青年，解決多少下崗職工？你抓起了我，你只立了一個功，可是，你將要毀掉是多少人的飯碗？將要為邊陽市減少多少財政收入？”</br>
    宋杰說：“我當然沒有忘，沒有忘記死在國道上的高市長和他的司機，死在東陽市的吳金山，死在醫(yī)院中的李英，死在南郊的孫老頭，更沒有忘記我的老戰(zhàn)友畢大海，還有林中飛、田七……他們還那么年輕，卻死在了你們這伙人的手中。當我一閉上眼，那些那些血腥的場面就浮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永遠都忘不了。如果我們的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我們的勞動保障就業(yè)，我們的財政創(chuàng)收是靠血腥，靠犯罪來實現(xiàn)的話，那還有什么意義？”</br>
    于又川說：“千秋功罪，曾與何人評說？”</br>
    宋杰說：“等你站在被告席上，讓人民評說，讓法律評說吧。走！”說著，他一把揪起了于又川。</br>
    他們徒步走了幾十公里，來到一個道班處，手機還沒有了信號。正好就在這時，烏市直達西安的快車要在這里停留加水，宋杰征得列車長的同意，讓他搭上這輛車。</br>
    火車長鳴一聲，進站了。</br>
    宋杰拖著于又川出車門，目光越過來來往往的人流，越過攝影機，碰到了杜曉飛，碰到了郭劍鋒，碰到了張子輝，突然，又碰到了石楠。石楠像觸電般的顫抖了一下，他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知道，這將是對石楠的一個致命的打擊，但是，他又無法不去這么做。他在心里默默地說，石楠，只能請你原諒了。</br>
    這對石楠來講，的確是致命的一擊。這是她無法接受的事實，但是，又是她無法回避的事實。當她的目光碰到于又川的一剎那，她從他的眸子里看到了絕望、無助、羞愧，隨之，于又川眼簾一垂，留給她的卻是一片黑屏。當她與宋杰的目光相撞時，她明顯地感覺到，那眸子里流出來的卻是驚愕、安慰、逃避。她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些是真的，她生命中最愛的兩個男人，卻是以這樣的結(jié)局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她無望地閉上了眼睛，只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碜右话l(fā)軟，跌倒在了地上。</br>
    “石楠！”于又川大喊了一聲。</br>
    “石楠！”宋杰也叫了一聲。</br>
    他們倆一起向石楠跑去。</br>
    他們幾乎一起扶起了石楠。</br>
    石楠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這兩個男人，淚水一下涌出了她的眼眶……</br>
    二</br>
    早上10點一刻，省委向書記、組織部呂部長，省公安廳陳廳長一起來到了邊陽市。</br>
    今天早上剛上班，陳廳長就急急忙忙來到省委，向省委向書記匯報完了邊陽市的案情。剛剛匯報完畢，邊陽市委書記楊志清就打來電話說，劉國權(quán)自殺了。向書記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馬上要到邊陽去一趟，你通知在家的常委，我要聽聽你們的匯報。掛了電話，向書記說，準備一下，你也隨我們?nèi)ヒ惶诉呹枴＿呹柍隽诉@么大的問題，我是負有全面責任的呀。在邊陽的干部任用上，我沒有嚴格把好關(guān)，才出現(xiàn)了這樣大的問題。</br>
    在市委會議廳里，楊志清向向書記一行做了匯報，因楊志清對情況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劉國權(quán)畏罪自殺了，究竟是什么罪，為什么畏罪自殺了卻講不出所以然來。剛說了前三句，就急得虛汗淋漓，口齒結(jié)巴。向書記打斷了他的話說，作為一個市委書記，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這個市委書記是怎么當?shù)?？我看你也是一個糊涂官。等向書記說完，楊志清就對兩位列席參加市委常委會的郭劍鋒和張子輝說，你們倆誰匯報一下？陳廳長說，老郭，郭劍鋒，你對情況吃得比較透，你匯報一下吧。郭劍鋒便從2、23高中信的車禍案講起，線條明晰，祥略得當，不足30分鐘就把整個過程講完了。張子輝又把劉國權(quán)的“一個市長的自白”向大家展示了一下說，這是劉國權(quán)臨終時寫的。那份“自白”已被劉國權(quán)的血水染紅了。向書記說，念一念，看看一個靈魂在覆滅的時候，有什么感悟？張子輝便從頭念了起來：</br>
