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管閑事(下)
劉氏正在院子里訓(xùn)斥著九福晉身邊的婆子丫鬟,無他,立威而已。
聽到腳步聲,劉氏估摸著應(yīng)是秋菊到了,便抬了抬下巴,想著是先叫人給她兩耳光,還是先聽聽她的說辭,她正得意呢,就聽一女子很不客氣的說道,“狗奴才,自己主子是誰都不知道么?一個個木頭似的立在妾室院子里,想討打呀?”
丫鬟婆子們都面面相覷,不知來了何方神圣。
劉氏只覺得渾身血液直往上涌,正準(zhǔn)備發(fā)狂,卻見墨香趾高氣揚的走進院子。
劉氏暗叫不妙,提醒自己回頭得好好敲打敲打門房,八福晉來了居然沒人稟報。
“喲,原來是墨香啊,瞧我忙的暈頭轉(zhuǎn)向的,八福晉來了都不知道,失了禮數(shù),我這就去給八福晉請安去。”劉氏硬生生擠出一個笑臉。
墨香斜睨了她一眼,也不請安,生硬的說道:“我家主子傳你過去,趕緊的,耽誤了主子的事可沒你好果子吃,”說完又對院子里的人喝道:“都立在這干什么,還不趕緊回去伺候自家主子。”
九福晉的幾個陪嫁丫頭和婆子聽了這話,對墨香福了福身,也不看劉氏,撒腿就跑,其他的人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劉氏臉上有些掛不住,雖然也不想得罪八福晉,但自己管家可是九爺親口準(zhǔn)的,就算是嫂子也不能管小叔子的家務(wù)事吧,何況面前立的不過是八福晉身邊的大丫頭,便黑著臉說道,“墨香,你這是做什么?”
墨香根本不搭理她,自顧自的說道:“你們要再不走,我可就回我家主子,把你們通通打發(fā)了去,你們以為一個小妾就真能當(dāng)?shù)昧思覇幔空f出去也不怕人笑話!”說完又盯著劉氏說道:“我家主子可沒那么好說話,要是去晚了,你自己掂量吧。”然后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院子里剩下的人也悄聲沒息的退了出去。
劉氏氣得臉色發(fā)白,但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八福晉面前只有吃虧的份,便吩咐身邊的小丫頭趕緊出府找九爺。然后理了理儀容,不緊不慢的向院外走去。
不一會兒,九阿哥的小妾們就三三兩兩的來到院子里,八福晉連房門也不出,便直接命她們?nèi)脊蛳隆?br/>
“九弟妹,你就在房里躺著,我自有分寸。”八福晉抿了口茶,分外冷靜。
我就算呆在屋里也能看到熱鬧,自然也不愿意出去摻和,便說:“八嫂,你放心,我在這看著九嫂。”
八福晉點點頭,看來她也沒讓我去當(dāng)打手的意思。
九福晉已經(jīng)止了悲聲,有些猶豫,“八嫂,要不還是我自己出面吧?”
其實我倒從心底里贊同九福晉,她出面畢竟要名正言順的多,但八福晉卻直接否決了她的提議,認(rèn)為她的性子過軟,不適合今天這場面。
又過了一陣子,阿朵和烏雅也一前一后的回來覆命,烏雅翹著個嘴,八成是受了氣。
劉氏沒想到八福晉真的代管起九阿哥府,但自知實力有限,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找了個偏僻的角落跪了下去,心里只盼九阿哥趕緊回來。
等秋菊說人到齊時,我透過窗戶大致數(shù)了數(shù),好家伙,大概有20多人,怪不得九阿哥熱心于生意呢,沒錢怎么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啊。
八福晉卻不著急,淡淡的吩咐著:“讓她們多跪一會兒,先到的找個陰涼地,后到的全給我趕到太陽底下。”
如今正值盛夏,在太陽下爆曬,十有八九都得中暑。
八福晉自然不會讓人暈過去,人都暈了還能嚇唬誰呀,就是要暈也得等她耍了威風(fēng)才行,所以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她便來到走廊,墨香早端了把椅子過來,扶她坐下,然后乖巧的立在她身后徐徐打著扇。
八福晉先是和顏悅色的講了一大通的規(guī)矩,什么天家規(guī)矩大羅,什么尊卑有序羅,什么不能持寵而嬌羅,好似在上思想品德課,聽得我直納悶,本以為會見識一場暴風(fēng)驟雨,結(jié)果卻是萬里無云。
接著,便不痛不癢的責(zé)備她們不守規(guī)矩,福晉病了居然不在床前侍疾,還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不出一絲擔(dān)心,聽著她那輕柔的聲音,八成要開講妻妾和睦課,看來我對八福晉確實知之甚少。
當(dāng)我以為她要沒完沒了的諱人不倦時,她卻突兀的扭頭問道:“剛才不懂規(guī)矩的奴才是哪個?”
