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三
顧浮從瑞陽長公主那換了一塊血翡, 給傅硯做耳墜。
作為交換,顧浮得去靈犀書院,給學(xué)生上半年的課。
“還以為你會叫我?guī)湍闳チ掖蛉四亍!鳖櫢∨e起血翡對著陽光看了看,剔透的質(zhì)地與溫潤的手感叫她非常滿意。
顧浮對面, 褪去稚氣的瑞陽喝了口熱茶, 淡淡道:“他不配你出手。”
瑞陽如今已不必再去書院讀書上課, 但她沒有離開書院,而是頂替顧浮在書院里的職位當(dāng)起了司業(yè)。
這些年下來, 皇后和顧浮又在青州增添了一所新的女子書院, 但因為顧浮有官職在身, 皇后還得打理六宮,所以兩人的精力并不足以支撐她們繼續(xù)建第三所書院。
按照皇后的意思,京城和青州以外的女子書院會交給瑞陽去籌備, 因此這幾年瑞陽沒少在京城和青州兩地之間來回奔波,只為把這兩所書院的運(yùn)行模式徹底摸透。
至于顧浮口中所說的“打人”,則和青州才子柳如宣有關(guān)。
瑞陽長公主與柳如宣之間有過一段復(fù)雜的經(jīng)歷。
最初是瑞陽因選麟而看中柳如宣,下面的人想要討好長公主殿下, 就用卑劣的手段把柳如宣弄來了京城,之后柳如宣誤會瑞陽, 以為是瑞陽使了那些手段來逼自己入京, 對瑞陽厭惡非常。
后來誤會解開, 柳如宣想要道歉, 瑞陽卻開始躲著他。
那時候的瑞陽也不知道自己喜歡柳如宣,躲開他只是想讓他追悔莫及, 最好能因此一直看著自己。
然而在顧浮回京后的第二年上元節(jié),柳如宣偶遇出宮游玩的瑞陽,總算將憋在心里許久的道歉說出了口。
上元節(jié)是一整年下來唯一會取消宵禁的節(jié)日。
可想而知柳如宣向瑞陽道歉的時候, 周圍是如何的熱鬧。
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各式各樣的花燈將夜色點(diǎn)綴得無比絢爛,瑞陽看著燈下容貌俊秀的柳如宣,怦然心動。
她大膽而又直白地向柳如宣表達(dá)了自己的心意,柳如宣雖然意外,但也沒有拒絕。
之后瑞陽便經(jīng)常女扮男裝,偷跑出宮去找柳如宣。
柳如宣一開始感到訝異,讓瑞陽注意自己的公主身份,不要做這么出格的事情。
瑞陽不聽,依舊我行我素。
柳如宣雖然不適應(yīng),但心里其實很享受瑞陽為自己所作的一切。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自然也會說些對未來的向往——柳如宣想要為江山社稷做一份貢獻(xiàn),瑞陽想建立第三所女子書院。
卻不想兩人因此發(fā)生了分歧:柳如宣希望瑞陽成親后能穩(wěn)重些,在家里好好待著。
哪怕是長公主,既然成了親,那就是他的妻子,總在外面跑像什么樣。
深陷愛戀的瑞陽有些猶豫,但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讓瑞陽徹底下定決心,揮劍斬情絲——瑞陽去青州書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柳如宣在青州有位紅顏知己,對方是青州第一名妓,兩人至今還保持著書信往來。
柳如宣沒碰過對方一根手指頭,也不會蠢到讓長公主和一個妓子爭寵,可他不打算斷掉與那妓子的書信往來,只因他欣賞對方的文采,知道對方雖然深陷泥潭,但卻出淤泥而不染。
且他知道兩人的書信往來無關(guān)風(fēng)月,只是知己之間的日常問候,所以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氣憤的瑞陽質(zhì)問柳如宣,為何她連成婚后想要去辦書院都不行,對方卻可以和一個風(fēng)塵女子保持聯(lián)系。
柳如宣當(dāng)時看瑞陽的表情,瑞陽這輩子都忘不掉。
那是混雜著笑意的困惑——就好像瑞陽問的問題有多可笑一般。
瑞陽心里空落落的,但她不愿就這么放棄,于是她警告柳如宣,若不主動斷了和那妓子的聯(lián)系,她有的是辦法讓那妓子消失在青州,畢竟她和別的女子不同,她可是長公主。
結(jié)果柳如宣對她說:“那就請殿下莫要再糾纏于某,某雖出身貧寒,但也不愿屈服于強(qiáng)權(quán)之下。”
——他在威脅她。
瑞陽喜歡柳如宣,就是喜歡他的高潔與不屈,可瑞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在他這樣的性格上吃到苦果。
瑞陽把血翡給顧浮那天,距離柳如宣的婚期只剩半個月。
新娘子不是她。
但她不后悔。
……
顧浮回京后忙于公務(wù)和成親,后來懷孕,皇帝特地給她批了假,讓她好好休息。
偏她閑不住,便開始幫忙建立青州的女子書院。
不到一年,青州的書院順利落成,但她這孩子卻生得并不順利,甚至可以說得上驚險。
可她一養(yǎng)好身體就又忍不住忙碌了起來,她得保證青州書院的運(yùn)行不出差錯,又要回到朝堂繼續(xù)任職。孩子有不愛出門的傅硯照看,但她也不好一點(diǎn)都不管,所以根本沒時間去理會京城的靈犀書院。
如今青州書院已經(jīng)步入正軌,淵兒那孩子也稍稍長大了些,只要協(xié)調(diào)好公務(wù),顧浮便能騰出時間來書院上課。
顧浮名頭太多,是大庸第一個女將軍、女侯爵、女官。
所以她來到書院那天,整個書院都有些沸騰。
與她相熟的永安縣主為她介紹書院如今的制度與書院內(nèi)部的格局變動,并表示長公主希望她除了教授武藝,還能在課室里給學(xué)生們上課。
顧浮:“什么課?”
