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不信相思混不解(二)
,燕傾天下 !
微微一笑,挽著沐昕的手,我態(tài)度閑適的上前,與朱能并肩而行,與薛祿擦肩而過時,我仿佛沒看見他一般過去了,感覺到他繃緊如弦的身體突然猛地一松。
我惡意的一笑,突然回頭,以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見的極細(xì)微的聲音道:“薛將軍,一箭之賜,我該如何奉還你?
他立時再次僵住,我大笑著揚(yáng)長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朱能,依稀聽得他訕訕道:”郡主越發(fā)高深了……“
沐昕輕輕捏了捏我的手,道:”你既然嚇?biāo)y道是不打算追究他了?“
”聰明,“我笑嘻嘻的看著他:”不過你是受害者,還得你說了算。“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苦心的,“沐昕目光寧靜的望著我,”如今正值戰(zhàn)事,薛祿此舉又明擺著有人主使,你我不依不饒鬧上去,牽藤摸瓜的扯出那些人來,倒害得你父王為難,難道還要他陣前殺將?就算為了給我個交代,他處治了薛祿,隱在背后的人不過損失個棋子,還是不傷分毫,你我豈是肯做這般無用之事之人?“
我頷首:”你說得不錯,不過我倒不是全為了我父親考慮,他既然帶出那群無法無天的手下,便付出些代價(jià)也是應(yīng)當(dāng),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機(jī)……“說到此處我頓住,沉默下去。
沐昕微帶詫異的看我,我勉強(qiáng)回他一笑,淡淡道:”你知道,我丟掉了一些記憶,我覺得,我丟掉的這些記憶很重要,也許和你今日遇襲也有關(guān)聯(lián),我想,等我回復(fù)記憶,也許我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沐昕輕聲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先得找到賀蘭悠。“
”他豈是輕易可為人尋著之人?“我搖搖頭,”須得另想辦法。“
正說著,卻見前方有人探頭探腦,我一眼便發(fā)覺是黃興武那些人,想必聽說了我的到來,想要看看那個真實(shí)的”璇璣郡主“,不由一笑,便聽得清晰的抽氣聲,我好笑的轉(zhuǎn)開臉,對沐昕道:”可記得前些日子那被剪斷褲帶的士兵?你當(dāng)日可曾想到是我?“
沐昕道:”我總想著你回來便會直接見你父親,哪想到你因?yàn)槭洠桓冶砺渡矸荩曰爝M(jìn)軍營,而你那剪斷人家褲帶手法普通,我以為是敵方派來查探的外家高手,早知道你就在我身邊,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翻出來。“
我笑笑,悠悠道:”只要能相遇,任何時間都不算晚。“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抬手替我挽了鬢邊一絲亂發(fā)。
——
一路回營,遙遙看見父親的大帳就在前方,朱能已經(jīng)先一步令人快馬驅(qū)馳向父親稟告了我回來的消息,我們尚未下馬,遠(yuǎn)遠(yuǎn)便見有人掀簾而出,微笑著迎了上來。
我的目光,掠過中間錦披金甲的中年男子,落在他身側(cè)那年輕英俊,目光卻桀驁放肆的少年身上。
聽見沐昕輕聲一哼。
我無聲一笑,心道:”就是他了。“
那少年目光直直的射過來,眸色深暗,短短瞬間幾度變幻,我細(xì)細(xì)分辨,那目色里,驚怒陰鷙兼而有之,倒似是驚的成分多些,我玩味的一笑,他如此驚訝……卻是驚什么?
目光冷冷割過他的臉,我轉(zhuǎn)開臉,向執(zhí)了我手殷殷關(guān)切的父親和聲一笑:”承您動問,一切都好。“
父親神色欣喜,嘆道:”懷素,自從聽聞你失蹤,我先后派了數(shù)十批人在各地打探你的行蹤,都一無所獲,我為此輾轉(zhuǎn)不安,若不是前方戰(zhàn)事正緊脫不開身,我真想自己去尋你……“
我側(cè)頭,看見他神色里焦慮關(guān)切之意隱隱,倒不似做偽,心底微微升起一絲暖意,挽了他的臂進(jìn)帳,坐下后方道:”父親身負(fù)靖難之責(zé),萬千將士身家性命所系,怎可輕言離開,是懷素不好,不能為父親分憂,反倒令父親征戰(zhàn)艱苦之際分心掛念,實(shí)在不孝。“
先前我和沐昕已經(jīng)說好,不對其他人透露我失憶之事,一切皆如平常,所以我依著尋常王侯家的做派,努力做出父慈女孝的樣兒來,不防父親聽了我的話,竟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奇異,我心中一驚,轉(zhuǎn)眼去看沐昕,卻見他眼色頗為無奈,甚至有些微的忍俊不禁之意,不由一呆,心想,難道我素日并無這般溫良?
