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夏以桐毫不懷疑, 這三個選項她要是說出任何一個,前途將一片黑暗。
最后, 她靈機一動, 隔著戲服抓起陸飲冰的手腕,作勢要抽自己的臉,欲哭無淚道:“陸老師, 我下次再說錯話,你直接打我吧。”
陸飲冰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立刻把手抽了回來, 目露慌張, 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羞澀靦腆得讓人想揉進懷里使勁疼愛。
夏以桐看呆了:“你……”
陸飲冰縮著手,緊張地往后撤,道:“你……意欲何為?”
夏以桐:“啊?”
這怎么還說上古代白話了呢。
陸飲冰:“我可是楚國的六殿下, 是我父王的兒子。”
夏以桐:“……”
陸飲冰看著她,語氣恢復(fù)正常的波瀾不驚, 帶了一點不悅:“你沒背臺詞?”
夏以桐:“……背了。”
“那你怎么不接我戲?”
“……一時沒想起來。”夏以桐抱歉道, 一滴汗從她脖子一直流進了后背。
這猝不及防的對戲, 差一點, 她就把手伸過去抱她了……好險。
“正好閑著沒事, 我們再來對一段, 這回別再忘了。”
夏以桐心中一緊,臉上卻是如常:“好啊。”
多對對戲打個預(yù)防也好, 萬一演的時候她本性敗露, 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她自己丟臉不要緊,可萬一驚擾了陸飲冰被她發(fā)覺……
夏以桐深深地望她一眼,垂下眼簾。陸飲冰沒注意,接過助理c遞來的水喝了一口,說:“開始吧。”
“你……意欲何為?我可是楚國的六殿下,是我父王的兒子!”
“我自然知道你是六殿下了,”瞧著陸飲冰眼神躲閃、驚慌失措?yún)s不得不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夏以桐離她近了些,幾乎貼著她的唇,輕聲道,“……我的殿下。”
陸飲冰退開距離,說:“不對。”
夏以桐心臟狂跳,臉開始發(fā)燙,鎮(zhèn)定道:“臺詞是、是這樣的。”
陸飲冰說:“神態(tài)、感情都不對,你太流氓了。”
被定性為流氓的夏以桐:“……”
“算了,”陸飲冰道,“現(xiàn)在我是陳輕,你是荊秀,我給你演示一遍。”
“好。”
夏以桐念完荊秀的臺詞,陸飲冰開始了。
“我自然知道你是六殿下了。”她的聲音得天獨厚,平日說話慵慵懶懶總也像唱歌,演陳輕的時候卻開口清脆如玉珠落盤,好聽得緊,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演各類角色特意訓(xùn)練過。陸飲冰慢慢靠近她,并沒有立刻開口,而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進她的心里。
周圍的世界忽然就黯淡下來,只剩下她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面盈盈的都是透亮的水。
夏以桐恍惚間覺得要陷進她霧蒙蒙帶著濕氣的眼睛里不可自拔,正欲掙脫,陸飲冰在她耳邊柔聲細(xì)語了一句:“……我的殿下。”
仿佛羽毛輕輕地刮擦而過,她的心跳不可控制地漏了一拍,緊接著耳根通紅,大驚失色。
她什么時候貼近她耳朵的?!
可以說是非常地本色出演了。
這就不流氓了嗎?她想了想,……果真沒她流氓。
一直旁觀的秦翰林撫掌大笑:“我看你們倆換一下角色也挺好的嘛,你看小夏臉紅得特別自然,看不出來啊,小夏演技這么好,我低估你了。”
夏以桐尬笑兩聲。
陸飲冰是知道夏以桐不是演出來的,但是她看了夏以桐一眼,奇異地沒有戳穿她,而是轉(zhuǎn)頭盯著秦翰林:“老頭子你再說一遍試試?你對得起我掉的三十斤肌肉嗎?”