永安縣主:“殿下也沒細(xì)說,就是希望你能和她們講講你在北境的經(jīng)歷,在朝廷上做官的感想,或者教她們兵法之類的。”
顧浮:“哦,還以為是讓我教箜篌呢。”
顧浮自認(rèn)只有一身武藝比較出彩,要說在課室里上課,顧浮覺得自己也就彈箜篌這一項比較拿得出手,畢竟在京城那會兒她可是每天都在練,回京之后也沒落下。
沒聽過顧浮彈箜篌的永安縣主:“也行啊,待會就叫人去庫房給你挑一架箜篌搬去課室。”
出于好奇,這節(jié)課永安縣主也去了,結(jié)果課還沒上完,她便扶著墻從課室里遛了出來,可憐里頭的學(xué)生,不能在搖鈴之前出課室,只能生生受著。
但還好,除了箜篌之外,顧浮的其他課并沒有辱沒她如今的成就與名聲。
因為是顧浮第一天上課,傅硯還特地帶著兒子顧淵來書院接顧浮回家。
接到通報的永安縣主立刻將人請進(jìn)書院,并借此機(jī)會拜托國師大人幫個忙——
顧浮對自己彈箜篌的水平一點(diǎn)數(shù)都沒有,真就想教學(xué)生彈箜篌,永安縣主不好意思開口阻止,只好請傅硯出面勸阻。
永安縣主是這么想的,國師大人是顧侯的丈夫,肯定知道顧侯彈的箜篌曲有多可怕,應(yīng)該能理解她的心情。
“……勞煩國師大人,幫著勸勸顧侯。”永安縣主將希望都寄托在了傅硯身上。
傅硯眉頭微蹙,問:“為何要勸?”
永安縣主哽了一下,想說“因為難聽啊!”
然而終究是不敢明說。
她不敢,傅硯卻是敢的,傅硯說:“我覺得挺好聽的。”
永安縣主整個傻掉,臉上滿滿都是不敢置信的恍惚。
一旁的顧淵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塤,皺著小臉,心想:明明是自己吹的塤更好聽。
……
另一邊,下了課的顧浮正準(zhǔn)備離開書院,突然被一個名叫趙燕的學(xué)生給叫住了,說是有些問題想要問顧浮。
于是顧浮將趙燕帶去了無人的茶室,準(zhǔn)備傾聽這位學(xué)生的苦惱。
“顧大人……”
趙燕話才開口,顧浮就道:“在書院里叫我先生就好。”
趙燕點(diǎn)點(diǎn)頭,改口道:“先生,我明年就要離開書院了,但我不想嫁人,我想像溫先生一樣游歷天下,去更遠(yuǎn)的地方看看。可他們都說我是女兒家,應(yīng)遵從家里的安排嫁人生子。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問了很多人,可都無法做出決定,所以能否請先生為我……為學(xué)生指點(diǎn)迷津?”
顧浮將水壺放到小爐子上,又從桌邊的柜子里拿出茶葉和茶具,問:“你武功學(xué)得如何?”
趙燕微微挺直背脊,略有些驕傲道:“上個月的武科月考,學(xué)生拿了第一。”
顧浮打開茶葉罐子,確定里面裝著已經(jīng)碾碎的茶葉,又問:“可曾想好要去哪?和誰一塊出門?”
趙燕:“學(xué)生的好友舅舅家是開鏢局的,學(xué)生想先和他們一道,去哪都無妨,多走幾趟學(xué)些本事長長見識,日后熟練了再獨(dú)自出門。”
顧浮:“家人呢?”
趙燕:“祖父祖母都已不在,家中除爹娘外,只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爹娘身體無恙,但不大同意學(xué)生出遠(yuǎn)門,哥哥們聽話孝順,都幫著爹娘,妹妹去年剛?cè)氲臅海苤С謱W(xué)生,只是她年紀(jì)小,說的話沒什么人聽。”
顧浮發(fā)現(xiàn)趙燕的回答十分流暢,不像臨時應(yīng)答,更像是早早就將這一切都考慮到了,不免有些奇怪:“你都想得這么清楚了,還怕什么呢?”