    一個市長的自白</br>
    邊陽市的老百姓，我是邊陽市建市25周年來的第7任人民政府的市長，名叫劉國權(quán)。當我提筆寫這段文字的時候，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歷史的罪人，成了一個自絕于黨和人民群眾的罪人。我再也無法面對養(yǎng)育我的這片土地，無法面對我的親人和同事，更無法面對培養(yǎng)我的領(lǐng)導(dǎo)和曾經(jīng)信任過我的邊陽市的老百姓，我只有選擇一條路，就是死。我知道，死，不足意逃脫我犯下的罪行，但，至少使我的靈魂得到了一次逃脫。</br>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怎么從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變成了一個腐敗分子？怎么會不知不 覺地走上今天的犯罪道路上呢？此刻，當我的生命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再次想起這個問題，我除了強烈的自責和后悔之外，似乎還有一縷難以言說的傷感，既為我自己，也為我們這個賴以生存的社會。</br>
    50年代末，我出生于西北很窮的一個小山溝里。留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饑餓和寒冷對我的威脅。那時的我，惟一的需求和希望就是怎么吃飽肚子，穿暖衣服。除此之處，我無任何奢望。要說那時我有什么理想的話，我的最高理想就是將來能當一名村干部，這樣就可以逃避繁重的體力勞動，還能享受一點特權(quán)。后來我上了學，在學校，我知道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必須要好好讀書，掌握知識，做個有文化的人，才有可能 當個 城里人。所以，為了當一個城里人，我起早貪黑，拼命地學。我的學習成績總是在班上名列前茅。高中畢業(yè)那年，正趕上恢復(fù)高考，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br>
    大學畢業(yè)，有了工作，有了城市戶口，我終于實現(xiàn)了我的理想，當上了城里人。對此，我非常珍惜，因為它得來的實在太不容易了。在工作上，我總是踏踏實實，任勞任怨，尊敬領(lǐng)導(dǎo)，團結(jié)同志，謙虛謹慎，積極進步。后來，我入了黨，又被組織上提拔成了副科，干了沒幾年又成了正科。那時候，我把組織對我的信任成了我好好工作的動力，我更加埋頭苦干，根本不計個人的利益。后來，我的官兒越當越大了，職務(wù)越來越高了，由副處成了正處，又由正處成了副地級、地級。</br>
    說實在的，我在當?shù)谝粚酶笔虚L的時候，還是一個廉潔奉公好干部，那時候我滿腦子裝的是工作，滿腦子想的是群眾的利益。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我的原則。那時候也有人送禮，但是，都一一拒絕了。我常常想起我童年的那些伙伴們，他們大都還在農(nóng)村，和他們相比，我真是活在天堂，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無論是經(jīng)濟上還是物質(zhì)上，我都夠了，我應(yīng)該珍惜我現(xiàn)有的生活，我沒有必要為一點小利而失去做人的大節(jié)。</br>
    如果按著我那時的樣子發(fā)展下去，也許我現(xiàn)在仍不失為一個好干部，但是，后來我卻變了。這種變化的原因有自身的因素，也有外部的因素。當我的權(quán)力越來越大之后，我周圍的環(huán)境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聽到的一聲聲恭維，看到的是一張張燦爛的笑臉。金錢美色隨處都在誘感著我，我雖然也在拼力的抵御著這些東西，但是，當我的所作所為不被上級領(lǐng)導(dǎo)所認可所重視的時候，我也就慢慢地被社會同化了，幾乎在不知不覺中就上了別人的賊船，成了金錢和欲望的奴隸。</br>
