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折翼
葉落離開后, 據(jù)說陸威遠那一戰(zhàn)打得極為漂亮。
他們與無涯所率的飛絮軍在戰(zhàn)場上膠著, 先鋒營居然只帶著幾千人的兵馬,突襲禮親王本部,雖未能傷其主力, 但是卻成功燒掉了糧草,放走了上千匹戰(zhàn)馬。趁著軍隊四處找回戰(zhàn)馬的混亂之機, 成功進入京城,與寧展舒匯合。
自此, 寧展舒與禮親王之間, 不再隔著城墻觀望,而是開始了最后的決戰(zhàn)。
禮親王人心惶惶,被寧展舒殺得措手不及, 后退五十里, 直到飛絮軍連夜趕來,才止住頹勢。
幾場大戰(zhàn)下來, 各有傷亡。
彼時, 葉落已經(jīng)在趕往三和里的路上,她接到戰(zhàn)報,又是喜又是怒。
喜的是,那先鋒營,赫然便是葉一等人所在的部隊;怒的是, 那群家伙居然沒有改名換姓,這樣葉一葉二順著排下來直到葉二十,他們是嫌葉家的名聲還不夠大嗎?就算他們沒有宣稱他們屬于葉家, 但是他們?nèi)绱藢嵙Γ沂鶄€人這么湊巧,能不往她葉家聯(lián)想嗎?
“葉晉!”
“是。”
“讓他們改名。”
葉晉瞅瞅她,“小姐,來不及了,已經(jīng)上花名冊了。”
葉落咬咬牙,“他們當時入伍的時候,就沒人懷疑?”
葉晉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黑臉憋得通紅,顯然是在忍笑。
“說。”
葉晉抿唇,“葉一說,他們都是一個村出來的,他們那兒就叫葉家村,父母都不識字,所以不會取名字,村長就給村里面的新出生的孩子按數(shù)字編號了。從一開始,一直編到好幾百號。”
葉落撫著頭,“那個審核新兵的官員居然信了?”
“信了,還很憐憫的看著葉一他們。說是沒文化,真可怕!”
葉落決定,回去一定要好好的認識下這位有文化的官員。
她嘆口氣,“葉一他們?nèi)绻趹?zhàn)場上大放異彩,若被有心人查知,今后可不是一句樹大招風(fēng)就能善了的。”
“公子,葉一他們,從未想過要離開葉家。”葉晉瞅瞅她,“可是你整天念著把他們留在家里是屈才,非要趕他們出去,他們就先出去幾年嘛,然后再回家。到時候,你可就沒有理由說他們是因為沒有比較,所以不懂得選擇了。”
“這些家伙的任性到底是誰教出來的?”葉落小聲的嘀咕,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任性之最可不就是小姐你么?葉晉只敢在心里反駁,低著頭不吭聲。
“好了,”葉落也只得認了,“馬上準備三封書信,說明葉一他們的身分,分別發(fā)給陸威遠,蘇誠和皇上。”
葉晉沒有動,遲疑了一會兒,才問,“皇帝也會對你起疑心么?”
葉落笑笑,“按我說的去辦吧。”
身處在最高位置的人,總難免會對身邊的人諸多懷疑和猜忌,就算有幾分信任,也會淹在越來越多的捕風(fēng)捉影里。更何況,她還是百官之首的一朝之相。
葉落終于沒有按照原定的計劃趕去與葉星揚匯合,她才退回到翼國與崇興接壤的地方,便被飛絮軍攔住了去路。
飛絮軍從三和里退出后,便在三國交界處布防,等糧草支援到達后,便沿著花間國的邊界,向崇興與翼國滲入。
葉落部隊的行蹤,這一次沒有瞞過風(fēng)飛絮的耳目。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可是崇興軍隊的營房里,幾位主將都還沒有睡。
“葉相,這里回崇興只有幾百里了,要不我們硬闖?”姜散抹了一把汗,指著地圖道。
葉落沉吟不語,倒是曹武搖搖頭,“前方飛絮軍有十幾萬人,我們硬闖代價太大了。”
幾人都沉默著,神情凝重。
就在這時,喧嘩聲漸起,柳一刀沖了進來,“不好了,飛絮軍夜襲。”
葉落霍然起身,“目標是什么?”
“尚不可知。”
“多少人數(shù)?”