趕忙岔開話題,問父親今日攻打彰德順利與否,父親道:”今日我圍困彰德,都督趙清說了一番話,我很有感觸,想了許久,臨了連仗也不想打了,就想著心里的事,正想找沐昕合計(jì)合計(jì),可好你也來了,且和為父探討一番。“
我饒有興趣的問:”他說什么了?“
父親笑了笑:”趙清是個妙人,我勸他棄城歸降于我,他卻道,作為臣子,只知聽命于皇上,如我有日進(jìn)了南京,別說親自勸降,便是二指寬紙條相召,也必星夜來奔,至于現(xiàn)在嘛,卻是多說無益。“
一旁的高煦冷哼一聲,斥道:”狂妄!“
父親睨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我卻和沐昕相視一笑。父親見了我們神情,不由欣然道:”你兩個什么看法?說來聽聽。“
我向椅中一靠,懶懶笑道:”能有什么看法?這狂妄之人嘛,或許有之,卻定然不是趙清,他不過在暗示你,他并無與你對敵之意,只要你做得了皇帝,他一樣視你為主,他所謂的忠誠,非忠建文,非忠皇權(quán),只不過是坐天下的那個人而已,便是一介乞丐掌握軍權(quán)黃袍加身,他也不會介意伏于玉階之下山呼萬歲的。“
我這頗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四下侍坐的將領(lǐng)卻毫無驚色,父親臉上一直徘徊不去的輕微疑惑之色也頓去,暢然笑道:”懷素,你還是這般說話,我更能習(xí)慣些,你說的不錯,我在彰德城門下聽得這一番話,立時悟到,將兵力糾纏在這山東實(shí)為不智,這般一地地的蠶食下去,要打到何年何月,才是個頭?“
沐昕接道:”靖難之役至今,大小戰(zhàn)役十?dāng)?shù),然王爺至今不過保有北平,永平,保定三郡而已,若是再一城一地的攻下去,對方地廣兵多,王爺這三郡之力必然是耗不起的,不過,聽聞朝廷已將兵力全數(shù)派遣至山東與我軍對戰(zhàn),京城倒是兵力空虛……“
話至此處,父親已經(jīng)面露欣然之色,我笑笑,伸指指向地輿圖,道:”別繞彎子說話了,誰說攻占京師,就必得先取山東?一地之輸贏如何能動搖根本大局?怎樣才能令舉國動蕩天下來歸各路諸侯皆景從?如今,大伙該開竅了吧?且看著----“
手指一彈,一枚石子飛射,直襲:京師。
啪的一聲,精制羊皮的地圖上應(yīng)天的位置,成了一個黑色的空洞。
”好!“父親一拍案,長笑道:”撤彰德之圍,避鐵鉉盛庸,繞開山東,自中路長驅(qū)直入,直逼應(yīng)天!“
——
滿座興奮鼓噪喧嘩里,我和沐昕相視一笑,同時起身,我道:”父親既然有了良策,我們留這里也是無益,有些事還得處理,告辭。“
父親愕然,急忙站起,道:”懷素,你剛回來,如何便要走---“
我目光一睨薛祿朱高煦,還有一臉若無其事的丘福,嘴角掠起一抹冷笑,隨即消失,淡淡道:”父親,祝你此次直搗京師旗開得勝,待得乾坤底定,懷素定親奉玉樽金觥,為父親賀。“
說罷不看父親的苦笑,轉(zhuǎn)身便走,行至門外,我停住腳步,想了一想道:”父親,近日我又尋思著一些新陣法來,想在不死營試試實(shí)效,我且先將不死營帶回去了。“
父親頷首:”大軍連番作戰(zhàn),也需要修整,今日雖定下此計(jì),但離萬事俱備揮師南下還有些時日,你且?guī)е凰罓I回去便是。“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父親,這些年我常在外,也不能時時為你參贊軍務(wù),而此去京城前途未卜,有些話便提前說了罷。“
父親急忙道:”你但說便是。“
我語氣誠懇,”父親此次直襲京城,是險(xiǎn)中求勝之舉,一旦揮師,取勝之機(jī),不過一個‘快’字,因快,方可趁人不備,方可突出奇兵,轉(zhuǎn)戰(zhàn)之初,或可迷惑南軍,但平安等人都不是弱將,就算一時摸不清父親打算,最多等到過了徐州,也就明白了,屆時必然銜尾來追,而父親此時必不可與其過多糾纏,否則先機(jī)一失,山東之纏戰(zhàn)又重演矣。“
父親喟然道:”你所言極是。“說罷皺眉思索。