秦翰林感覺被“老頭子”三個字侮辱了,吱哇亂叫起來,挽胳膊,擼袖子……并沒有袖子,于是做了個亮家伙的手勢:“來戰(zhàn)吧。”
陸飲冰穿著戲服,擼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兩條胳膊,一點瑕疵也沒有,道:“來戰(zhàn)!”
二人齊聲道:“五魁首啊六六六!”
秦翰林:“對二!”
陸飲冰:“王炸!我贏了哈哈哈!”
秦翰林:“你賴皮!”
陸飲冰:“我不管。”
秦翰林:“對三!”
陸飲冰:“王炸!over!”
秦翰林先發(fā)制人:“王炸!”
陸飲冰后來居上:“王炸!”
秦翰林炸了:“艸,一副牌哪有兩個王炸?!”
陸飲冰比他還炸:“這把是兩副牌的!炸了炸了,你輸了!”
夏以桐全程懵逼,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這兩人在干什么,她似乎、好像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再看看旁邊的助理c一臉淡定,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了。好在周圍沒有別人,聽不到他們倆在說什么。
兩人特別無聊地玩了一會兒,眾人補妝、整理衣服,重新開拍。
“action!”場記打完板,快步出鏡。
“陛下駕到……”
文武百官皆俯首。
楚王說話,大皇子上前,鏡頭給陸飲冰,朝堂吵成一片,楚王震怒,派遣六殿下前往南方賑災(zāi),荊秀無奈應(yīng)下。整段戲一氣呵成,一鏡到底,秦翰林道:“卡,過了。”
喜悅綻放在每個人的臉上,這種努力多次終于被認(rèn)可的感覺真是再好不過了。
夏以桐出了口氣,也高興,心說這段總算拍完了。
秦翰林:“好,記住剛才的感覺,我們再來一次。”
夏以桐:“……”
秦翰林:“卡,這次比剛才更好,大家都很棒。燈光,a組撤掉,我們再試一次。”
一場群戲來回拍了一個下午,最后一遍過完的時候大家累得都癱在地上不想動彈。晚飯時間,場務(wù)買了盒飯過來,陸飲冰把自己關(guān)在休息室里,夏以桐跟大家一起吃盒飯,她看見秦翰林站在攝影機前面,一邊扒飯一邊看,于是跟過去看。
秦翰林正在看回放,聽見響動沒回頭,招呼了一聲:“來了。”
夏以桐:“嗯。”
每一個鏡頭都起碼有十幾條,就算是陸飲冰這樣無可挑剔的,秦翰林也不會只讓她拍一條。秦翰林一條一條地重復(fù)看一個鏡頭,問夏以桐:“你看出什么區(qū)別沒有?”
夏以桐不好意思地?fù)u頭:“沒有,演得好一點了?”可陸飲冰每次都演得很好啊,發(fā)揮穩(wěn)定,還有那些老戲骨,不至于還要秦翰林教怎么演戲吧?
秦翰林哈哈大笑。
夏以桐給他笑得更不好意思。
秦翰林:“你要是能看出來我不是白混導(dǎo)演圈這么多年了?”
夏以桐止不住好奇,問道:“有什么區(qū)別?”
秦翰林挺起胸膛,道:“要是一遍過豈不是顯得我沒有水平?”
夏以桐:“……”
“你信不信我說的。”
“不信。”
“為什么?”
“您不是這樣的人。”
秦翰林又笑了,他把攝影機前的位置騰給夏以桐,道:“再仔細(xì)看看?有什么區(qū)別?”
夏以桐認(rèn)真地看了看,說:“光……色調(diào)……聲音……嗯……”
“怎么樣?”
“不知道。”夏以桐搖頭,果斷道。
秦翰林一臉怪叔叔的笑意,誘導(dǎo)道:“是不是更好看了?”
夏以桐一看,果真是,連忙點頭:“對!”
