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天下公審
梁略既然已經(jīng)成了嫌犯, 自然也成了階下囚, 雖然,他雙手雙腳都是自由的,并且住在牢里的待遇比一般的平民百姓還要好。
但當(dāng)梁昔儀一眼看見他的時候, 還是忍不住淚盈于睫,“爹爹!”她小跑步的沖過去, 抓住鐵欄,“他們搞錯了, 對不對?”
梁略自知, 此次有可能在劫難逃。到時候即便是皇上有心相護,在萬民監(jiān)督下,也無力回天。他到現(xiàn)在為止, 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
饒是他歷經(jīng)皇權(quán)更迭, 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風(fēng)雨,此刻, 也不免幾分虎落平陽, 不得不低頭的悲涼。
“昔儀,殿下對你好嗎?”他伸手撫著獨生愛女的臉。
梁昔儀抓住他的手,點點頭,“殿下對我很好,爹爹, 你不要擔(dān)心。倒是你,爹爹,他們說的那些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嗎?”她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 自然也知道自家父親不是什么兩袖清風(fēng)之輩。但是虧空國庫一事,實在是非同小可,父親再膽大妄為,也不至于能只手遮天到這種地步。更何況,相府并不缺錢,那么大數(shù)目的銀錢,于他們相府也沒有什么更大的用處。
梁略閉了閉眼睛,“昔儀,這些事你不用管,好好兒回去過你的日子吧。”
“爹爹,究竟有沒有這回事,你倒是說啊?”梁昔儀有些恐慌。
梁略嘆了一口氣,“爹爹難逃干系,昔儀,你別再問了。”他從懷里掏出一支木釵來,做工簡單,甚至有些粗糙,“在二十多年前,為父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一個女人,一定要回去娶她的。只是這句承諾,終于成為了此生的遺憾,雖然有些對不住你娘,但是你能不能答應(yīng),五年后,我與她三十年之約的時候,你替我回鄉(xiāng),將這支釵埋到她的墓碑下,以了為父平生之憾。”
他將木釵和一封信放到梁昔儀手里,“這是地址 和她的名字,別忘了。”
“爹爹!”梁昔儀哭著不肯走,但是梁略已經(jīng)背轉(zhuǎn)身,走回牢房,再不肯看她。
梁昔儀哭了很久,終于被貼身丫環(huán)扶著,走出了牢房。
君諾守在門口,看她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梁昔儀哭倒在他懷里,“救救爹爹吧,求求你,救救爹爹。”
君諾看了看四周,“回府再說。”
到了府中,君諾等著梁昔儀簡單梳洗了一下,才扶著她坐下,“相爺在牢里給你說了什么,有沒有說要我們怎么幫他?”
梁昔儀搖搖頭,想著當(dāng)時場景,眼淚又掉了下來,“是不是救不了爹爹了?感覺他像在交待后事了。”
她將牢里的情況復(fù)述了一遍,君諾仔細的看了那封信和木釵,又還給了她,安慰道,“那等咱們有空,我陪你去。”
梁昔儀抓緊了他的衣裳,“殿下,你叫人去把爹爹救出來吧?當(dāng)不當(dāng)丞相沒關(guān)系,我只要爹爹活著。”
君諾搖了搖頭,“天牢四周重兵把守,而且如今的天牢經(jīng)過易驚鴻重新改造,可謂機關(guān)重重,我們的人實在很難進去。”
梁昔儀抬頭望著他,“那還有其他辦法嗎?刑部吏部那些官員們可不可以幫忙,不是說要三司會審嗎?”
“相爺?shù)氖掳l(fā)展到如今這種地步,早已經(jīng)超出了朝廷官員所能控制的,如今之勢,只有看易驚鴻還能拿出多少證據(jù)了。”
“不!”梁昔儀咬緊了嘴唇,她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父親走向死亡,她一定要救他。
君諾走出房來,身后,梁昔儀的哭聲漸漸變低,他朝后望了一眼,對身邊的謀士令山道,“跟著她。”
跟著梁昔儀的,當(dāng)然不止君諾的人,還有,葉落的人和君泓的人。
當(dāng)相府死士出動的時候,葉落坐在屋頂上,并沒有覺得有成就的快感。
“公子,你不高興?”風(fēng)間影問她。
葉落笑了笑,“我只是在替梁昔儀感到悲哀,即使在此刻,恐怕君諾更關(guān)心的,也是梁略手里他還沒有完全掌控的死士吧?”