我笑道:”也不必愁思過甚,依我推算,父親佯攻徐州,然后急速抽身轉(zhuǎn)道宿州,此時平安鐵鉉等人定然明白父親真正兵鋒所指,拼了命也會追來,父親只需留一路兵力,選擇勇猛精干,作戰(zhàn)穩(wěn)健的將領(lǐng),于宿州淝河埋伏,等待平安疲兵便是。“
父親點(diǎn)點(diǎn)頭,沉吟道:”我親自埋伏,想必勝算大些。“
我搖頭道:”此非爭一地輸贏之時,不過是為牽絆平安,父親還是速速率主力直撲京師的好,何況平安對你的作戰(zhàn)方式一向了如指掌,你和他開戰(zhàn)未必有利,倒不如尋了未和平安對陣過的將領(lǐng),出其不意,許還有取勝之機(jī)。“
此言一出,丘福朱高煦面色盡皆一變,我也不看帳內(nèi)眾人臉色,微笑道:”靖難大業(yè),燕軍人人有責(zé),若能牽住平安主力,亦一大功也,我就不阻攔各位將軍立功之機(jī)了,啊,諸位,不需太過踴躍,靖難至今,你們的忠誠勇猛,燕王總歸是看在眼里放在心底的,嗯,別搶,千萬別搶啊……“
巧笑倩兮揮揮手,我施施然出了大帳,丟下一堆面色難看的將領(lǐng)。
沐昕含笑看我,道:”你記憶雖失,跳脫性子卻是一絲一毫也未改啊。“
我瞟他一眼:”你一看就知道是個正人君子,想必對我這陰人手段不敢茍同?“
他笑,夏風(fēng)中容色清透:”惡人尚需惡人磨,我并不是迂腐的人,對于有些人,不妨給他們一些教訓(xùn),免得造出更多惡業(yè)。“
”原來這就是你的君子本色?拐著彎兒罵人?“我白他一眼。
”我哪是罵你,我是佩服你,“沐昕輕輕采了路邊草葉,在指間繞成結(jié),”倉促之間,你便陰了朱高煦一招,那勇猛精干,作風(fēng)穩(wěn)健八個字,擺明了是暗示朱高煦丘福這對搭檔,偏又絲毫不露痕跡,這下你父王,定然要請他們來對付平安這個難纏的角色了。“
我取過他指間草結(jié),套在自己腕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嘴角噙了一絲冷笑:”我是不記得他們怎么得罪我了,但我記得他們怎么得罪你,既然你說薛祿是朱高煦一手提拔的,不是他指使是誰?你且看著,我的事還沒完呢。“
沐昕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變,停下步伐正要詢問,突有人喚道:”郡主!“聲音微帶喜意,隱約有金石般抖顫之音。
我一怔抬頭,艷陽下,土道前,有人匆匆而來,逆著金色光影,勾勒出少年英氣俊秀的輪廓,飛揚(yáng)的劍眉下,深黑雙眸微泛琥珀般光色,溢著明亮的激動和欣然。
我將疑問的目光投向沐昕,他輕輕道:”楊熙。“
我恍然哦了一聲,笑道:”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楊熙似是愣了愣,滿面的喜色在迎上我的目光后,突然消散,半晌收斂了神情,規(guī)規(guī)矩矩給我施禮,”見過郡主。“
我溫言道:”楊熙,喚我名字罷,這般稱呼太生分了。“
沐昕接口道:”楊兄弟,當(dāng)初不死營練兵時,咱們整日混在一起,也沒見你對懷素這么客氣過。“
楊熙勉強(qiáng)一笑,也不答言,我知沐昕是提醒我舊事,遂將神情放得更自然些,笑道:
楊將軍,你來得正好,有事情須得拜托你。”
他疑惑的抬頭看我,我示意他附耳過來,沐昕不以為杵的一笑,走開幾步,我對楊熙細(xì)細(xì)囑咐,他聽不得幾句,已是神色大變。
我暗贊,性子沉穩(wěn)!若換成朱能,只怕早跳了起來,若是薛祿,或者腿便軟了。
看著楊熙變幻不定的神色,我笑起來,“放心,我沒昏頭,也不是要害了誰,這其間的為難事,也不用你去擔(dān)著,你只管在合適的時候,救人立功,撈盡好處便了。”
微帶得意的笑:“我出的計(jì),哪能讓朱高煦占了好處?自然是我自己人當(dāng)仁不讓了。”
楊熙卻沒我這般大的膽子,猶豫半晌依然道:“郡主,這是通敵……”
我豎指于唇,噓的一聲,笑吟吟道:“好兄弟,別亂說話,這怎么能算通敵呢?這只能叫借刀殺人罷了。”
楊熙看了我一眼,臉上猶豫之色漸去,半晌決然道:“屬下蒙郡主簡拔于草莽,郡主對屬下有再造之恩,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郡主才是屬下的主人,王爺不過是尊客罷了,郡主但凡說什么,屬下無有不遵。”