    要說我是怎么變的，這不能不算一個社會根源。我在副市長的崗位上干了將近兩屆，我慢慢地發(fā)現(xiàn)，干的再好，不如說的好，說的再好，不如有關(guān)系的好。一些工作能力比我低的，資歷比我短的，甚至，人品很差的一些人，為什么一個個都上去了？有的與我平起平坐，有的成了我的上級。對此，我想不通，為什么這么不公平？這種不公平，極大的傷害了那些老老實實兢兢業(yè)業(yè)干工作的人。當一個無能的領(lǐng)導(dǎo)坐在你的上頭，不干事，或者沒有能力干好事，你是多么的憋氣，你就會想，假若讓我去做，我能做得多好多好，能給老百姓帶來多大的好處。于是，你就想得到這樣一個平臺，想大刀闊斧的干一番事業(yè)?？墒?，現(xiàn)實又偏偏不給你這樣一個平臺，怎么辦呢？一種是消極的等待，一種是積極的爭取。在這二者之間，我選擇了后者。要想爭取，必須要有靠山，要找靠山，就得有一定的經(jīng)濟做保障。就這樣，我慢慢地變質(zhì)了。我被人用金錢控制了我的權(quán)力，我又用金錢打通了上面的關(guān)節(jié)，當我徹底墮落了之后，也意味著我的官運來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想不明白，為什么在我正直廉潔的時候，得不到應(yīng)有的重用，為什么等我變質(zhì)了，腐敗了，墮落了，反而被提拔重用了呢？這是我的悲哀，難道又不是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的悲哀嗎？</br>
    如果問一個小偷，你為什么作案？答案可能很簡單，就是為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如果問一個貪官，你為什么要貪？答案也不會太復(fù)雜，也是為了想得到想要的東西。在人的私欲上，貪官與小偷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區(qū)別僅僅在于他們的文化背景的社會影響上。小偷基本是為了自給自足，而一個腐敗分子，就好比一個污染源，他要收，還要送，他要影響周圍一大片。腐敗產(chǎn)生的過程，何嘗又是一個滲透的過程？</br>
    一個好的環(huán)境，它可以使壞人變成好人，一個壞的環(huán)境它可以使好人變成壞人。當你一旦變質(zhì)了，你對權(quán)力的欲望也將發(fā)生了根本的變質(zhì)，你不再僅僅把權(quán)力當作你干好工作的一個平臺，更成了你撈取個人資本，獲取名利，實現(xiàn)權(quán)色交易的平臺。這是一條不歸路，你走上了這條道，就意味著一步步地邁向深淵。</br>
    我知道，老百姓一說起貪官，個個會恨得咬牙切齒。我不知道我之前的那六任市長是不是都很廉潔？但是，我希望從第八任市長起，一定要記住，邊陽市第七任市長叫劉國權(quán)，他是一個貪官，當他走上了自絕于黨和人民的絕路時，他醒了，卻也晚了。如果我為此而能使一如我這樣的人能夠即早清醒，能夠使后來者警鐘長鳴，也算是對我靈魂的一點告慰吧！</br>
    張子輝念完后，一陣冷場過后，向書記說，同志們，這個腐敗案向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這就是腐敗是怎么產(chǎn)生的，又是怎么滲透的？在新形勢下，我們的一級組織，又是怎樣選拔任用干部，我們的監(jiān)督部門又是怎樣做好對權(quán)力的制約和監(jiān)督。我們天天講反腐倡廉，反腐倡廉，但是，為什么腐敗就像割韭菜一樣，剛割了一茬，新的一茬又長上來了，這是為什么呢？這是一個發(fā)人深省的問題。我建議，下個月全省的反腐倡廉會議就定在邊陽，在這里開一個現(xiàn)場會，以劉國權(quán)作為我們的反面教材，要把他的“一個市長的自白”印發(fā)下去，讓大家進行廣泛的討論，要切切實實地解決一些思想上的問題，解決一些靈魂深處的問題，把反腐倡廉推向一個更深更高的層面。</br>
    三</br>
    于又川被關(guān)進了看守所的大牢中。一連幾天，宋杰和郭劍鋒都沒有從他嘴 里審問出與案件有關(guān)的一句來。于又川只有一個請求，讓他盡快地去死。</br>
    經(jīng)過市委常委會決定,郭劍鋒又回到了公安局。省廳調(diào)查組將案件移交給市局之后，張子輝他們都回到了省上。一切又漸漸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br>
