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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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蘭大陸歷405年,巫之城舉辦了盛大的祭典。
祭典中途,一場大雨從天而降,東部大漠,西部荒原,南部海灘,北部山地,全部籠罩在雨幕之中。
轟鳴的雷聲中,人們仿佛能聽到一個聲音,清亮,悠長,在風(fēng)中念誦著古老的巫文,祈求天神將雨水與豐饒重新賜予亞蘭。
普蘭城,比提亞城,霍希姆城,阿里爾城……東部十二城的騎士們接連在雨中吹響了號角,蒼涼的號角聲撕開了雨幕,仿佛在回應(yīng)雷聲中的祈禱。
西部荒原中,健壯的蠻族戰(zhàn)士們手握長矛,在雨中跳起了充滿原始色彩的戰(zhàn)舞。被雨水打濕的長發(fā)如獅鬃一般彰顯著威武,他們用力踏著雙腳,舉臂向天高呼,“大巫,大巫!”那一刻,臉頰上的青色圖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南部的海民,面向大海深深跪拜,他們是海的民族,信仰天神,敬奉大巫。時隔四百年,海底宮殿的大門再度開啟,象征著亞蘭帝國和亞蘭大巫的水晶像被搬到了海獸的背上,亞蘭有了真正大巫,自此往后,海民將充實(shí)信仰,不再孤懸于大陸之外。
北部的商民也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儀式之后,大量的貨物被綁上駝背,大雨停后,都將作為貢品送往巫之城。荒漠中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綠洲,商隊(duì)可以走得更遠(yuǎn),甚至深入到南部海民的領(lǐng)域。至于西部,那里一直不太平,但對一部分商人來說,只要有錢賺,戰(zhàn)爭也完全不是問題。這一切,都是大巫帶來的。
“感謝天神,感謝大巫!”
巫之城的祭典持續(xù)了三天三夜,大雨也足足下了三天。
神殿中,何寧完成了祭典的所有流程,離開人群的視線,再也顧不得形象,癱倒在了地上。
穆走守在他的身邊,大手梳過他的黑發(fā),托起他的下巴,聲音溫和,“累了嗎?”
何寧閉上雙眼,任由穆狄將自己抱起,將頭埋在穆狄的頸項(xiàng)之間,“我要睡一會。”
“好。”穆狄在何寧的眉間落下一個輕吻,輕柔的碰觸像微風(fēng)拂過,呵護(hù)著手中最珍貴的寶物。
神殿之外,米雅帶著朵沙人和做巫女打扮的姑娘們分發(fā)麥餅,將生命之泉中噴涌的清水灑向每一個人。聚集到巫之城中的樂團(tuán)開始了表演,各種樂器的擊打聲和喧鬧聲代替了祭典中肅穆的氣氛,各城城主和族長們也加入了狂歡。
東部的騎士和西部的蠻族戰(zhàn)士在劃出的圈子里角力,赤--裸--的上身鼓起一塊塊肌肉,汗流浹背,卻不退后一步,看得眾人大聲叫好,也讓路過的姑娘們雙頰發(fā)紅。
商人們不失時機(jī)的做起了生意,孩子們在這一天將不受任何束縛,大量的麥餅,水果,烤肉,填飽了他們的肚子。陌生的玩伴,帶了各種新奇的游戲。
綠蜥和黑蜥躲進(jìn)了神殿,龍鷹,海獸,猛犸和地行獸就沒有這么好的待遇,全都成為了城內(nèi)一景。無知者無畏,對孩子們來說,這些巨獸遠(yuǎn)不如大人口中的兇惡可怕。
入夜之后,城內(nèi)燃起了如長龍一般的火把,涼爽的夜風(fēng)吹去白日的燥熱,狂歡仍在繼續(xù)。
西庫魯斯派人給穆狄送來消息,一部分蠻族首領(lǐng)希望能同東部訂立和平盟約,正在等著穆狄過去商談。
“我去一下。”穆狄將何寧抱回臥室,大手遮住他的雙眼,低沉的聲音在昏暗的室內(nèi)響起,“很快就回來。”
“恩,”何寧沒動,只從嘴里發(fā)出一聲單音,在穆狄轉(zhuǎn)身之后才睜開雙眼。
暗夜中,發(fā)亮的眸子落在穆狄身上,眼神清明,直到背影消失在門后。
東部與西部的盟約嗎?
