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杭州(中)
大宋宣和二年九月廿八,丙寅。西元1120年10月2
今日的杭州港一如幾天前的富陽,港中的海船、綱船已全不見蹤影。舊日里,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的港邊市鎮(zhèn),現(xiàn)在是家家戶戶關(guān)門大吉,只能看到一隊隊白衣兵在街道上來往穿梭。
“若是柳三變今日再臨錢塘,怕是也寫不出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這樣悠閑的詞句了。”
一艘巨舟泊在錢塘江心,雖然沒打出旗號,船舷前側(cè)的舷號也用白堊涂去,但只要是東南沿海稍有見識之人,便能從巨舟的外形上看出這必是東海的戰(zhàn)列艦。如果見識再廣一點,還會知道就算是東海的戰(zhàn)列艦中,也只有一艘才會有這般超過五千料的體積:
龍王號——東海王趙瑜的座艦。
趙瑜穩(wěn)穩(wěn)的站在船頭,拿著望遠(yuǎn)鏡看著遠(yuǎn)處的杭州港。方百花部的主力已經(jīng)全數(shù)抵達(dá)杭州,現(xiàn)在的杭州港中,只能看見一條條載著明教士兵從上游開下來的貨船。不僅是港內(nèi),連錢塘江中也盡是被方臘軍控制的船只,如沒頭蒼蠅般,在寬廣的江面上橫沖直撞。
巨大的龍王號在江中十分惹眼,剛剛停下來不到半刻,就有五六艘方臘軍的船只開了過來。
“二郎!”趙文走上前,指著劃得飛快、漸漸包圍過來的賊軍小船,向趙瑜征求意見,“他們怎么處置?”
趙瑜放下望遠(yuǎn)鏡。側(cè)頭看了看,“既然人家不歡迎。那我們就走好了,反正在這里也沒什么看的。”
趙文笑道:“二郎。這算不算臨陣脫逃?”
趙瑜一愣。是哦,東海王被方臘軍一圍轉(zhuǎn)頭便逃,這種謠言傳出去地確不太好聽。“那就把他們解決了再走,龍王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實戰(zhàn)了,練練炮術(shù)也好。”
劉七漁頭——他這名字與汪公老佛、楊八桶匠一樣。都是諢號變成了姓名。七是排行。漁頭便是職業(yè)——現(xiàn)在是意氣風(fēng)發(fā)。自從在青溪投了圣軍。往日從不拿正眼相看地船主和魚牙子。現(xiàn)在都在他面前低頭哈腰。他前半輩子都沒想過會有這樣揚(yáng)眉吐氣地一天。而前日。百花公主又因他運(yùn)送大軍有功。許了他圣軍地水師統(tǒng)制一職。只要過兩日拜見了圣公。便能正式上任。
喜事臨門。升官在即。劉七漁頭對著百花公主吩咐下來地巡守江中地工作。也是分外賣力。見到?jīng)]打著圣軍旗號地船只。便毫不客氣圍上去。他選得船只都是能破浪地快船。圍起錢塘江中地商船再容易不過。幾天下來也讓他和他地手下發(fā)了一注不大不小地橫財。
今天大清早。天剛放亮。劉七漁頭便領(lǐng)著手下地船只出動。摩拳擦掌想再做上一票。好給圣公準(zhǔn)備一份豐盛地見面禮。一出港。劉七漁頭便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從下游緩緩駛來了一艘如同一座小山地巨舟。停在了離港約兩里地江心。
“好大地家伙。圍上去瞧瞧。”雖然那艘不知從何而來地巨舟停在江中如同中流砥柱一般。但劉七漁頭仗著身后地十幾條快船。卻大著膽子要去試上一試。巨舟看起來甚為笨重。以他手下地快船速度。就算打不過。再逃也來得