“對嘛!”秦翰林道,“我跟你說怎么把人拍得好看是需要技巧的……”說到最后,秦翰林說,“你有沒有興趣當(dāng)導(dǎo)演啊,我培養(yǎng)你,我很多干貨的。”
他的表情認(rèn)真得就像是天橋底下貼膜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十元一次,只此一家。
夏以桐干笑:“……那什么,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拍戲,以后再考慮貼、不,改行當(dāng)導(dǎo)演。”
現(xiàn)在的明星但凡有改行當(dāng)導(dǎo)演的,改一個撲一個,出去人還一口一個x導(dǎo),也不嫌閃了舌頭,她才不趟這渾水讓人家當(dāng)笑話看,想想都尷尬。再說她演員都沒當(dāng)好,不能眼高手低,吃著碗里瞧著鍋里。聽說秦導(dǎo)的同性戀人是早年的戛納影帝,出柜后淡出娛樂圈做起了生意,賺來的錢一心支持秦翰林拍電影,秦翰林也有才華,兩人過得紅紅火火。陸飲冰在采訪中也說過她戲拍膩了就考慮轉(zhuǎn)行當(dāng)導(dǎo)演,如果要拍電影的話,她得趁著年輕多掙點錢,也都給她拍電影。
理想很豐滿,豐滿得有點異想天開。
夏以桐揉揉自己的臉,舒口氣,暗自嘲笑自己,好在秦翰林沒有注意到她異常的舉動,聚精會神地看回放,夏以桐看著他時而皺眉,時而托腮,連飯都顧不上吃,心生感慨:能把美追求到這樣一種境界的人,也算是人間奇葩了。
兩人許久都沒說話,場務(wù)來收走了涼掉的盒飯。
“今天你和陸飲冰對戲我看到了,你可以學(xué)她,但是別都學(xué)她。”秦翰林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
夏以桐正出神,冷不丁聽到句話,抬頭:“啊?”
秦翰林一心二用,淡淡地說道:“一部電影最重要的不是演員,是導(dǎo)演。一個好的導(dǎo)演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一個爛導(dǎo)演則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就算給他一個林青霞,他也只能拍出李蓮英,拍不出東方不敗。”
夏以桐以為他要說些什么“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表演方法,一味地模仿容易畫虎不成反類犬”之類的,乍一聽到這比喻忍不住笑了出來。
秦翰林說:“攝像只是一個媒介,導(dǎo)演才是一部劇的靈魂,他有感情要傾訴,所以通過鏡頭里的人表現(xiàn)出來。所以你看一部戲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導(dǎo)演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喜歡柔和的致愛麗絲還是喜歡激烈的黃河大合唱,你都能體會得到。一個有感情有傾訴**的導(dǎo)演才是好導(dǎo)演,比如王家衛(wèi),他的電影幾乎全是愛情片,或者隱晦地在講述愛情,他把愛情故事講到了極致。比如我,所有看我電影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人很膚淺,我喜歡美,喜歡表達美。”
夏以桐看著他,又覺得,他反復(fù)拍那么多遍鏡頭,一遍一遍地雕琢,不僅僅是為了追求美,還有什么,她心中一股說不上來的陌生的感覺在涌動,洗滌著她的靈魂。
她誠懇道:“您不膚淺。”
秦翰林笑了下:“我讓你別都學(xué)陸飲冰,是因為她只是我借用來表達感情的演員之一,你也是之一,你有你獨特的美麗,不要抹殺了它。”
夏以桐似懂非懂地點頭。
秦翰林轉(zhuǎn)過臉,正經(jīng)不過三秒,一臉期許地望著她:“怎么樣怎么樣?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這干貨干不干?”
正巧陸飲冰又成功渡劫,挺過了一頓晚飯,從休息室出來。她高挑修長,容貌妍麗,邊走路邊偏頭和助理交談,時而往四周瞧一眼,整個人如同清晨穿透樹林的第一縷陽光,那么熱烈地在夏以桐眼里燃燒起來,周圍世界的一切忽然就五彩繽紛起來。
夏以桐定定地望著,彎起嘴角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