我深深看他,點(diǎn)頭道:“好,你很好,但楊熙,有些話我必須和你說明白,有些東西,我給不了你,父王也許卻可以給你,你認(rèn)定了我,將來卻未必能收獲到你想要的,而你既然今日如此言語,我亦容不得你背叛,此路踏上,未必有益,卻不容返轉(zhuǎn),你,可要想清楚了。”
頓了頓,我道:“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楊熙只認(rèn)郡主為主,從未對郡主有過二心!”他亢聲答,聲音明朗,字字堅(jiān)脆如金石,驚散一天浮云。
“好,”我注視他,緩緩道:“待得淝水之戰(zhàn),鷸蚌相爭,你便做了那窺伺在側(cè)的漁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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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平的路上,我按沐昕的說法,聯(lián)絡(luò)上了山莊暗衛(wèi),囑咐交代了一番,做這一切都不避沐昕,他并不干涉,卻在晚間和我月下對談時,深深的皺了眉。
“你在玩火,懷素。”沐昕將一只白瓷酒杯對著月光,做出個盛滿的姿勢,酒杯看來越發(fā)的精致通明,而他雪白的衣袖垂落,露出一截手腕,卻是分不清比起酒杯,哪個更精致更通明些。
我們所包下的獨(dú)院很是清凈,白菊開得馥郁,我微微笑著,擷了一朵簪在發(fā)上,對著酒液照了照自己的影子,“你不高興?”
“不,”沐昕容色沉靜,“我只是怕一著不慎,你將來會后悔。”
我轉(zhuǎn)頭看他,半晌一笑:“不會,沐昕,其實(shí)你也知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有山莊暗衛(wèi),有不死營,不會出什么問題,你只是不愿意我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去報(bào)復(fù)朱高煦,可是沐昕,雖然你提起我以前的事語焉不詳,可我的感覺告訴我,我和他之間,一定有著不可解的仇恨,他看我的眼神,直如惡狼,我不能對自己的敵人姑息,因?yàn)槟鞘菍ξ易约簹埲獭!?br/>
沐昕飲盡杯中酒,又給我斟了一杯:“懷素,以山莊暗衛(wèi)的力量,用巧妙的方式給平安通風(fēng)報(bào)信,令朱高煦設(shè)伏者反被伏,再在燕軍將敗時令不死營出手,反攻平安,一石二鳥,翻云覆雨,算是好計(jì),只是你告訴我,你想要什么樣的結(jié)果?想要他死?”
我沉默不語。
沐昕揚(yáng)揚(yáng)眉,“如果想要他死,沒什么比亂軍之中更合適,可是如果你不想置他于死地,這般作為,便毫無意義。”
我笑起來,不無諷刺,“沐昕,朱高煦給了你黃金萬兩?他哪配你幫他做說客?”
“我恨朱高煦,”沐昕并不動氣,“而且我也不認(rèn)為,對他那樣的人,必須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只是,”他懇切的看著我,“懷素,他畢竟是你弟弟,我不想你將來后悔。”
“呵,弟弟…。”我輕輕呢喃了一聲,“可我覺得,他并不曾將我當(dāng)姐姐看呢。”
“而且,”我微有些茫然的回想,“他看我的目光,讓我覺得,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qiáng),很可能將來倒霉的便是我了。”
沐昕持杯的手一頓,“懷素,我一直在想,你失蹤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賀蘭悠如何會突然出現(xiàn),并封了你的記憶?發(fā)生了什么事令他要封你的記憶?還有,那天我就問過你,艾姑姑和你同時失蹤,為何最后卻沒有和你在一起?”