墨香立即將那人指了出來。
“在哪兒伺候著?”
那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道:“回八福晉,奴才在劉主子處當(dāng)差。”
八福晉懶洋洋道:“劉氏就這樣教你規(guī)矩的?敢在嫡福晉院子里扯著嗓子罵人?今兒我可是見識了。”頓了一下,又問道:“誰是劉氏啊?”
劉氏此時已被曬得頭暈?zāi)X漲,正想著是否裝暈好蒙混過關(guān),卻聽到八福晉點了她的名字,暗道:“幾天前還給你請過安的,這么快就不記得了?”但卻不得不回:“賤妾沒約束好手下的奴才,惹惱了八福晉,請八福晉息怒。”
看來都是些人精,根本不提請罪,只勸息怒,我靜靜的坐在床邊,看了眼憔悴的九福晉,心想怪不得被氣病了,原來遇上了高手。
八福晉淡淡的說道:“你自己說說,這奴才該怎么處置?”聲音中透著一絲森嚴(yán)。
劉氏咬了咬牙,說道:“這奴才行事不端,賤妾回去一定好生教訓(xùn)。”
八福晉卻不依不饒,“就在這教訓(xùn)吧,也讓我長長見識。”
劉氏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丟車保帥,“讓這奴才下去領(lǐng)十板子。”
八福晉抿了口茶,“還是真仁義啊,就依你,在這院子里行刑吧。”
劉氏心里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招惹八福晉,只得領(lǐng)命。
不一會兒,就聽到一聲高過一聲的哀號。我笑著對九福晉說:“看來以后得多找八嫂討教一二。”
九福晉扯了扯嘴角,但眉頭仍緊皺著。
十板子一會兒便打完了,就聽八福晉說道:“我府里一管事前不久才和我提起,他一堂叔祖老來無子,老伴也過世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瞧著這丫頭倒也清秀,我今兒就把這丫頭討了去,就給他做個小妾吧,畢竟她伺候的主子身份太低了些,也不好讓她當(dāng)填房。”
那丫鬟一聽這話,當(dāng)即就暈了過去,劉氏白著臉道:“八福晉,這奴才伺候的時間久了…”
八福晉恍若未聞,冷冷的打斷道:“怎么?我從你那里要一個人都要不來么?”
劉氏不再答話,八福晉也不管她,“瞧著這傷也不重,墨香,給那管事說一聲,叫他堂叔祖晚上來接人。”
八福晉嘆了口氣,起身道:“你們也都起來吧,這么大的太陽,要曬出病來,府里還得浪費湯藥錢。”說完便轉(zhuǎn)身進了屋。
她一進屋便高聲道:“要依著我的性子,早就板子伺候了,也就是你心軟,我可把話說在這,再有下次,任你說破嘴,我都會將這幫賤人一頓好打,十弟妹,到時候把你從蒙古帶來的精壯侍衛(wèi)叫來,我就不信打不殘她們。”
院子里的眾人聽了這話,都暗叫不好,看來這八福晉是準(zhǔn)備長期干涉九阿哥府的內(nèi)政了,劉氏卻想著,一定要讓九阿哥給自己做主,真要把那丫頭打發(fā)給一糟老頭,以后還有誰愿意聽自己的。
九福晉感激的對八福晉笑笑,秋菊則殷勤的給她端了杯新茶。
雖然我也欽佩八福晉的處理手段,既敲打了人,也給九阿哥留了顏面,但那小丫鬟豈不是太可憐了,“八嫂,真把那丫鬟許給一個老頭啊?”
八福晉不悅的看了我一眼,“九弟妹,平素瞧你也是伶俐的,今兒怎么犯起了糊涂,你可憐那小丫鬟,就不可憐秋菊?我們要不是今天遇上了,秋菊保不齊哪天真給一糟老頭當(dāng)填房去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我頭一次真實的體會到內(nèi)宅斗爭的殘酷,只希望嫣紅海棠想攻占山頭時,我已完成了戰(zhàn)略大轉(zhuǎn)移。
“瞧你,對十弟的妾不假顏色的,反倒心疼一個小丫鬟。”八福晉白了我一眼。
“八嫂,你別冤枉我,我可沒虧待她們。”這簡直是六月飛雪,我狠不得請她到我府里去親自調(diào)研,以還我清白。
我和八福晉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熱鬧,襯得九福晉越發(fā)沉默。
又大概等了一個時辰,九阿哥才姍姍回府,一進二門,就被墨香給堵了個正著,直接引到了九福晉的院子里。
九阿哥可能沒想到我也在,明顯怔了一下,陰森森對九福晉說道:“唱這出戲給誰看,啊?”