“不知。”
葉落咬咬牙,轉(zhuǎn)過頭去,“葉晉,讓府兵集合。”
“是!”葉晉應(yīng)聲而去。
葉落看向曹武,“擺下散石陣,暫時阻擋住對方的攻勢,我去查探一下。”
“丞相!”她走到門邊,卻被柳一刀一把抓住了衣袖。
葉落看了他一眼,他連忙放開了手,“丞相,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萬望珍重。”
葉落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柳一刀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他知道皇上有多么看重這位丞相,自從他出征之后,由于葉相的刻意封鎖,他根本沒有辦法告訴皇上他們的近況。若是丞相再出什么岔子,他只有提頭回京了。
借著夜色的掩護,散石陣的威力比白日里大了很多倍,饒是飛絮軍英勇善戰(zhàn),也被這散石陣阻住了攻勢。
葉家府兵本就是武功好手,脫去了盔甲,僅著夜行衣,隨著葉落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是夜,雙方激戰(zhàn),沒有任何的戰(zhàn)術(shù)戰(zhàn)法,純粹就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鋒。
臨近天明之時,飛絮軍退去,來得突然,去的也突然。
曹武和姜散也不敢追擊,他們帶兵多年,但是也是第一次打這種摸不著頭腦的仗,只有原地駐扎,一邊加強防守,一面等待著葉落的歸來。
大概三四個時辰之后,葉落才帶著人回來,個個滿面風(fēng)塵,卻精神極好,沒有什么困倦之色。
葉落翻身下馬,來不及說其他,便抓起一大壺水,幾口灌了下去。
然后,喘了一口氣,吩咐道,“立刻拔營,起程。”
這次來的,只是飛絮軍的先頭部隊,葉落順其蹤跡查下去十幾里,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馬。她就說以她行蹤的隱秘,以及移動速度之快,師兄就算有通天耳目,也不可能這么快抓住她,并且如此膽大的上門挑釁。
如今看來,怕只是小股部隊誤打誤撞碰上了他們,雖然沒有能力將他們殲滅,但是是想要借故拖住他們,然后等待主力的到來。
他們必須搶這個時間差,迅速離開此地。
“葉相,我們需不需要制造些痕跡,以擾亂飛絮軍的視線,防止他們再追上來?”曹武問道。
“不必了,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葉知答道。
“那么糧草我們之前只預(yù)算到回到崇興,如今不能及時回去,是否要另作安排?”
“我昨晚已經(jīng)吩咐過了,無須擔(dān)心。”
“……”曹武清咳了一聲,轉(zhuǎn)向葉晉,“你們昨晚做什么了?”
“查探這股飛絮軍究竟有多少人,其后有沒有其他支援,另外,順便制造了一些往其他方向去的行軍痕跡,再劫回來些糧草。”
“誰的糧草?”
“昨晚偷襲我們那些人的。”
“……”曹武雖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也由此明白一個真理,寧得罪小人,別得罪葉知啊!
史書上只用一個字概括了崇興丞相葉知的用兵之道,詭!
這一年,葉知從崇興到達翼國京城,解威遠大軍之圍后,襲擊禮親王部隊,神秘消失幾日后,又出現(xiàn)在回崇興途中,在崇興與翼國邊境被飛絮軍一支小分隊發(fā)現(xiàn),雙方交戰(zhàn)一夜,卻在飛絮軍主力部隊趕到后再次失蹤。
半月后,葉知再到翼國京城,在陸威遠與禮親王及由無涯統(tǒng)領(lǐng)的飛絮軍激戰(zhàn)時,出其不意的攻入京城,與寧展舒匯合,并由此打通了寧展舒與外部保皇勢力交流的通道。
禮親王對京城的圍困,就此瓦解。
當日,寧展舒看著從天而降的葉落,半天說不說出話來,“你,你不是回崇興了嗎?”
“對啊,可是有人攔著,我回不去,所以就又到你這兒來了。”葉落大大咧咧的坐下,抓起寧展舒面前的水果就往嘴里塞,還是皇帝命好啊,內(nèi)憂外困之時,照樣衣食無憂,水果糕點一應(yīng)俱全。
寧展舒看了她一眼,主動自覺的把自己面前的其他幾樣水果也擺到她面前去。葉落也不客氣,一手一盤,遞給后面,“阿晉,拿去給曹武他們,分了。”
寧展舒失笑,“你倒是不客氣。”
葉落一副苦瓜臉,“可不就是因為你,我們巴巴的來回跑了這么兩趟,能不累嗎?反正你這京城夠富足,你存的東西不少吧,今晚拿出來好好犒勞犒勞我們。”
“你也不省著點,這戰(zhàn)爭可還沒完?”
