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喜怒無形 寵辱不驚
被重露壓彎地萋萋芳草蓋住了模糊不清的山野小徑,鮮有人跡,冬安乂的衣服已經(jīng)被水霧打濕,陳舊的靴子灌了泥水一樣,每走一步都會發(fā)出撲哧撲哧的怪聲,聲音卻愈發(fā)輕快、肆意。
復(fù)行千余米,幾道光線稀稀疏疏地刺破籠罩著密林的幽暗,用劍撥開遮擋視線的樹枝蒿草,前方霍然出現(xiàn)一條丈許寬的黃土大道,筆直地延伸向飄渺劍宗的方向。冬安乂走上大道四下望了望,并未發(fā)現(xiàn)行人往來,路兩旁的蒼松翠柳枯藤老槐亦無烏鳥啼唱、蝶舞蜂鳴。
唯有清風(fēng)在葉尖顫動。
冬安乂心弦油然緊繃,警惕地握緊黑劍,悄然放慢了腳步。
“霽霞散曉月猶明。疏木掛殘星。山徑人稀,翠蘿深處,啼鳥兩三聲。霧華露重人將行,心共馬蹄輕。十里青竹,一溪流水,都做許多情。
一人一劍走江湖,少年意氣笑談中。小兄弟氣度非凡啊!”
一首快意清新的送行詞突兀地回響在街道上,聲音渾厚嘹亮,豪氣十足。冬安乂悚然停下腳步,尋聲向前望去,赫然發(fā)現(xiàn)右前方一棵枯死的柳樹樁上坐著一位身高八尺的黑衣壯漢,正眨巴眼睛盯著冬安乂手中的黑劍,似乎意外于冬安乂隱約間露出的敵意。
間距百余米,我竟然毫無察覺,不知修為到了何等境界!冬安乂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直接回話,因這壯漢不但背負(fù)一柄等人高的玄鐵重劍,而且在腰間挎著兩把黑鞘長刀,他清晰地記得碧落河上鎮(zhèn)壓蛟龍奪寶的十人亦是黑衣雙刀的打扮,誰知這突然出現(xiàn)的壯漢是好是歹?
“閣下說笑了,無名之地的無名小子罷了,配不上這般好詞句。”冬安乂恭敬行禮,不想將自己的敵意暴露得太過明顯,心里卻在盤算著如果這壯漢是黑衣人的同伙該如何脫身。
壯漢從柳樁上站了起來,沖著冬安乂的方向抽了抽鼻子,納罕地問道:
“小兄弟似乎對我頗有敵意,在下實(shí)在不知有何冒犯之處?”
冬安乂盯著壯漢說話時的表情,見他面露詫異不似做偽,便看向壯漢腰間的雙刀。
“呃,小兄弟對在下的雙刀感興趣?不瞞小兄弟,在下自北方穿過兩州之地,只為一覽飄渺劍宗升仙大會的風(fēng)采,如今到了一劍雙刀的三刃州,自然要入鄉(xiāng)隨俗,佩戴齊全了,保不齊就被選中了呢!哈哈哈!”笑聲狂放,豪氣干云,一看就是不拘小節(jié)的豪爽漢子。
“……”冬安乂大致聽懂了壯漢的意思。三刃州之所以為三刃州,乃是因?yàn)榫硟?nèi)有劍宗飄渺和刀宗山云,一劍一刀合為三刃。壯漢既佩雙刀又背重劍,合著是為了配合三刃州的名字?一時分不出真假,遂情真意切地贊嘆道:
“前輩行事豪放,卓爾不群,晚輩受教了。小子有事,先行一步!”冬安乂不愿與這陌生人糾纏,生怕誤了升仙大會的時辰,那該死的俞秋水可沒有通知升仙大會的具體時間,如果去得遲了說不定會有什么麻煩。
“嘿!什么前輩,我才十八!沒大你多少吧,再說了,江湖兒女皆兄弟,你急什么,我還有事兒問你呢!”壯漢聽到冬安乂要走立馬急了,一個騰空翻轉(zhuǎn)跳下柳樁,砸得灰塵四起。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冬安乂暗自冷笑,提劍橫于胸前做出防御姿勢,你丫的虎背熊腰、面黑如碳,手背疤痕密布,怎么看都是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中年大叔,十八?糊弄孩子呢?四十八還差不多!