我申吟一聲,抱頭苦惱,“沐昕,我還是沒能想得起來。”沉思半晌,也不抬頭,我低聲道:“沐昕,我覺得,艾姑姑,也許,已經(jīng)死了……”
他神色一黯,卻沒有說話,想來心中的看法,和我是一致的。
我望著靛藍(lán)的天穹,悵然道:“提到她,我總是覺得難受,心里似被什么堵了似的,直欲憤怒呼號……沐昕,既然我一醒來她便不在我身邊,那么她多半是死了。”
“誰殺的?”他轉(zhuǎn)頭問我,語氣卻不是問句。
我避開他的目光,不想將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說出口。
賀蘭悠,你是個什么樣的人?你狠絕無情,心有千竅,你有沒有可能,為了占有某份本不屬于你的感情,而對一切阻礙,痛下殺手?
——
建文三年仲秋前兩日,我和沐昕,以及劉成楊熙,回到了北平燕王府。
師傅方崎知道我回來的消息,攜著流霞寒碧,早早迎出城外,我看著在城門口守候,目光殷切望著我的幾人,光影閃沒,微微恍惚。
……巍峨城門,同樣的幾個人……多了個溫婉清麗的女子,扶了扶云鬢,微笑看我。
……滿面大漠風(fēng)沙的女子興奮的策馬飛奔,高呼:“師傅,姑姑,我想死你們了!”
……
有人向我飛奔而來,聲音清脆卻帶著哽咽:“小姐,你擔(dān)心死我們了!”
我舉著馬鞭,有一剎那的茫然。
是流霞,還是寒碧?
那嬌俏女子已經(jīng)撲到我馬前,哀哀仰頭看我,“小姐,你忘記流霞了么?”
我俯下身,凝視她的眼睛,然后慢慢展開一個微笑。
“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開始記起,也來得及。”
——
回到流碧軒,眾人很知趣的不曾問我為何失去記憶,近邪過來把了把我的脈,皺眉搖頭,放開了我的手。
我勉強(qiáng)笑道:“沒事的。”
他默然,半晌道:“遠(yuǎn)真也許可以?”
我茫然道:“遠(yuǎn)真是誰?”
他瞟了我一眼,答:“你師叔。”
我不屈不饒繼續(xù)發(fā)問:“他為什么就可以?”
他不耐煩:“因?yàn)樗瞄L易容和異術(shù)。”
我目光一亮,追問:“那他在哪里?”
他躍上梁躺下,半晌才懶洋洋答我:“不知道!”
我氣結(jié),對沐昕訴苦:“你說師傅少言,這哪里是少言?這明明是不言。”
沐昕安撫的笑笑:“其實(shí)令師今日說話的字?jǐn)?shù),已經(jīng)比這個月加起來還多,想來定然是因?yàn)橐姷侥悖吲d的緣故。”
我怔了怔,心中微熱,正要說話,卻聽流霞推門進(jìn)來,神色奇異,道:“王妃遣人來見小姐。”
“她?”我皺眉,“她找我做什么?”。想了想道:“請進(jìn)來罷。”
返身在椅上坐了,見流霞引進(jìn)一個高挑個子的侍女來,那女子雙目下垂,極其恭敬的給我施禮:“蘭舟給郡主請安。”
我以手支頤,淡淡道:“免禮罷,王妃有什么吩咐,隨便打發(fā)個人來說一聲就是,何必巴巴的要姑娘跑這趟。”
蘭舟笑道:“郡主一年未歸,王妃牽記得很,聽說郡主回府,特特吩咐婢子來看看,若有什么需要,也好讓婢子趕緊備辦,婢子瞧著,郡主好似清減了些,還請郡主好生保養(yǎng)身子要緊。”
我笑吟吟看著她,“蘭舟,難怪王妃派你來,你真是個會說話的,代我謝了王妃關(guān)照罷。”
她恭謹(jǐn)應(yīng)了,又道:“后日便是中秋,王妃說了,雖說王爺和高陽郡王在外征戰(zhàn),一時難以回來團(tuán)聚,但郡主回府也是件喜事,不妨慶賀一番,后日酉時,王妃在回鸞殿露泠亭設(shè)宴賞月,屆時還請郡主和方姑娘撥冗前來,偕王府女眷們同慶佳辰,遙祝將士安康,戰(zhàn)事順?biāo)欤鸽y之舉,天下來歸。”