“我……”趙燕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道:“我不知道。”
熱水燒開,顧浮拿起水壺,先將茶具清洗了一番:“我無法告訴你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熱水燙過茶壺與茶杯,顧浮又斟酌著夾了茶葉放進(jìn)茶壺:“無論外出游歷,還是聽從父母兄長的意思留在京城安心嫁人,我都沒辦法保證你的未來一定幸福美滿。
放好茶葉,顧浮將水灌入茶壺,壺內(nèi)的茶葉被沸水沖刷著,慢慢浮起。
“你若選了出門游歷,說不定會在外頭遭遇盜匪,死于非命,臨死前滿懷怨恨,心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在京城里好好活著;你若選了留在京城嫁人,萬一運(yùn)氣不好遇人不淑,丈夫薄情公婆刻毒,你除了受著沒有別的辦法,每次從夢中驚醒,都會后悔自己當(dāng)初為何不好好堅持,哪怕死在外頭,也好過活著卻像死了一般……”
顧浮蓋上茶壺,望向一臉錯愕的趙燕,笑著問:“是覺得我說的這些太晦氣了嗎?”
趙燕吶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又搖頭道:“不,你說的這些也不是沒有可能,長公主殿下曾說過: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去聽不去想,它就不會發(fā)生。”
顧浮沒想到瑞陽還和學(xué)生們說過這樣的話,點(diǎn)頭道:“嗯,但這些事也未必會發(fā)生,你不必沉湎于此畏首畏尾,但你必須有所準(zhǔn)備。你可以將一切都想得無比順利,這樣能為你增添一份動力,但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出了意外你也不會因措手不及而方寸大亂。”
趙燕聽著顧浮的話,連連點(diǎn)頭。
顧浮拿起茶壺,給自己和趙燕倒了杯茶。
茶水入杯,顧浮話音一轉(zhuǎn),問:“你剛剛說,你曾問許多人?”
趙燕:“嗯。”
顧浮:“那你問過自己嗎?”
趙燕愣住。
顧浮放下茶壺,端起茶杯朝她比了比:“為何不問問自己呢?”
趙燕連忙拿起自己那杯茶,但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了耳邊,她聽見顧浮問她——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
顧浮從茶室出來往外走,沒走幾步就聽見有學(xué)生跑來告訴她:“先生,國師大人來接你啦,現(xiàn)正在花廳呢。”
顧浮向那學(xué)生道謝,同時加快腳步來到書院的花廳,就見傅硯坐在椅子上,兒子顧淵坐在傅硯的腿上,小胖爪子抓著傅硯的衣襟,正呼呼大睡。
“怎么來書院了?”顧浮上前跑起兒子,小聲問傅硯。
傅硯起身拉住顧浮的另一手:“來接你。”
顧浮笑得開心,兩人一塊離開書院,上了傅硯來時的馬車。
馬車朝忠順侯府駛?cè)ィ櫢⊥党幷f了一下自己讓他久等的原因,還告訴傅硯:“她說她還是想要出京看看,我便同她約好,把溫溪叫來書院上幾節(jié)課,畢竟外出游歷這事兒,溫溪比我熟。”
趙燕開頭說的溫先生就是溫溪。
溫溪至今不曾成婚,科舉倒是考上了,但在翰林院沒待幾個月便辭官而去,借著他三哥的商隊到處跑,就是不回京。
期間溫溪還寫了數(shù)篇傳揚(yáng)天下的游記,但依舊把長寧侯和魏太傅氣得夠嗆。
方才趙燕問顧浮的時候顧浮就在想,要什么時候女子出遠(yuǎn)門也能如男子這般不管不顧就好了,可惜世道如此,她也不能不負(fù)責(zé)任地慫恿趙燕離家出走,只能讓趙燕自己決定。
顧浮突然道:“我去北境之前也曾想過,或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傅硯微微蹙眉,顯然是不喜歡顧浮說這樣的話,但顧浮還是說了下去——
“我當(dāng)時很怕,因為我空有一身武藝,別的什么都不會,比今天來找我的那個學(xué)生差多了,去北境的路上怕得根本就睡不著覺。
“但我更怕留在京城。我怕這個繁華的地方會將我心底的不甘一點(diǎn)點(diǎn)打磨干凈,讓我變成別人所希望的樣子,所以我還是去了北境。
“也還好,我去了北境。”
傅硯看著顧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顧浮此刻回憶著過往微笑的模樣像是在發(fā)光,便趁兒子還沒醒,往顧浮唇上碰了碰,然后將額頭靠到了顧浮的肩膀上。
顧浮雙手環(huán)住她:“怎么了?”
傅硯低聲道:“沒什么。”
——真的沒什么,就是更加喜歡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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