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宴
今日宋府的筵席是私宴,前來赴宴的群臣皆身著私服,攜著美婢,
宋閣老是當(dāng)朝宰輔,權(quán)傾一時,天下士子皆以得到宋府的簪花宴請?zhí)麨闃s,畢竟,能和朝中宋黨攀上關(guān)系,離官途扶搖直上那天也就不遠(yuǎn)了。
顧湛和陸茗庭被下人一路領(lǐng)著入府,瞧見宋府內(nèi)奇山異石,珍花名草,處處仿照江南園林而設(shè),雕梁畫棟,描金彩繪,無一處不奢華。
宋閣老深的元慶帝寵信,奈何媚上欺下,竊權(quán)罔利,私下行事奢侈浮靡。這兩年顧湛雖身在北漠,也對宋氏的事跡有所聽聞。
遠(yuǎn)的不說,就說八月十九,宋閣老五十五大壽那天,宋府廣收群臣賀禮,大擺珍饈宴席,燈火晝夜不息,足足慶賀了三日才作罷。
宋府囂張跋扈,僭越禮制,早就引得朝中官員部分不滿,曾有剛正不阿的直臣上疏參奏宋氏的罪名,可奏折還沒到元慶帝手中,卻先攔在了宋閣老手里。
元慶帝在國事上依仗宋閣老,對其跋扈行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時日久了,朝中直臣只能隱忍不發(fā),宋黨的氣焰則更為囂張。
顧湛攜陸茗庭落座,賓客們已經(jīng)到齊,丫鬟仆婦魚貫而入,將一碟碟山珍海味、熊掌魚翅如流水般端到宴桌上。
宋閣老捋著胡須環(huán)視下首,目光定在顧湛身上,沖他遙遙舉杯,“今日顧將軍賞臉赴宴,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往昔我同你父親在內(nèi)閣共事,頗有同僚之誼,可憐顧兄英年早逝,倘若他知道顧將軍英勇神武,立下不世功勛,定會含笑九泉啊!”
常言道,前二十年,因父敬子。后二十年,因子敬父。
顧父在官場蹉跎半生,溘然長逝的時候才剛坐上從二品宰輔的位子,如今顧湛年二十有三,已經(jīng)功勛滿身,官居正二品輔國將軍,真真是前途無量,不容小覷。
顧父始終是顧湛心頭的一道陳年舊疤,他不動聲色,舉杯道,“宋閣老嚴(yán)重了。閣老統(tǒng)領(lǐng)內(nèi)閣諸臣輔佐江山社稷,為國事日夜鞠躬盡瘁,是我等同僚的楷模才對。”
宋閣老笑道,“將軍自謙了!聽聞雁鳴山一役,顧將軍用兵如神,殺得景軍片甲不留,顧家軍乘勝直追,氣勢如虎,一舉收復(fù)十二座城池。捷報快馬加鞭傳回禁廷,文武百官都為將軍感到振奮啊。”
顧湛唇邊帶了一抹笑,“這多虧皇上英明神武,多虧宋閣老和眾位同僚在朝中調(diào)配軍餉,為前線戰(zhàn)事提供有力后盾。顧某斷斷不敢獨攬此功。”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話里行間無懈可擊,宋閣老見捧殺他不成,只得但笑不語。
這位顧將軍生的英姿勃發(fā),氣度非凡,年紀(jì)輕輕,卻一身的沉穩(wěn),聽聞當(dāng)年顧氏敗落,他只身入行伍參軍,從死人堆里一步步向上爬到正二品高位,不用多說,定是個心狠手辣的冷硬角色。
宋閣老見顧湛言語周密、進退有理,連一處錯處都找不出來,心中暗自忖度,既然尋常的套話伎倆對他沒用,想要奪得他手中的軍|政大權(quán),恐怕要從長計議。