男人的心里,是否真的有那么柔軟的一塊,是留給情感的,是可以不被對權(quán)勢和利益的追求所侵襲的?
作為護短的葉落來講,梁昔儀就算不如傅青月那般美好,倒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好女子。而且從某種程度來講,梁昔儀在面對君泓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勇敢和積極,也是葉落所欣賞的。但是梁昔儀此刻得到的,并不是丈夫的支持和安慰,而是想從她身上得到更多東西的圖謀。
同為女人,葉落總免不了有些感同身受的憐憫。
像是看得懂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風(fēng)間影大大的一掌拍在葉落肩上,可能用的力氣不小,葉落身子一歪差點沒倒下去。
在葉落的瞪視中,風(fēng)間影連忙訕笑著把她扶好,然后豪氣干云的說,“不怕,公子,實在不行你就去娶君紅袖,不用你圖謀,都把十萬精兵雙手奉上。”
葉落一腳還沒有踢出去,他已經(jīng)主動自覺的自個兒跳下去了,然后還揮揮手,“公子,我的武功又精進了。”
留下葉落,無奈的搖搖頭。所有的秋風(fēng)悲西風(fēng)涼,在面對風(fēng)間影的時候,都是一陣風(fēng)飄走了。
“桑榆!”
“是!”
“去準(zhǔn)備吧。”葉落站起身來,拍拍手跳下屋頂。
那一日,據(jù)說太陽格外燦爛。
梁略權(quán)傾一時,聲名遠播,公審一朝之相,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所以無論士卿大儒,平民百姓,有許多遠道而來就為親眼目睹這一時盛事的。論詩臺上已經(jīng)人滿為患,經(jīng)過初步筆試選出來的各地舉子已經(jīng)各就各位,在臺上就座。為了方便臺下的人更容易和更清楚案情的進展,朝廷還專門在論詩臺上讓十名翰林記錄案情進展,實時展示在高臺上。
易驚鴻什么也不必說,直接將各地欠收名單展示出來,頓時臺下就炸了鍋,人群當(dāng)中自然不乏有名單上所列州縣當(dāng)中的人,自然最清楚家鄉(xiāng)有沒有按時向官府納稅。隨后,易驚鴻又將押解回京的大小官員名單列出,將梁略的門生一一作了標(biāo)注。
然后,陳述了x水的縣令在面見梁相后的離奇死亡,以及江南郡知府江連文的遺書,還有臨終遺字。
頓時,臺下群情激憤,“殺了貪官!”
“殺了梁略!”
“殺了狗丞相,為國除害!”
……。
長期以來對貪官污吏的不滿和憤恨,似乎在此刻找到了突破口,匯集成一股巨大的聲音,驚天動地。
葉落低下頭去,閉目不語。
到了此刻,是否還有真憑實據(jù)已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做賊心虛的梁略,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力證自己的清白,他的沉默,顯然已經(jīng)成了默認(rèn),她不會出面相護,那些對內(nèi)情心知肚明的人,有力相護,也無力回天。
所以這就是師傅說的民意,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便可以無往不利。但是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也會變成誤傷好人的武器。
她站起身來,朗聲道,“各位請不要激動,今日只要查清事實,便可以隸清朝堂,還萬民朗朗乾坤。”
葉落豐神俊朗,衣袂飄飛,此刻登高一呼竟然奇跡般的令人群安靜下來。
葉落微微一笑,轉(zhuǎn)過身來,“未定罪之前,梁略仍是無罪之身,請將梁略松綁。”等兩邊侍衛(wèi)將梁略松了綁之后,她才道,“梁略,此刻給你一個機會為自己辯白,三司定然會秉公處理。”
梁略看了看她,閉目不語。
就在這時,人群中幾十道人影躍起,直直向梁略撲來。
“護駕!”
“護駕!”
……
現(xiàn)場一片混亂,韋崎早已指揮著眾人將君泓團團圍到身后,但是一回頭,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原本好好待在他身后的君泓,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竄到葉落身邊去了。
葉落和風(fēng)間影站在離梁略并不遠的地方,事情雖然發(fā)生得突然,但是葉落并沒有動,甚至是有些平靜的。
她的平靜,并不代表別人也平靜,至少君泓一把將她拉到身后的時候,胸膛在劇烈的起伏著,“不是說你武功好頭腦好嗎?怎么現(xiàn)在不知道躲了,刀劍無眼,你傻了?”
