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cn.com縣衙內(nèi)廳。</br></br>趙櫓高居上首，蔡禾、至善分坐左右。趙瑾、趙瑜領(lǐng)著浪港寨諸頭領(lǐng)列坐于下。</br></br>喝了口雪白的茶湯，趙櫓咂著嘴，品嘗著滋味，“也不咋樣嘛！還不及我平常喝的。這種貨色也敢賣三貫一兩？”</br></br>至善坐在趙櫓左手邊，他陪笑道：“就是三貫一兩才會有人買，要是三文一斤，除了官府會弄去給赤佬，擺在地上都沒人會要。”</br></br>趙瑜點頭應(yīng)道：“三叔說的確是沒錯。世上每多蠢人，買東西只選貴的，不挑對的，卻不知看上去光鮮貴價的東西，不一定好。說不定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他看了對面的趙瑾一眼，自是意有所指。</br></br>趙瑾眉眼一挑：“二弟。有話直說，莫夾槍帶棒！”</br></br>“大哥何出此言？”趙瑜雙眼睜大，一臉無辜。</br></br>“別把哥哥當(dāng)傻子！”趙瑾冷笑，“你不是明擺著說鄭家不識貨嗎？”</br></br>見二子當(dāng)眾相爭，趙櫓臉色登時就難看起來，把茶盞砰的一聲砸在幾上，“閉嘴！”</br></br>見父親發(fā)怒，趙瑾、趙瑜連忙離座請罪。</br></br>趙櫓不理兩人，揮手讓他們坐回座位。轉(zhuǎn)頭對蔡禾道：“現(xiàn)在說正事！二弟，你先來！”</br></br>蔡禾輕咳了一聲，這個長相清癯的中年書生摸摸上唇的兩撇胡須，開口道：“寨中定規(guī)：有功即賞、有過就罰、無私無袒、無枉無縱。此乃我浪港寨興……”</br></br>趙櫓擺擺手，不耐煩道：“老二，前面的套話跳過。”</br></br>“是……瑜哥兒百人奪城，戰(zhàn)功莫大于此。”蔡禾是趙瑜的準(zhǔn)岳父，自然不吝溢美之詞，“按戰(zhàn)前公布的賞格，此次出戰(zhàn)，城中所得三成由奇襲隊平分，剩下的七成，奇襲隊中的大小頭領(lǐng)還可再分一份。除此之外，每人另有五十貫加賞，輕傷者還可多十貫，重傷加三十，戰(zhàn)死者翻倍。城中所獲現(xiàn)下還未點算明曉，暫且不論。單說加賞一事，此役戰(zhàn)歿者三十五，一人百貫，總計三千五。但重傷者中還有幾人怕也挺不住，估計要備下四千到四千五的樣子。</br></br>至善驚叫道：“這么多？！”記得三年前他還在寨里的時候，浪港寨上下窮得叮當(dāng)響，趙瑜為了湊齊幫他買度牒的兩百貫，幾乎連褲子都當(dāng)了。cn.com</br></br>“不算多。”趙瑜笑道，“比起一座縣城，這些錢根本不算什么。”</br></br>“瑜哥兒說得沒錯。有了昌國縣，現(xiàn)在賞出去的錢，一年就能回來，絕不算多。為了戰(zhàn)后封賞，我早備下了萬五千貫，現(xiàn)在看來用不完。比如說重傷者，現(xiàn)有十六人，共需一千兩百八十貫；輕傷員五十二人，三千一百二十貫；沒傷的，二十二人，一千一百貫。這些加在一起，正好九千貫。就算重傷員中再走掉幾個，也不過再多千兒八百。比當(dāng)初的預(yù)計要結(jié)余下五千有多。”</br></br>至善驚得腦袋嗡嗡響，他乍舌道：“什么時候寨中這么有錢了？！”他在廟里當(dāng)了三年和尚，只聽得人傳，浪港寨勢力越來越強(qiáng)，聲名越來越廣，卻不曾想寨里現(xiàn)在花上萬多貫都不帶眨眼的。怎生得變化這么大？！</br></br>蔡禾道：“那多虧了瑜哥兒使人開的幾塊鹽田。”</br></br>“鹽田？”至善看向趙瑜，懵然不解：“鹽也可以種？”</br></br>趙瑜笑著點頭：“三叔猜得沒錯，那些鹽田用的正是從解州傳來的種鹽法。”河?xùn)|解鹽天下聞名，這解州鹽池自古以來便是北方重要的產(chǎn)鹽地。解州制鹽，墾地為畦，引鹵水入其中，待南風(fēng)一起，水耗則鹽成。“因為開田曬制，所以稱為種鹽。這種鹽法得到的顆鹽比起煮海所得的末鹽【注1】，不耗柴薪，少費人工，絕對是一本萬利的營生。”</br></br>至善聽完就叫了起來：“有這等好營生，還做賊干甚？！大哥啊，每年販個幾十船私鹽，面團(tuán)團(tuán)的做個富家翁豈不是更好？！”</br></br>“要是能做我會不做？！”趙櫓一臉不爽，“刀頭舔血，桅頂吃風(fēng)的買賣誰愿意干一輩子？！”</br></br>“那怎生……”</br></br>趙瑜解釋道：“三叔你去昌國東西二場一看便知。從去年起，那里就不再煮鹽了，新開辟出的鹽田加起來足足有幾十頃，衢山島的幾塊田跟這兩個鹽場比起來，那是一天一地，差得不知有多遠(yuǎn)。”</br></br>蔡禾也道：“去年官中鹽池一起，寨里的買賣頓時就少了四成，如果今年沒打縣城，恐怕會少得更多。”他咬牙切齒，“那些狗官……也在販私鹽。”</br></br>至善一臉恍然：“怪道從去年年中起，縣中幾家青樓里的鹽販子多了許多，原來是這么一回事。”</br></br>趙瑜道：“所謂官逼民反。