何寧舉起右手,五指張開,透過指縫望向屋頂,上面的壁畫太過鮮艷,讓他的眼睛有些不適。
閉上雙眼,合攏手指,手背搭在額前,可以肯定,希望簽訂盟約的蠻族中絕不包括蒼巖和黑鬣。一切似乎都在按照穆狄設(shè)定的步調(diào)發(fā)展,蠻族的野心注定了他們將敗在這個男人手中。
復(fù)雜的情緒讓何寧的腦子里嗡嗡作響,翻了個身,捏了捏額際,他想再多也沒用,路都是自己選的,況且,穆狄和四百年前的帝王不同,他不會對蠻族斬盡殺絕。
若真的是那樣,恐怕整個大陸都會陷入動蕩。這不是何寧想看到的,也與穆狄最初的初衷不符。
他能影響到那個男人,能束縛他。
何寧發(fā)出一聲輕笑,誰說祭品就一定要悲催?瞧瞧,他要是不樂意,照樣能狠狠咬上穆狄?guī)卓冢槺惆阉犸w。
夜色漸深,喧鬧的人群漸漸散去,綠蜥和黑蜥守在神殿大廳里,除了米雅,沒人敢太過靠近。
神殿變得靜悄悄的,只有生命之泉涌動的聲音在回響。
何寧很累,卻沒有睡意,干脆起身走到窗前,單臂撐著跳上窗臺,曲膝坐起,手臂搭在膝蓋上,側(cè)靠著窗楞,望向夜空中的點(diǎn)點(diǎn)繁星。
水洗過的天幕,兩彎如鉤的銀月。
何寧曾無數(shù)次看到過同樣的景色,與此刻的心境卻截然不同。
在大漠中流浪,初次來到巫之城,幾次遇險,將歐提拉姆斯神殿埋入黃沙……
期間經(jīng)歷的種種,求生,逃跑,信任,背叛,幫助,利用。心境被不斷磨礪,對人對事的想法都變得不同,看著相同的景色也會生出不同的感嘆。
真實(shí),卻又恍惚。
他憶起那個回到現(xiàn)世的夢,手指握緊了窗楞,鋒利的指甲深深扎入木料之中,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個疑問,到底哪個才是真實(shí)?或者全都是一場幻夢?
當(dāng)夢醒時,他是不是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想著想著,何寧開始鉆起了牛角尖。
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寬大的衣袖覆在身上,他怎么會想這些?
就算是個夢又如何?至少在夢中的現(xiàn)在,他是快樂的。
快樂?何寧愣了一下,以至于沒有察覺室內(nèi)多了一個人,等他回神,已經(jīng)落進(jìn)了男人的懷中。
“在想什么?”溫?zé)岬拇铰湓诤螌幍陌l(fā)頂,“不是累了嗎?”
“想很多。”何寧向后一靠,長出一口氣,敲了敲額頭,“睡不著。”
“怎么?”
“很多事……我像是想明白了,又好像完全糊涂。”
“是嗎?”穆狄扳著何寧的肩膀,將他轉(zhuǎn)過來,面對面抵住何寧的額頭,“說給我聽聽?”
“我估計(jì)你也想不明白。“
“……”
何寧回答得干脆利落,穆狄半天沒出聲。何某人這才意識到,是不是拒絕得太快了點(diǎn)?
“那個……”
話沒說完,何寧整個人被穆狄抱了起來,轉(zhuǎn)身扔回了毯子上,手腕被扣在了頭頂,膝蓋也被壓住,動一下都困難。
脖頸被狠狠咬住,的確是咬,就算是美化一百倍也不稱之為吻。背脊竄起了一陣不同與往日的酥-麻,何寧輕哼一聲,竟然想讓對方的力道再加重些。
頭頂瞬間滑下三道黑線,隨著扭曲的審美觀,連XXX都開始向不同的軌道偏移了嗎?
來不及思考,上衣就被扯開,脖頸上留下了一個深紅色的牙印,疼痛伴著溫?zé)岬暮粑忠u著肩頭和鎖骨,何寧不自覺的弓起身,喉間發(fā)出了難耐的聲音。
肌膚在毯子上磨蹭,手腕用力想要掙脫,眼角染上了一片暈紅。
全身被熱火包圍,心中卻豁然開朗。
去他的夢幻還是現(xiàn)實(shí),去他的爭斗和陰謀,作為一個神棍,想這些純粹是浪費(fèi)時間!質(zhì)疑,擔(dān)憂,憋悶,全都該甩飛了事。
四百年的大巫為了職責(zé)奉獻(xiàn)出一切,到最后連命都丟了,可他得到了什么?
何寧不愿意過這樣的日子,按照他的性格也完全不可能。歸根結(jié)底,他是人不是神,若是哪一天再出現(xiàn)類似于歐提拉姆斯巫女的人物,聲稱為了亞蘭要放干他的血,會有多少人站在他的對立面?
無私奉獻(xiàn)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善意?見鬼去吧!