筵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興致正高,三五個丫鬟捧著釉里紅的瓷盤陸續(xù)入席,盤上擺著各色鮮花,諸如山茶、梅花、薔薇、牡丹、菊花之流。
大慶朝簪花之儀蔚然成風(fēng),上至真龍?zhí)熳樱轮疗矫癜傩眨韵矏埕W發(fā)簪花,附庸風(fēng)雅。
瓷盤中的薔薇和牡丹并非應(yīng)季的鮮花,而是宋氏專門派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運來的,足以見其日常排場有多么奢靡無度。
顧湛面上無波無瀾,伸手自瓷盤中取下兩朵芬芳襲人的重瓣薔薇,一朵隨手別在衣襟上,然后傾身,將另一朵簪在陸茗庭的云鬢間。
今日簪花宴,赴宴者皆攜帶姬妾美婢,左邊宴桌的戶部侍郎已經(jīng)把美婢抱在懷里喝了兩盞交杯酒,右邊宴桌的京畿布政使已經(jīng)把懷中美婢的衣裳扒下了三層。
水至清則無魚,想要不被宋黨當(dāng)做異類,最好的辦法便是成為宋黨同類。
而陸茗庭,剛好便是他成為宋黨同類的敲門磚。
自打入席,陸茗庭便安安靜靜地落座在顧湛身側(cè),貼心周到地為他布菜斟酒,時而動幾下筷子。
男人突然傾身靠過來,陸茗庭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往旁邊縮去。
顧湛看出她的畏懼,大掌攬上她的細(xì)腰,附在她耳旁道,“莫動。”
男人的的嗓音低沉磁性,溫?zé)岷粑?shù)灑在耳畔,陸茗庭桃腮泛粉,心頭狂跳。
他生的玉質(zhì)金相,鬢若刀裁,專注地為她簪花的時候,面上少了幾分冷峻,愈發(fā)顯得豐神俊朗。
明明知道他在逢場作戲給別人看,可她還是紅了臉龐。
陸茗庭不敢抬頭看他,只能微微垂著首,她長睫顫動不止,貝齒輕咬粉唇,一臉緋色羞赧,看起來倒像情人之間的欲說還休。
宋閣老見二人“親昵”舉動,笑道,“聽聞顧將軍不近女|色,沒想到身邊也豢養(yǎng)有如此絕色美婢!”
顧湛簪好薔薇花,聽了這話,指腹撫過陸茗庭的如玉耳垂,動作親密曖昧,俊臉上漫不經(jīng)心,“宋閣老打趣了,顧某平生所愿,便是‘醉臥沙場,醒攬美人’,有些傳言當(dāng)不得真。”
又喝過一輪酒,宋閣老便連聲道身子疲乏,無視在座的數(shù)位高|官大員,施施然退席而去,只留下嫡子宋縈招待眾位賓客,可謂囂張無禮至極。
宋閣老在的時候,幾個大員還自持禮節(jié),只和姬妾調(diào)笑對飲,并不做出過分舉動。如今主家剛一退席,宴會場面便開始失控,幾個自詡風(fēng)流好|色的,早已經(jīng)抱著懷中美妾衣襟大敞,動手|動|腳。
戶部侍郎飲下美婢遞到唇邊的美酒,一手揉著美人兒的細(xì)腰,沖隔壁桌宋縈使了個眼色,“顧將軍身邊兒的美人生的沉魚落雁,國色天香,一身肌膚欺霜賽雪,真是叫人心癢癢……瞧上去不像個婢子,倒像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家閨秀!”
宋縈玩味笑道,“王大人,這你就不懂了,所謂床下淑女,床上蕩|婦,咱們身為男人,一輩子所求,不就是這等銷|魂尤|物嗎?”
“看來還是顧將軍挑美人的眼光高,”
戶部侍郎咂咂嘴,挑起懷中美婢的尖下巴,“一會兒本侍郎定要拿你和顧將軍的美婢換一換,也好嘗一嘗那冰肌玉骨美人的個中滋味!”