“嘿嘿,小兄弟,我問你…誒,拔劍做什么,江湖兒女動嘴不動手,收回去收回去,你是從樹林里鉆出來的,可曾見到云衣仙子?”壯漢哪管冬安乂的想法,自說自話地眺望冬安乂來時的方向,雙目灼灼。
“云衣仙子是何人?我……”冬安乂愣了愣,突然有些搞不清狀況。
“見到了對不對!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血腥氣,一定是偷看云衣仙子被教訓(xùn)了對不對,或者是云衣仙子和攪屎…呸!和散煙娘炮大戰(zhàn)時受到的波及,對不對!快說說,他們往哪面去了,咱們快追上去,說不定還能一睹云衣仙子的風(fēng)采,若是能順手除了散煙娘炮,為武林除害,豈不壯哉!”壯漢慷慨激昂,一身凌厲氣勢磅礴側(cè)露,壓得冬安乂的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冬安乂放下黑劍甩甩衣袖,終于不再對這壯漢心存警惕,何須與腦殘動武?智取足夠了。
“閣下高義!竟然敢獨(dú)自面對散煙娘炮,為武林除害,真是我輩人杰!只可惜我實(shí)力不濟(jì),無法成為閣下的助力,但我會在心里支持你的!那云衣仙子與散煙娘炮于半個時辰前打向了飄渺劍宗,此時應(yīng)該正在西方激戰(zhàn)!”冬安乂說話時捂著胸口,重重地咳嗽了兩下,吐出一大口鮮血,端地是俠肝義膽、動人肺腑。
“西方!散煙娘炮竟然敢去攪擾升仙大會,小兄弟慢走,在下先行一步!另外,我真的十八歲!”
八尺壯漢奔馳在黃土大道上,速度之快如猛虎下山,威風(fēng)赫赫,幾個呼吸便淡去了身影,唯見煙塵漫漫,渾如一條翻滾的土龍!
“媽的,我的舌頭啊!這腦子拎不清的終于走了,我也得加快速度了啊!誰知道云衣仙子和散煙娘炮是誰?”冬安乂抿掉嘴角的血跡也開始向飄渺劍宗狂奔。
冬安乂方才邁出三五步,其身后亦升起一道騰騰的昏黃塵土,在咚咚的轟響牽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前來。
冬安乂聽到身后的震鳴,初始還以為有高官顯貴出行以鼓聲助威,正想回頭去看,鼓點(diǎn)轟地落在了他的耳邊,一片赤紅的陰影隨之將其籠罩,壓空了大腦的一切,毫無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去,一股巨大的危機(jī)感猝然從心頭侵入四肢百骸!
赫然是一匹血色神駒奔騰近前,正豎立在冬安乂身后,兩個人頭大小的馬蹄對著他的腦袋重重塌下!
‘轟!’擂鼓震鳴再次響起,冬安乂翻身避開馬蹄,順著咧咧狂風(fēng)滾滾煙塵砸進(jìn)了路邊的樹林,撞到了黑衣壯漢歇息的柳樹樁才停下,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五叔,碾死沒有啊!”
‘吁!’駕車的是一位藍(lán)布長衫的老漢,聽到馬車內(nèi)的詢問猛拉韁繩勒住了馬匹,血色神駒拖拽著的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道路正中。
“老五該死,這泥鰍太滑溜,被他躲過去了!老五愧為人子,且看我將功贖罪,與他一起碎成少爺喜歡的樣子!”
真…他么好看啊!冬安乂扶著路邊一棵枯樹坐正,后背因撞擊而生的疼痛感幾乎讓他失去了意思,完全沒有聽清兩個瘋子的瘋話,卻是將血色神駒拉著的馬車看得清清楚楚——紅木紅漆,車頂四周鑲嵌一圈血紅瑪瑙,氤氳著的明媚霞光尤勝朝霞紅日,兩側(cè)窗口的流蘇掛著一串串白玉鈴鐺,隨著顫動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懀刃U荒中的黃鸝啼鳴更加悅耳動聽。
“五叔,你可得了吧,這話都說八百遍了您咋還不碎呢,還是看我的吧!小子,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這個泥鰍為什么和我走一個方向?本公子很不爽,相當(dāng)不爽,識相地把劍交出來,不然本公子讓你知道人如何碎成一萬八千塊兒!”