隨著命令。劉七漁頭地麾下快船分出了一半。向巨舟逼去。其余快船則游蕩在外圍。以防目標(biāo)逃竄。不過那艘巨舟像嚇傻了一般。靜靜地停在江水中。無視步步逼近地圣軍快船。除了在舷側(cè)突然打開了上下兩排小窗。并沒有其他動作。
“好!”看見前鋒已經(jīng)逼到巨舟地三十丈內(nèi)。劉七漁頭一拍大腿。興奮道:“我們也跟上去。”
不過他地命令并沒有被任何人聽到,就在他話音出口的那一刻,一片驚雷響徹江面。從巨舟的舷側(cè)小窗中,接連不斷的噴出數(shù)尺長的火焰。在雷與火之中,劉七漁頭恐怖的發(fā)現(xiàn),沖在最前的六艘快船轉(zhuǎn)眼間便在江水中四分五裂。
“回……回頭,快回頭!”劉七漁頭驚醒過來,慌忙大叫著,但他的聲音依然被掩蓋在了火炮的轟鳴聲中。
在解決了接近的幾艘方臘軍戰(zhàn)船后,龍王號上的六十四門火炮又把炮口對準(zhǔn)了半里外的敵軍殘余。兩輪齊射,剩下六艘敵船也沒能逃得過滅亡的厄運(yùn)。
拖著被四寸炮彈打碎了的下半身,劉七漁頭在沉入冰冷黑暗的江底之前,猶在想著,他們到底是誰?
“還不錯嘛!”趙瑜笑贊道。三輪射擊,解決了十二艘敵船,對于以搖晃的船身為基座的火炮來說,命中率已經(jīng)很高了,看起來龍王號上的炮兵并沒有因為久不出戰(zhàn)而生疏了技術(shù)。
“是不錯!”趙文也附和道,他又指了指江面,雖然方臘軍這一隊?wèi)?zhàn)船盡數(shù)被擊沉,但仍有不少水兵活了下來,在江面上抱著碎木載浮載沉。“二郎,要不要打掃一下戰(zhàn)場。”
“算了,”趙瑜搖了搖頭,“我們與方臘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們又非異族,都是漢家子弟,沒必要斬盡殺絕!直接起錨回去罷!”
“知道了。”趙文點了點頭,沖后面打了個起錨回航的手勢,“那就回衢山等消息好了!”
趙瑜呵呵笑了兩聲,“我說的回去是回臺灣。去衢山打個招呼就直接回家。出來也有快兩個月,也該回去做正事了!”
趙文聞言奇道:“二郎,你不留下來等結(jié)果嗎?”
趙瑜搖頭:“回臺灣等也是一樣。在這里我能做的都做了,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順便看看熱鬧罷了,最后結(jié)果如何還看呂師囊他們的表現(xiàn)。只要守住杭州。最多一個月后,宋軍主力必至。若方臘屆時還是頓兵城下,他就完了。也不會有我們什么事!”
“即是如此,那二郎你為何對方臘這么上心?又何必跑出來呢?”
趙瑜道:“一是想就近了解一下江南局勢,畢竟我在這里面出了不少力,想看看成果如何。二是方便臨機(jī)決斷。讓這明教之亂早點收尾,省得江南被糟蹋地太厲害。現(xiàn)在事都做完了,自然不需要多留。”
趙文略一沉吟,點了點頭:“的確,有二郎你在衢山直接下命令,沿海各州地局勢的確安穩(wěn)了不少。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人起兵呼應(yīng)方臘。若非如此。越明溫臺各州便都要遭罪了。”
方臘軍自起事后殺戮甚重,但凡官紳富戶落到其手上都是難逃一死,廟宇道觀也是盡被搗毀。而婺州、處州響應(yīng)起事地明教軍。殺戮起來比之方臘猶要重上數(shù)倍,士民死傷狼藉。為防越明溫臺各州同遭此難。趙瑜日前便曾下令,若沿海諸州若有起兵呼應(yīng)的。將會派人以當(dāng)?shù)匮矙z司名義直接清除。以東海在那幾處的控制力,也不虞被拆穿——當(dāng)?shù)氐墓倮粢膊粫赖讲灰蜕祥T的功勞。