九福晉的淚水又開始滑落,泣不成聲:“爺,我…”
八福晉上前潑辣的說道:“表哥,你在外頭胡鬧就算了,怎么能讓表嫂受這么大的委屈,一個個的都騎在她頭上了。”
九阿哥臉上有些掛不住,硬邦邦的說道:“我府里的事不勞你費心。”
八福晉被這么一哽,氣得直想打人,但又怕九福晉代自己受過,硬生生的忍住了。
九阿哥卻不管這么多,冷冰冰的沖著自己的大老婆說道:“還真長出息了。”
九福晉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癱倒在床上。
我見了不忍,便小聲道:“九哥,這事真和九嫂沒關(guān)系,九嫂正在生病,你可別沖她發(fā)氣。”九阿哥冷冷的看著我,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十弟在外辛苦,十弟妹還是專心打理府務(wù)才好,別讓十弟掛心。”
我紅著臉,點點頭,人家才幫了我的忙,我轉(zhuǎn)過身卻和他作對,似乎是有點不地道。
九阿哥接下來的話,卻讓八福晉火冒三丈,當(dāng)然也讓我很不爽。
“既沒這本事,以后府里的事你就別管了,讓劉氏當(dāng)家好了。”
九福晉此時可能已經(jīng)痛到麻木,完全沒有反彈的趨勢。
八福晉顧不了許多,開始聲討九阿哥,可九阿哥卻不耐煩聽她的表妹兼八嫂嘮叨,轉(zhuǎn)身就想走。
我也毛了,不管怎樣,九阿哥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奪了九福晉的權(quán),手里有權(quán)時都被欺負成這樣,沒了權(quán)真不知道能否活過這個夏天。再說,雖然我主觀上并不想?yún)⒑希陀^上還是和八福晉一起幫了倒忙,這讓我以后怎么有臉面對可憐的九福晉。
“九哥,你做事不能這樣沒章程。”我攔住了要出門的九阿哥,八福晉也趕緊堵在了門口。
九阿哥挑了挑眉,“十弟妹,你們今天這么做就有章程了?”
看來還是怪我們多事,掃了他面子。“今兒再不出面,九弟妹遲早得被活活氣死。”八福晉站在門口理直氣壯的為我們正名。
九阿哥扯了扯嘴角,沒有理我們,但也不好強行突破,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便返身到房中站定,“八嫂,你怎么管八哥我管不著,十弟妹,你怎么折騰十弟,我也過問不了,我府里誰當(dāng)家,你們二位也別插手。”
“九哥,我沒有折騰你十弟,別說話不打草稿。”我今天被人誤解的太多了,因此也有些生氣,便沒好氣的說道。
八福晉沒工夫為自己辯解,只是氣呼呼的說道,“表哥,你不能壞了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
九阿哥似笑非笑道:“你們攔在這兒也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
我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沒有吱聲,生怕自己不經(jīng)大腦的怎么狗血怎么說。
八福晉獨自上陣,準(zhǔn)備和九阿哥大戰(zhàn)八百回合,但不到一個回合便敗下陣來,氣得滿臉通紅,卻還是固執(zhí)的擋在門口,要九阿哥收回說過的話。
九阿哥也沒了耐性,直接不耐煩道:“沒見過這樣做客的,送客。”
我也火了,以為誰想呆他家呀,我福了福身,脆聲道:“八嫂可能急了些,語氣是不好,但九哥也該檢討一下自己,要不是你一味的偏袒,怎么會有今天這事。你也別自鳴得意,你府里的女人有幾個是真心待你的?她們不是看上了你這個人,而是你的錢和勢。要是有天你落魄了,陪著你的除了九嫂再也找不出旁人來,但你卻為了這些女人將九嫂傷得傷痕累累,我們是為九嫂不值。但你說得對,今天我們是多管閑事了,九嫂就是死在你手里也只能怪她命不好,嫁給了你這種人。我在這兒給你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們一般見識。”說完也不管八福晉,便昂著頭走了出去。
在馬車上,我仔細將我說過的話在腦海中理了一遍,覺得不管是語氣還是用詞都沒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胤剑惴畔滦膩恚吘咕虐⒏绮艓土宋遥乙媸敲胺杆徽f老十要變成黑臉張飛,我面子上也過意不去。
如果我能預(yù)知明天會發(fā)生什么,此時肯定立刻掉轉(zhuǎn)馬車,聲淚俱下的給九阿哥認(rèn)錯,可惜,我不是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