又對沐昕笑道:“公子不是外人,還請一同前去。”
沐昕微微皺眉:“王府內(nèi)眷聚宴,外男怕有不便,還是請姑娘代我謝了王妃美意罷。”
蘭舟笑意盈盈:“剛才那句‘公子不是外人’,可不是婢子說的,這是王妃親口吩咐,公子在我燕王府做客良久,為我燕軍立功無數(shù),更兼和常寧郡主和懷素郡主都交好,王妃說,無論怎么說,你也當(dāng)?shù)闷疬@一杯薄酒的。”
我聽著,無聲的笑了笑,她對上我的目光,微有些瑟縮,然眼色微恨,竟是直直的不肯完全退卻,我有些訝異,面上卻掩了,命流霞送她出去,又對沐昕道:“既如此,這鴻門宴,不去也得去了,只是不明白這丫頭,竟似對我有些怨恨。”
“這是當(dāng)初舊事了,”沐昕不知在想什么,愣了一下才回神,微微一嘆:“當(dāng)初令師中毒,你火焚回鸞殿盜藥,那千年鶴珠,便是從蘭舟手里竊走的,想必她因你受了王妃責(zé)怪,小小失禮,你莫放在心上。”
我點(diǎn)頭道:“那倒也算是我欠她的了,畢竟因我受了無妄之災(zāi),我又怎會在意……你剛才在想什么?”
沐昕不答我的話,卻抬頭對梁上高臥的近邪道:“當(dāng)初我和先生約定,我云游天下尋找懷素,先生在王府等候懷素回歸,臨別之時,先生那一番話,我至今依舊記得,先生如今,可有教我?”
我聽他說得蹊蹺,卻也去看近邪,他穩(wěn)穩(wěn)躺著,似已睡熟,然而半晌后聽得他道:“就是她。”
語氣森寒。
沐昕神色平靜,追問道:“為何?”
近邪道:“問方崎。”
我和沐昕將目光投向方崎,她正托腮看著窗外,見我們望來,笑道:“這人真懶,要他說話比要命還難,平白苦了我。”
我見她提起近邪語氣親近不避,微微一怔,卻見她已神色一肅,道:“當(dāng)日你失蹤,我們回來后,互說起那夜遭遇,自然要懷疑你那寶貝妹妹。”
“她和艾綠姑姑一起,艾姑姑和你同時失蹤,她卻好端端的回來,她說你和艾姑姑叫她回去尋木鏟,我們卻知道你的性子,當(dāng)時暴雨將至,南麓山路又不太好走,她一個女孩子,武功又弱,你那么細(xì)心體貼的一個人,會讓她獨(dú)自下山?”
“而我,”方崎嘆息一聲,“我當(dāng)日落崖,天幸命大,半途上扯住了牽落的藤蔓,一路翻滾下去,只是皮肉之傷,事后你師傅去看了我落崖的地方,原是給人做的手腳,令我失足。”
“誰做的手腳?你師傅?沐昕?我自己?算來算去,便只有這個硬加進(jìn)來的郡主娘娘了。”
“而你那妹妹,”她冷笑一聲,“山崩后陪著我們尋找,見了崖塌便哀聲痛哭尋死覓活,真真是奇了,我們都知道你的本事,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未見到你之前,誰也不肯認(rèn)定你遭了天災(zāi),她哭那么快做什么?難道她知道你的遭遇?”
“后來近邪也去那個路遇華庭的樹林里去翻找了一通,倒確實(shí)找到了七蟲草,只是那草根鮮葉枯,明明就是移栽所致,看來對方心思不可謂不縝密,怕你們在華庭走后會入林查證,所以,所謂的挖草,其實(shí)是栽草!但這點(diǎn)小小的障眼法,就算一時躲過,事后又如何瞞得過有心而來的他倆?”
沐昕突黯然道:“瞞過一時,便已是她勝我敗,何況當(dāng)時我們也并未去查看,總之是我不好……”
我阻了他的話,勉強(qiáng)笑道:“這不是爭著擔(dān)負(fù)責(zé)任的時辰,事已至此,當(dāng)怎樣便怎樣,卻無需再為之背負(fù)不必要的罪愆,只是既有這許多疑點(diǎn),你們怎么就放過了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