“要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打仗。”葉落倒是不以為然。
寧展舒也吩咐下去,大宴崇興貴賓。
這一夜,暫時忘了紛擾世事,無情戰(zhàn)火,葉落端起酒杯,讓葉晉,曹武等人開懷暢飲。
殿中,歌舞升平,就連尊貴的天香公主,也出來撫琴一曲。
興之所至,葉落也走上臺去,趁著酒意彈了一曲《且徐行》,那輕快的曲調(diào),訴盡瀟灑自由之意,引得場中之人,個個豪氣滿胸。
一曲畢,葉落朝坐在旁邊的天香公主淺笑致意,然后舉起杯來,“國君,諸位,今夜酒足歡歌盡,明日,就是我們血戰(zhàn)沙場時。謹以此杯,敬明日將生死置之度外,為國為家而戰(zhàn)的我們!”
她一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微笑而立。
風(fēng)吹動她的長袍,月色里,格外清俊動人。
那一剎那,寧展舒忽然有些懂得了君泓的那些舉動,不過是,情難自禁。他微笑著閉上眼,酒入喉嚨,有辛辣的味道。
第二日,寧展舒御駕親征,與由葉知帶領(lǐng)的崇興軍隊一起,對圍困京城的禮親王部隊進行反擊。
禮親王正與威遠大軍激戰(zhàn),已經(jīng)回援不及,再加上從各駐地趕來的保皇軍隊與王師匯合,禮親王的優(yōu)勢,一夕之間消失殆盡。
一時之間,禮親王部隊腹背受敵,一退再退。
飛絮軍雖然作戰(zhàn)勇猛,但是寧展舒與葉落避其鋒芒,采取定點打擊的方式,避開飛絮軍,專挑禮親王的部隊下手。
飛絮軍在翼國作戰(zhàn),所有糧草用度皆由禮親王配合提供,一旦這個鏈條受到影響,那么這十萬飛絮軍便也難以支撐太久。
所以十日過后,禮親王被逼放棄京城周邊十個重要城市,退居北線,無涯果斷的撤軍回國。
“小姐,要攔住他們嗎?”葉晉最先收到消息,詢問葉落。
葉落的手指在地圖上停了停,道,“不必,先集中力量解決了禮親王再說。”
“可是小姐,風(fēng)飛絮已經(jīng)再度奪回了三和里,而且我們先前留下的所有埋伏都被清理干凈了,我們不能再放虎歸山。”
“阿晉,我們此時最重要的,是要先穩(wěn)住翼國的局勢,只要寧展舒掌握了大局,我們就可以和陸威遠一起,全力對付花間國。”
“公子,花間國會放棄翼國的這塊肥肉嗎?飛絮軍回去之后,等糧草重新安排妥當,定然會卷土重來的。”葉晉突然問她,悶了半響之后,他說,“只不過,因為領(lǐng)軍的人,是無涯吧?”
“阿晉。”葉落叫了一聲。
葉晉卻突然站起身來,“小姐,你只能任性這一次!”也不等她回話,便一掀帳簾走了。他當然知道小姐的痛苦,可是有些痛,你不去正視,永遠不能愈合。
她與風(fēng)飛絮,包括風(fēng)飛絮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站在了對立的位置。今日,她硬不下心腸,來日,便會成為她心頭之殤。戰(zhàn)爭之殘酷,有時候不是你愿不愿意,想不想的問題,情感與血肉之軀,敵不過鋒利的刀劍。
葉落捂住了眼睛,她沒有錯的,此時分散精力去攔截?zé)o涯,是不明智的。可是為什么,她的心,依舊撕裂得如此難受?
情與義,是否真的不能兩全。
可是,那個人,是無涯啊,是從來沒有對她沒有半點不好的無涯。她如果真的對他持劍而向,她毫不懷疑,他會棄劍而去。
她,如何下得去手?
五日后,飛絮軍順利回到花間國。
次日,一字并肩王的八大親衛(wèi)之一無涯,因為雙手經(jīng)脈盡斷,自請撤去親衛(wèi)之責(zé),于王府中修養(yǎng)。
消息傳來,葉落淚落滿襟。
“無涯,無涯,此情此義,讓我如何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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