大慶朝分良籍、奴籍和賤籍三種戶籍,所謂貴畜而賤人,主子拿奴才換牲口的事情常常發(fā)生,前朝大文豪蘇子就曾做出“以妾換馬”的事情。
到了元慶年間,權(quán)貴在簪花宴上互換美婢的風(fēng)氣開始盛行,逐漸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
主子若是瞧上了別家美婢,便叫自家美婢上前敬酒,若是對方家主子喝下這盞酒,便可互換美婢,將對方家美婢帶回府中豢養(yǎng)享用。
陸茗庭跪坐在顧湛身側(cè),無意間瞄見周圍幾個宴桌男男女女的情狀,姣好面容上頓時有些花容失色。
她以為這簪花宴只是一場達官貴人的尋常宴飲,沒想到竟是荒唐|淫|靡到如此地步!
幸好顧湛和他們是不同的。
陸茗庭心中一陣忐忑不安,忙收回目光,垂首為身側(cè)男人斟酒。
顧湛執(zhí)著烏銀梅花酒杯,飲下一杯又一杯陳釀。
他身在漠北的兩年,宋閣老為討元慶帝歡心,大肆修繕宮殿樓觀,達官顯宦也相繼經(jīng)營宅第,權(quán)貴縱情聲色,大肆尋歡作樂,大慶朝上行下效,日日醉生夢死,沉淪于奢侈糜爛的銷金窟中,導(dǎo)致賦稅沉重,民生凋敝。
起初顧湛以為是道聽途說,不足為信,沒想到今日赴宴一觀,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以宋黨為首的大慶朝已經(jīng)腐朽到了骨子里。
顧湛正兀飲酒,佳人在側(cè),正主沒有歪心邪念,旁邊的人卻起了色心。
只見一個美婢端著酒杯,扭著水蛇腰,沖著顧湛走近,“妾身出身戶部侍郎府上,代侍郎大人敬將軍一杯。”
敬酒換妾。
顧湛知道簪花宴這一不成文的規(guī)矩,卻沒有這個惡俗的癖好。
顧湛眸色微沉,看向戶部侍郎,戶部侍郎立刻打了個寒顫,笑道,“顧將軍,我看您似乎不太喜歡您豢養(yǎng)的美婢!定是她服侍的不夠周到,惹了顧將軍不快,將軍這才不愿意和她親近。”
“我這位美婢在床榻間頗有些滋味,想和將軍做個交換,不知將軍可愿意飲下這杯酒?”
陸茗庭聽了這番話,才恍然明白簪花宴敬酒換妾的彎彎繞繞,臉色陡然變得煞白,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顧湛雖然兇煞了些,冷峻了些,駭人了些,可至少除了逢場作戲之外……不會真的對她動手動腳。
陸茗庭心中一團亂麻,腦海卻無比清楚——她想留在顧湛身邊。
可是顧湛呢?他剛剛從漠北凱旋,朝中殺機四伏,他愿意為了區(qū)區(qū)一個揚州瘦馬得罪戶部侍郎嗎?
顧湛收回目光,俊臉上沉沉如墨,瞇了深邃的鳳眸,菱唇微抿,卻不置可否。
那美妾扭著水蛇腰,望著顧湛的俊朗面容春心蕩漾,見他遲遲不語,又將手中酒杯往前送了送,“將軍……”
陸茗庭滿心驚惶,渾身發(fā)顫,瓷白小臉兒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凈凈,她盯著顧湛的銀灰色暗紋衣角,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一顆心如同墜進了冰窖。
難道她剛剛逃出龍?zhí)叮忠钕莼⒀▎幔?br />
不,她一定要留在他身邊。
陸茗庭眼眶微紅,突然伸手拿過顧湛手中的烏銀梅花杯,仰頭飲下杯中辛辣酒釀,然后心下一橫,伸了一雙玉臂攬上顧湛肩頭,緊閉著雙眼,徑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