“我說地可不只是方臘啊!”趙瑜搖頭冷笑:“方臘掠民為兵。的確是禍亂江南。但官軍如果南下平亂,造成的禍害絕不比方臘稍差。前面不是推算過嗎?南下的主力定然是準(zhǔn)備北伐的西軍無疑。西軍能打,但軍紀(jì)可不是多好,一旦他們殺到,不要指望那些關(guān)西人會手下留情,除了明教教徒,那些被夾裹起的百姓,多半難有好結(jié)果。何況若是不出意外,平亂軍必是由童貫帶隊,北伐在即,他也不會強(qiáng)加約束,以防打擊士氣。”
宋軍從來都不是軍紀(jì)嚴(yán)明地軍隊,在蜀地的表現(xiàn)就是最好的例子。王全斌領(lǐng)兵滅后蜀,大肆劫掠,又屠降兵三萬于成都,結(jié)下地血仇百年都難以洗清。也因此,北宋前期,蜀地一向不穩(wěn)。王小波、李順、王均、盧成均等起義一波接著一波,都是因為殺戮的太狠,所以才會一呼百應(yīng)。
而相對于蜀中,江南地安定,便是由于攻滅南唐的主將曹彬約束麾下不得殺戮劫掠地功勞。但童貫不是曹彬,他在西軍中的權(quán)威雖高,但比起開國大將還是差得甚遠(yuǎn),決然約束不了手下地驕兵悍將。
“所以我要保住沿海各州,省得讓西邊的蝗蟲糟蹋了。若是明州、溫州真出了事,讓官軍殺了過來,我們生意賠本不說,我還要費口水去跟童貫打嘴仗。”趙瑜再次望向杭州城的方向,“希望呂師囊表現(xiàn)的好一些,讓童貫可以把方臘聚殲在杭州城下。我可是把狀元郎都派給他打下手,可容不得有什么意外!”
杭州涌金樓。
呂師囊伏案大嚼,涌金樓的掌柜和廚師都小心翼翼的服侍在周圍,唯恐這名鎮(zhèn)守西城的將軍對飯菜的味道有什么不滿。
不過他們是多慮了,杭州城中的美味是軍中的飼料拍馬也比不上。呂師囊吃得滿嘴流油,只恨少長了張嘴。不單他是這幅餓死鬼投胎的模樣,在這座被包下來酒樓里用餐東海士兵也盡是如此。也多虧了陳建陳龍圖,當(dāng)昨日他聽呂師囊說要讓士兵們吃飽吃好,以便有力氣殺敵,便把涌金樓指給了東海軍。所以從昨日起,涌金樓便成了東海人的食堂——當(dāng)然如果開戰(zhàn)后,東海人的三餐便要讓涌金樓組織人手送上城去。
這座酒樓本就是官產(chǎn),若官府不要賺錢,酒店里的掌柜也無話可說——其實說起來,在這座酒樓里做事的,從掌柜到小二,都屬于杭州廂軍下轄的酒店務(wù)指揮,杭州城的酒樓客棧有四分之一是他們在經(jīng)營。不過這個指揮里的兵只會做跑堂,卻上不了陣。當(dāng)東海軍來這里用餐的時候,他們就只能站在一邊服侍。
不過東海人的脾氣甚好,對飯菜的口味也不甚挑剔,而且不論職位高低,伙食標(biāo)準(zhǔn)都是一樣,比起城中的文武官員要強(qiáng)上十倍。最關(guān)鍵是他們不喝酒,也不會因為酒醉而撒潑,這讓酒樓上下都放心了不少。
在四樓上,幾十名官兵埋頭于桌案,呂師囊也是低著頭一口接著一口。突然他耳朵一動,從盤子中抬起頭。一陣踩著樓梯的腳步聲應(yīng)時響起,一人走了上來。看清來人,呂師囊笑道:“呦,是狀元郎來了!”
掌柜、廚師齊齊回頭,看著從樓梯口走了過來,神色雖是穩(wěn)重,但年紀(jì)怎么看都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心下大奇:他是狀元郎?!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om,章節(jié)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