    這天下午，石楠找到了宋杰，她想見一面于又川。按規(guī)定，像于又川這樣的重大犯人在沒有公開審判之前是不允許外人探見的，可是，石楠很例外。宋杰征得郭局同意后，帶石楠上了看守所。</br>
    隨著一陣鐵鐐的響動，于又川慢慢地出現(xiàn)在了石楠的面前。</br>
    看著眼前的于又川，石楠怎么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敢相信那個瀟灑倜儻的于又川就是眼前的這個重刑犯。他瘦了，仿佛像變了另一個人。他的目光比她在火車站上看到的坦然了許多。</br>
    他說：“謝謝你來看望我?！?lt;/br>
    她說：“你……你為什么要這樣？”話一出口，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下淌了下來。</br>
    他說：“好多事兒，不是用為什么就可以回答了的。如果有人問我，今生今世的最大遺憾是什么？我就可以明確地告訴她，我對不起石楠。因為我愛她，不該傷害她，才傷害了她。因為我愛她，不該欺騙她，才欺騙了她。倘若還有來世，我就是當牛做馬，也要還清今生所欠下的債。”</br>
    石楠泣不成聲地說：“難道……你就不為你的所作所為而遺憾？不為你走到今天這一步而遺憾？不為你的……生命而遺憾？”</br>
    “不！”于又川搖了搖頭說：“自從我下崗失業(yè)的那天起，我就拿著我的生命去做賭注，要么，我勝了，我就是人上人，我可以操縱著那些貪官，主宰著這座城市，讓他們?yōu)槲易龉罚寵?quán)力為我服務(wù)。如果我失敗了，我就認了這個命。人生就是一場大賭，精彩的不是它的結(jié)局，而是它的過程?，F(xiàn)在，我失敗了，我只好認命，別無它怨?！?lt;/br>
    石楠說：“那么，那個曾經(jīng)被妻子拋棄的下崗工人，忍氣吞聲地離開了那個家，他沒有向命運屈服，也沒有自暴自棄，而是憑著他堅忍不拔的毅力，憑著他的聰明才智，外出去打工，然后,又用掙來的錢干起了包工隊，然后，從小到大，一步一步地發(fā)展到了今天擁有上億元資產(chǎn)的大企業(yè)……這些都是假的？都是一個子虛無有的故事？”</br>
    于又川說：“不！是真的。這些都是真的。它只一半，僅僅是這個故事的外殼，還有一個內(nèi)核，卻是鮮為人知的。想知道嗎？”</br>
    石楠點了點頭。</br>
    于又川說：“他下了崗，被妻子拋棄后，他沒有立即離開這座城市，他租了一間破平房先住了下來。為了生存，為了有口飯吃，他到處去求職，可是，處處遭到的卻是冷眼，他就像一只喪家之犬，被人哄出來哄出去。他受盡了別人*和白眼，也受盡了生活對他的摧殘與折磨。生活已經(jīng)把他逼到了絕路，也許，就是從那時起，他就開始對這個城市產(chǎn)生了仇恨，對那些貪官污吏們產(chǎn)生了仇恨，他下了決心，要么就下地獄，要么就上天堂。于是，他不得不去挺而走險，到云南做起了毒品生意。他先是跑單幫，給別人去送貨，他只拿到一點提成，后來掙了一點錢，他就自己單干。他憑著他的膽識，憑著他的智慧與身手，在毒販和警察之間有刃的余地周旋著。當他有了一大筆錢之后，他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救過他一命的老戰(zhàn)友左子中。為了報答他，他特意到河南去尋找。經(jīng)過千幸萬苦，他終于在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里找到了他。左子中過得也很艱難，知道他發(fā)了財之后，非要跟上他一塊兒干。他拿出一筆錢，安頓好了左子中的一家老小后，便帶著左子中離開了那個小鄉(xiāng)鎮(zhèn)。有了左子中的幫忙,愴如虎添翼，很快，他就在黑道上立住了腳，當他做完最后一筆大生意之后，沒想到他被公安盯上了，他只好掐斷了下線，然后就投資做起了房地產(chǎn)生意。隨著他的事業(yè)如日中天，他的野心和欲望也就越來越膨脹了，他不滿足于現(xiàn)狀，就想控制起那些貪官污吏，來主宰這座城市。后來，他做到了，卻也失敗了?！?lt;/br>
    石楠說：“這些就是你的理由嗎？全國有多少個下崗工人，又有多少待業(yè)青年，他們不也是憑著自己勤勞的雙手，在創(chuàng)造著幸福，創(chuàng)造著美好，你為什么要去以身試法？”</br>
    于又川說：“這就是我與他們的最大不同。因為我是犯罪分子，他們不是。”</br>