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下來,葉落目瞪口呆。
風(fēng)間影在旁邊忍笑忍得臉部抽筋,可憐的皇帝陛下,你不知道公子等待著這批來救梁相的人等得多辛苦嗎?她不是嚇傻的,她是高興傻的。
君泓將葉落拖離風(fēng)暴中心,直到韋崎奔來將他護在身后,他才低下頭去,對一直沒什么表情的葉落說道,“沒事的,別擔(dān)心。”
葉落垂下眼去,他的胸膛近在咫尺,他的懷抱觸手可及。這實在是一種很奇特的經(jīng)驗,有一個男人,將她抱在懷里,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tài),告訴她,不要怕。
這種感覺,與無涯星揚的守護,都是不同的。不過,坦白來講,的確很受用!
這些來營救梁略的人,個個身手不凡,而且都不怕死似的,幾乎是以肉體為盾,將梁略保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易驚鴻幾乎是調(diào)集了近千精英或明或暗的埋伏在論詩臺附近,做戲,還是要做全的。
但是很顯然,梁略的這些人,以一擋十不成問題。
論詩臺前是廣場,但是其后,卻是一座山。
梁略等人潛入后山之后,再難覓蹤跡。
眾目睽睽之下,嫌犯被掠,百姓的群情激奮可想而知。葉落的嘴角,隱有笑意,這樣的發(fā)展方向,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jié)局。
梁略不死,君諾便不能全盤接手他的勢力;
而梁略,隱在暗處,又怎么能再縱觀全盤,運籌帷幄。
他們兩人若是不再來往,那就是各自勢力的削弱,只要兩人再暗中聯(lián)絡(luò),她就有辦法順藤摸瓜,找到那一大批從國庫中失蹤的銀兩,繼而找到君諾的把柄,徹底將這個威脅除去。
等一切平靜,葉落才走到那一眾考生面前,“今日之事,給你們兩個時辰,將各自的觀點和見解寫在考卷上。”
再轉(zhuǎn)向臺下,“多謝各位忠君愛國之士,遠道而來,雖然未能完成對梁略的公審,但是能見證新皇登基后第一個狀元的誕生,也是幸事。今日,各翰林院將當(dāng)場閱卷,再交由皇上定奪狀元,榜眼,探花,各自考卷也將在今日便當(dāng)眾展示。”
由此定出的狀元,無徇私舞弊之嫌,而且經(jīng)由萬民見證選出,這個狀元自出現(xiàn)便已經(jīng)有足夠的威望和人氣。
君泓也站起身來,看向易驚鴻,“易卿,你可知罪?”
易驚鴻跪下,“重重防守之下仍然讓嫌犯逃出,是臣失職,請皇上降罪。”
“請皇上明鑒,”葉落一掀袍子,跪在易驚鴻身側(cè),“易大人已經(jīng)作了周密的布署,只是雙方實力懸殊,高下立見,究其原因,不在指揮,而在兵力。”
君泓四周看了看,揚聲道,“由今日之事,便可看出京城兵力的薄弱,他日一旦有變,如何能護我國都安全?宣旨,即日起向全國征兵,崇興王朝所有青壯男丁,不論出身,不論過往,身體健康者皆可報名參軍,新軍,歸入威遠大將軍麾下。”
而這一支軍隊,或許也將成為君泓最為忠心的部隊。
當(dāng)日,新科狀元連明禧,榜眼張宇,探花石衛(wèi)風(fēng)皆自選出,皇上欽點入翰林院學(xué)習(xí),三月后各封其職。
易驚鴻查案有功,雖布署失誤致嫌犯逃出,然功大于過,任京兆尹,賜入宮令牌,可隨時進入宮廷,面見皇帝。
葉知主持科考,為國選才,同時所轄?wèi)舨拷鉀Q了虧空之苦,保證了各項事務(wù)的正常運轉(zhuǎn)經(jīng)費,勞苦功高,封為丞相。
所有的任命,都是在論詩臺上頒出,反對的聲音淹沒在萬民的歡呼聲中,這一招,將民意和輿論運用到極致,是君泓身為帝王的才華,第一次在百姓面前展露頭角,為后世史官所稱道。
而葉知,也成為崇興建朝以來最年輕的丞相,永載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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