既然官府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也沒必要給他們留活路。”</br></br>“原來如此。”至善點著頭，“要是章狗官知道寨里是為了鹽田才攻打縣城，不知會怎么想？”</br></br>“人都死了，首級還在城上掛著，還能怎么想？”趙瑾插嘴，“搶了寨里那么多生意，就不知他到底賺了多少？二弟，你打的縣城，你知不知道？”</br></br>“誰說他死了？”趙瑜瞟了兄長一眼，嘴角露出不出意料的笑容，“其他人都砍了，唯獨就他沒動。他在牢里好吃好睡，我可一點都沒敢慢待。這章知縣販私鹽、貸錢糧、賣軍器，連縣庫都被他搬空了，不把他貪來的錢都榨出來，我怎么舍得殺他？”</br></br>趙瑾別過臉，不再說話。上首的趙櫓卻驚嘆道：“好個貪官！一個同進(jìn)士都有這本事，換了狀元郎，那還得了？！”他朝著蔡禾笑道，“兄弟，難怪你當(dāng)不上貢生！跟章知縣比起來，你差得太遠(yuǎn)啊！”</br></br>蔡禾抿著嘴，畢竟他是讀書人，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轉(zhuǎn)過話題：“既然這樣，等縣里雜事一畢，就好好料理他，好歹也要榨出幾萬貫來。不過，現(xiàn)在占了縣城，諸事繁雜，要想理清個頭緒出來，卻也不易。”</br></br>“不過就是多了些地盤嘛，”趙櫓說得爽快，“當(dāng)初在衢山島上怎么做的，現(xiàn)在就怎么做。沒什么難的。”</br></br>蔡禾搖頭：“地盤大了十倍，人也多了十倍。憑現(xiàn)在的人手，肯定不夠。必須要征召新兵。現(xiàn)在寨中嘍羅不過八百，就算把老的少的都加上也不過千二，要想控制縣內(nèi)幾百個大小島嶼，至少要把兵力擴(kuò)充到三千。”</br></br>“官軍肯定要反撲，是得擴(kuò)軍備戰(zhàn)。”趙櫓摸著下頜的亂須，點頭道。他看看兩個兒子，趙瑾臉上滿是熱切之色，自是想把擴(kuò)軍之權(quán)抓在手上，而次子雖然不動聲色，但趙櫓不信他會不在意兵權(quán)旁落。暗嘆了口氣，有兩個太出色的兒子也會讓人頭痛。</br></br>他盤算了半天，開口道：“老三……”至善側(cè)過身子，俯首待命。“二弟要管著縣內(nèi)政事，這擴(kuò)軍之事就交給你好了……”停了停，又道：“不過你身子骨吃不得累，這幾年對寨里的事也不清楚，得給你找兩個幫手……陳五！趙文！”</br></br>坐在最下面的兩人忙站起走到大廳正中，單膝跪倒，“請大當(dāng)家吩咐！”</br></br>“跑腿的事就交給你們兩個。凡事多和三當(dāng)家商量，莫自作主張。”</br></br>“小的遵命。”兩人異口同聲，又向趙櫓、至善行過禮后，方退回坐下。</br></br>一碗水端得平平，趙櫓又看向蔡禾，“二弟。還有何事？”</br></br>蔡禾想了一下，道：“自瑜哥兒占下縣城，已經(jīng)有了兩天。那明州城中必然已得了消息。我想明州州軍定然會趁我等陣腳未穩(wěn)全力反撲。如果他們把那個指揮的宣翼軍送上島，憑現(xiàn)在的人手肯定抵擋不了。”</br></br>趙瑾笑道，“二叔多慮了，沒有官家下旨，禁軍哪個敢動？”</br></br>趙瑜道：“就算禁軍不會出動，但州中廂兵，知州是能調(diào)動的。那可有兩千多人。除去船坊、采造以及江橋院的三個指揮的雜軍，剩下依然還有千余可戰(zhàn)之兵，不可不防。”</br></br>“如何防？”</br></br>趙瑜胸有成竹：“自然是先發(fā)制人。出動戰(zhàn)船入大浹江【今甬江】，不必硬拼，只要能逼明州州軍守城不出便可。”</br></br>趙瑾不屑道：“虛張聲勢，能騙得幾日？只要那呂知州【注2】發(fā)信求救，半月之內(nèi)，整個兩浙東路【注3】的廂兵就會齊聚明州。”</br></br>趙瑜笑道：“就是要讓官軍集合。近萬人聚在一起，令出多門。守成有余，進(jìn)取不足。等他們做好進(jìn)攻準(zhǔn)備，恐怕就得三個月后了。”</br></br>注1：中國古代制鹽法有兩種，一種是引鹽池鹵水開田曬制，產(chǎn)出的鹽結(jié)晶大，有顆粒，稱為‘顆鹽’，主要用于西北各大鹽池。還有一種就是煮鹽，或煮海水、或煮鹽井鹵水，所得到的鹽，散為粉末，是為‘末鹽’。多用在沿海和四川鹽井。這兩種制法從周代就已出現(xiàn)，一直延續(xù)到清末。</br></br>注2：此時明州知州為呂昌齡。</br></br>注3：宋時，轉(zhuǎn)運(yùn)使司和安撫使司的路分區(qū)劃是有區(qū)別的。比如兩浙路，只有一個轉(zhuǎn)運(yùn)使，而安撫使司，卻分為東西二路。明州就屬于兩浙東路——兩浙東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知越州鎮(zhèn)東軍節(jié)度管內(nèi)觀察使，越州刺史事，領(lǐng)越婺明溫臺衢處七州。</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