    “時間到?！笨词卮蠛耙宦暋＿^來了兩個警察，托起了于又川。</br>
    于又川說：“別再來了，祝你保重?！?lt;/br>
    石楠的淚水一下又涌了出來。</br>
    出了探望室，宋杰一看淚眼婆娑的石楠，不無同情的說，到旁邊的田野上走走好嗎？</br>
    石楠點了點頭。</br>
    看守所的旁邊，是一片莊稼地，晚霞灑到麥田上，一片金黃。輕風一拂，麥浪一蕩一蕩的，仿佛起伏的海浪。</br>
    宋杰說：“是不是……為你上次的幫忙，后悔了？”</br>
    石楠說：“不！不后悔。要說后悔，是后悔認識了他?！?lt;/br>
    宋杰說：“你瘦了?！?lt;/br>
    石楠將嘴唇一咬，淚就被 咬了下來。</br>
    宋杰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這不是你的錯。僅從愛而言，他也是真心的。”</br>
    石楠淚光閃爍地看著他說：“你怎么可以斷定？”</br>
    宋杰說：“我從我們下火車的一剎，他的行為中?！?lt;/br>
    過了好一會兒，石楠說：“宋杰，我要走了。今天是來向他，也向你告?zhèn)€別?！?lt;/br>
    宋杰驚問道：“你要走？到什么地方去？是去出差，還是外出學習？”</br>
    石楠說：“不。是辭職。我想離開這里，改變一個環(huán)境?！?lt;/br>
    宋杰說：“石楠，你要冷靜冷靜，為了他，你放棄這么好的工作，值嗎？”</br>
    石楠說：“對于這座城市，我已經(jīng)再沒有什么留戀的了。我所愛的兩個男人，一個能得到的，他卻走了。另一個得不到的，想必永遠也得不到?！?lt;/br>
    宋杰心里像蜜蜂蟄了一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隱痛。他知道她所說的另一個人是誰，但是，他不能。因為那顆心早有了他的所愛。</br>
    他不敢面對石楠，把目光投向極遠極的地方說：“兩情相悅，這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但，它不是人生的全部。石楠，忘了吧，如果是美好，就把它永遠留在記憶，如果是傷害，就卻它忘卻。”</br>
    石楠說：“能忘了嗎？”</br>
    他說：“除了愛情，還有友誼。其實，友誼也是很美好的?！闭f著，他拍了一下石楠的肩頭石楠一下?lián)涞剿膽牙?，輕如蚊蠅般地說：“宋杰，你能抱我一下嗎？就一下?！?lt;/br>
    宋杰輕輕地攬了一下，然后又用力攬緊了她。</br>
    少頃，她突然一把推開宋杰，扭頭跑了。跑進了晚霞中，跑進了黃昏里……</br>
    四</br>
    又一個黃昏，殘陽如血。天被染紅了，地也被染紅了。墓地上，像被血水潑灑過的，一片血紅。宋杰和杜曉飛手捧著鮮花，分別獻在了畢大海、林中飛、田七的墓前。奇怪的是，林中飛的墓前已經(jīng)有人獻一了一束鮮花，那花朵仿佛被血水浸過似的，分外的鮮紅。杜曉飛詫異道：“難道……在這座城市，還有林中飛的親人？”宋杰說：“也許吧。”杜曉飛突然發(fā)現(xiàn)那束花上還附著一個紙條，她拿過花，看著紙條上寫的字，念了起來：“我和你，總是失之交臂，你來了，我又走了，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做朋友。安息吧，林中飛，你的朋友石楠永遠不會忘記你的?！?lt;/br>
    杜曉飛讀完，誰也默默無語。這話雖然簡短，但，它的內(nèi)涵卻極深。它足意能使人的靈魂為之一顫。</br>
    半晌，杜曉飛說：“她們原來就熟悉？”</br>
    宋杰說：“也許。”</br>
    杜曉飛說：“石楠要走，她要到哪里去？</br>
    宋杰說：“不知道?！?lt;/br>
    杜曉飛說：“宋杰，我們雖然勝利了。但是，一想起他們，死的死了，走的又走了，我的心里真不是個滋味?！?lt;/br>
    宋杰說：“我也是。如果沒有他們，沒有他們的支持，沒有他們的舍身相救，也許躺在這里就不是他們，而是我?！?lt;/br>
    杜曉飛說：“也有我?！?lt;/br>
    宋杰說：“所以，老天都為之動容，用血來祭奠他們的英靈?！?lt;/br>
    他們的目光越過血紅的墓地，越過血紅的高山，越過血紅的大地，越向天邊，那里仍是一片血紅……（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