四百年前的大巫用生命見證過,此路不通。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想得到就要相應(yīng)付出。他會做自己應(yīng)該做的,負(fù)起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但對于過度的貪婪,例如黑鬣人的白眼狼行為,何某人表示沒興趣伺候。
扣在何寧手腕上的力道稍減,立刻便被掙脫,手指--插--入金色的發(fā)中,用力一拉,黑色的眸子對上赤金色的雙眼。
何寧嘴角一彎,吻上了仿似滴血的唇,長腿勾住勁瘦的腰,力道用得恰到好處,兩人的位置頓時顛倒。
金發(fā)披散在鮮艷的毯子上,繡著巫文的長袍敞開,金色的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格外的誘人。
何寧坐在穆狄腰上,手按在他的胸口,歪著頭輕笑出聲。
穆狄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大手扣上何寧的后腦,用力下壓,卻被鋒利的指甲劃開了皮膚,柔軟的唇吮吸著滴落的血珠,黑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層紅。
“穆狄,”何寧俯□,手撫過穆狄眉間的金鱗,在他耳邊低聲呢喃著一句從未出口的話,“我的金龍。”
扣在何寧腰間的手頓時收緊,沒有控制好力道,何寧嘶了一聲,疼痛驟然間激發(fā)了巫力,左耳的銀色耳扣漫射出道道金光,流淌出一條條光帶,將兩人完全包裹其中。
呢喃聲就像是一句咒語,金光中,穆狄的身形開始變化,金色的鱗片覆上了他的全身,發(fā)出了一聲沖破天際的龍吟。
這情形,似曾相識……那次,何寧“被”向穆狄求婚,過程不太愉快,神殿沒了屋頂……
何寧有些傻眼,能清晰感受到巫力沿著自己的指尖流淌進(jìn)穆狄的身體,好似打破了什么一般,想要阻止,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轟!
一聲巨響,神殿的屋頂再次被戳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大廳中的黑蜥與綠蜥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逃命,在地上跑躲不開掉落的石塊,綠蜥干脆抓起黑蜥,扇動雙翼,以最快的速度向神殿外沖了出去。
在飛行中,綠蜥巧妙的躲開了所有巨石,至于黑蜥……好吧,落地后,阿蒂姑娘頂著滿頭包又把阿亞當(dāng)球踢了一回。
巨響驚動了城中的人們,接連走出房門,不可置信的看著天空中的奇景。有人甚至連鞋子都沒穿,但在這時,卻不會引來任何嘲笑。
“天神!”
曾目睹過一次穆狄“龍變”的人們尚且能保持鎮(zhèn)定,遠(yuǎn)道而來參加祭典的眾人卻被扎扎實(shí)實(shí)的震撼了。尤其是是看到坐在龍身上的何寧之后,在震撼中猜測,這難道又是大巫的神跡?那頭金色的巨獸又是什么?
西庫魯斯看著金光中的穆狄,臉頰覆上灰色的鱗片,體內(nèi)似有一股力量即將噴涌而出,卻被一條無形的鎖鏈?zhǔn)`,他知道,這條鎖鏈只有大巫才能打破,而他今生都不再有機(jī)會。
科尼仰望天空,肌肉繃緊,琥珀色的雙眼中閃過狂熱的戰(zhàn)意。蒼巖的祭祀走到他的身邊,灰白色的雙眼直直的望著他,“族長,蒼巖是大巫的戰(zhàn)士,請不要做下錯事。”
年邁的祭祀第一次用這種勸誡的語氣同科尼說話,科尼會放下野心,還是會一意孤行,只有時間才能夠證明。
黑鬣的祭祀握緊藤杖,帶著稚氣的面孔染上了堅(jiān)毅。看著身邊的孩子,他發(fā)誓必定忠誠于大巫,將黑鬣部族的血脈延續(xù)下去。
金光中,何寧看著下方被人群擠滿的街道,再次有了屠龍的欲--望,但在下手前,他恐怕要先結(jié)果了自己。穆狄之所以會如此激動,他必須負(fù)絕大部分責(zé)任。
該死的,說什么不好,非要說出那句話!解除王族血脈中的束縛,彼此的羈絆卻變得更深,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別想砍斷,想出軌就要被雷劈,太TMD坑人了!
何寧坐在穆狄背上糾結(jié),地面上,看著再次沒了屋頂?shù)纳竦睿籽诺哪樕呀?jīng)從鐵青變成了深黑。
金光中,穆狄從龍身變回了人形,有力的手臂環(huán)住何寧,喜悅包裹著全身,呼吸埋入何寧的發(fā)間,發(fā)下了屬于龍族的誓言。
陪伴你,保護(hù)你,以血與靈魂為誓,亙古不變。
換成以往任何時候,就算意思一下,何寧也會表示感動,可是現(xiàn)在?
只要看看下方石化的人群,所謂的感動就全都成為了浮云。
這下子,該如何收場?
或許,只有天神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