馬車內(nèi)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譏誚笑聲,毫不掩飾地驕狂放縱與傲慢無禮。
恢復(fù)意識后的冬安乂聽到這話后登時火冒三丈,扶著柳樁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咬牙喝道:
“交劍?你是哪里來的瘋子?憑什么讓我叫劍?光天化日縱馬傷人,還讓我把劍交給你?你是皇帝嗎?這么霸道!”自由生活在竹林內(nèi)的冬安乂未經(jīng)世事,不曾想到天下會有如此不講理的人,完全就是兩個瘋子!
“呦!還是個有脾氣的,本公子最喜歡把有脾氣的人變得沒脾氣!”馬車內(nèi)的男子惡狠狠地冷笑,好像被冬安乂的氣話激起了興趣。
駕車?yán)蠞h笑瞇瞇地打了個哈切,深陷在眼眶里的渾濁眼球一瞬不瞬地盯著冬安乂右手中的劍。
冬安乂發(fā)現(xiàn)駕車?yán)蠞h的眼神,猜想這兩個瘋子莫不是如飄渺劍宗一般也想要搶我的劍?真是晦氣,沒被黑衣人殺死倒被一匹馬踩丟了半條命!冬安乂不著痕跡地轉(zhuǎn)動視線瞥了一眼身后,開始尋找陶逃跑的路線。
“呵呵,小子,乖乖把劍交出來,總好過被碾成碎片,馬車雖然進(jìn)不了樹林,別忘了還有老夫在啊!”駕車?yán)蠞h將一切看在眼里,赤裸裸地威脅!
冬安乂自然不會聽駕車?yán)蠞h的鬼話,扶著柳樁向后退了一步。
“誒,何必找死呢,老夫...少爺,又有人來了!也帶著劍!”駕車?yán)蠞h挽起衣袖,正準(zhǔn)備對冬安乂出手,土道上忽然自西向東逼來一線煙塵。
“小兄弟,你咋騙人呢,西邊哪有云衣仙子,你丫的不會想吃獨(dú)食吧!”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正是去而復(fù)返的黑衣壯漢。
“又來一個?好啊好啊,碾碎的泥鰍越多本少爺?shù)母偁幷呔驮缴伲o他碾碎了還怕飄渺劍宗不收我入山!”車內(nèi)男子笑聲得意,興沖沖地等著來人上前送死。
冬安乂望著煙塵前方的愈發(fā)清晰的人影,腦中靈光乍閃,兀地跳上柳樁,扯著嗓子喊道:
“散煙娘炮,你竟敢撕扯云衣仙子的衣服!快來人……”
“什么?朱弁星你還敢對云衣仙子無禮!速速放開讓我來!不不不,放開云衣仙子,不然老子幫仙子切了你的三條腿!”
冬安乂的話剛喊到一半便被一聲喝罵打斷,一道烏黑的劍光隨之向冬安乂銳閃斬來!
冬安乂正暗笑這傻大個如此好騙,一定能把局勢攪亂助他脫身,可仰頭一看,烏黑的劍光不是光,而是壯漢背著的那把等人高的黑劍,徑直向他砸了過來!
“砸偏了!砸散煙娘炮,砸我做什么!”冬安乂叫苦不迭,這算什么,我是好人啊,又不是我扯云衣仙子的衣服!
駕車?yán)蠞h和馬車內(nèi)的男子聽得目瞪口呆,云衣仙子?散煙娘炮?還撕扯衣服?
“好小子,果然滑頭!”駕車?yán)蠞h氣急反笑,作勢翻下馬車擒拿冬安乂,不給這混賬東西繼續(xù)胡亂吼叫的時間,云摘衣與朱弁星是兩個腦子拎不清的家伙,光是提到他們的名字就有可能被針對,這小子竟敢給少爺找麻煩,必須碾碎。
拋出重劍的黑衣壯漢比駕車?yán)蠞h的火氣有過之無不及,以不死不休的駭人氣勢撞向馬車!
“沒砸錯!見到云衣仙子受辱之人全部得死!除了我自己!”
砰!重劍砸得柳樁碎成一團(tuán)霧屑。冬安乂于電閃之間消失在了原地。
“楊瓚?”車內(nèi)男子喃咕了一個名字,猛地掀開金線轎簾,掃了一眼翻騰的木屑,兩顆三角眼瞳孔霎時間縮放了數(shù)次,隨即喜滋滋地對著沖來的壯漢熟稔地招呼:
“楊兄,許久不見如隔三秋啊……”然而,楊瓚對車內(nèi)男子的招呼充耳不聞,前沖速度不減反增。
“少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