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路(三)
兩天后,袁佩琪宣布退出演藝圈,速度比我預(yù)想的快得多,大概是怕夜長夢多,萬一那段出事的影像被公開,極有可能會被輿論逼得無路可走。
及時抽身,還能保住名聲,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至于太難。
我沒有那閑心再為他人考慮將來,我自己眼前的那條路,荊棘密布。
Charles來到病房的時候沒有戴眼鏡,不羈的眼睛下面有因為睡眠不足留下的陰影,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頹廢,和平時很不一樣。
“Hi,Charles。”我艱難地挪動身體,試著坐起來。
“沒關(guān)系,你躺著休息吧,”Charles制止道,“我剛下飛機(jī),先過來看看你,一會兒就走了。”
“辛苦你了……”
“千萬別這么說,之前那樣做我罪無可恕,現(xiàn)在能有機(jī)會真正地幫到你,我心里才稍微好過一點。”
“說實話,當(dāng)我知道你喂我吃安眠藥的時候,我真的氣瘋了,”我笑道,“但現(xiàn)在我什么都想起來了,我能理解黎華的心情,自然也能理解你作為他朋友的難處,所以不要再道歉了,過去的事我不會再怪你。”
“你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需要進(jìn)行催眠了,明天開始,我每隔一天會來跟你聊一兩個小時。要克服這個障礙,必須要去面對,過程會很痛苦。”
他沒有安慰我,也沒有對結(jié)果做任何樂觀的估計,但他說每句話的語氣都堅定而誠懇,這反而令我更信任他:“我知道。如果不痛苦,我就不會至今走不出來,我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做到,但是我一定會盡力。”
“好好休息,好好做復(fù)健,你需要好的身體狀況來應(yīng)對心理上的痛苦。”
“我會的。Charles,要你放下國內(nèi)的一切留在這里,真的不要緊嗎?”
“誰讓我交了黎華這個朋友呢,”他戲謔道,“不過我還是那句話,雖然我做什么都彌補(bǔ)不了自己之前對你的行為,但能有機(jī)會幫到你,我在所不辭。”
“都不知道該說是黎華好運還是你倒霉。”我也玩笑道。
“好了,我這鬼樣子還是先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再過來。”
“Charles……”我思忖著,不知從何開口。
“怎么了?有什么事盡管說。”
“關(guān)古威是你的病人吧?上次我在你的咨詢室遇到他。”
“對。”
“他的情況還好嗎?如果不方便說的話也沒關(guān)系。”
“也沒什么不方便說的。他來了很長一段時間,什么也不愿意說,只肯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所以我根本沒幫到他什么。這次我過來,已經(jīng)把他轉(zhuǎn)給我其他的心理咨詢師朋友了。”
我告訴黎華需要打個電話,讓他送走Charles之后再去替我買點吃的。
打電話給關(guān)古威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拾回記憶之后,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那次事故的確改變了我的人生,而關(guān)古威不應(yīng)該是為這一切買單的人。
國內(nèi)時間已是深夜,但我顧不了那么多。
關(guān)古威接電話的聲音很清醒,這讓我更加難過:“阿威,你睡了嗎?”
“沒有。你的情況還好嗎?”事故發(fā)生后,公司只對外簡單地表示我正在積極接受治療,并沒有透露太多具體情況,所以這些日子,我收到了無數(shù)的電話和短信,當(dāng)然,這些黎華都用最官方的語氣替我擋掉了。
“不好也不壞,可能要在紐約待很長一段日子了。”
“嗯。”
電話里是長久的沉默,時間的溝壑,令我們難以逾越。
“不過,算是有一件好事吧……”我說,“這一摔,我什么都想起來了,我是說,所有的事。”
他一直沒有出聲,直到我懷疑他不打算再說話,他突然輕聲地說:“若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長舒一口氣:“我原諒你,所以,你也原諒自己吧。這么多年,就算是懲罰,也夠了。何況這本就不該怪你,開車的人……是我。”
“但是如果我不打那通電話,就不會……就不會……”
關(guān)古威的呼吸很重,我聽得不忍心:“那只是個巧合,是我……疏忽駕駛,所有的責(zé)任都在我,在我一個人。”
“不……不是的……對不起……對不起……”
關(guān)古威在電話那頭低聲啜泣,我一直沒有說話,直到他的哭聲越來越大,壓抑了六年的自責(zé)和痛苦,在這一刻盡數(shù)釋放。
那場車禍,改變了我的一生,或許,也改變了關(guān)古威的一生。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不斷閃過的,是二十歲的關(guān)古威燦爛得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笑容。那時候日子過得很慢,快樂仿佛是最容易的事。
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所有對未來的美好期許,都敵不過現(xiàn)實突如其來的殘酷,而我們唯有背負(fù)著命運的十字架,咬緊牙關(guān),砥礪前行。
“若綺,”他終于平靜下來,小心翼翼地問我,“我可以來美國看你嗎?”
“不,別過來,”我倉惶拒絕,又趕忙解釋道,“我需要做很長一段時間的康復(fù),無論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是,在我好起來之前,先不要過來。”
“好。若綺……”他停頓了很久,最后只是說,“你要加油,要活下去。”
我掛上電話,捂著臉哭出聲來。
黎華適時地跑進(jìn)來,將我摟進(jìn)懷中。我想,他其實大概哪里都沒去。
他什么也沒有問,只是輕撫著我的背,靜靜地陪伴著我。
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堅強(qiáng)。
在我安慰關(guān)古威將所有的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再次回到我的眼前,提醒我的罪孽。
我緊緊地抱著黎華,怕一松手,就支撐不下去。
我總是以為最難的已經(jīng)過去,可我從來沒有想過,也許最難的事,還未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