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宿舍后,段宇成向羅娜講了采訪經(jīng)歷。
    “原來如此?！绷_娜點(diǎn)點(diǎn)頭,“我說你什么成績都沒有怎么會被約采訪，原來是想讓你簽經(jīng)紀(jì)人。國外體育經(jīng)紀(jì)人還是很多的，國內(nèi)起步晚,體制也不太配合。你怎么想??？”
    段宇成吃飽喝足,以貴妃醉酒的姿態(tài)躺在羅娜床上。
    “不太想弄?！?br/>     “那就不弄?！绷_娜干脆道，“不過明天跟人家好好說,你現(xiàn)在也算是個潛在公眾人物,要跟媒體搞好關(guān)系?！?br/>     第二天的采訪依然安排在之前那間大教室，這次段宇成心放寬了，明確回絕了呂瑤的邀請。
    呂瑤問：“我能聽聽理由嗎？”
    雖然羅娜叮囑要好好說,但段宇成畢竟年輕氣盛，昨天被這女人評價沒發(fā)展,心里不爽得很。他不想跟她多談,敷衍道：“我太忙了，沒有時間弄?！?br/>     呂瑤問：“除了去國家隊訓(xùn)練，你還有什么忙的？”
    段宇成信馬由韁：“我結(jié)婚啊。”
    “結(jié)婚？”呂瑤終于露出的詫異的表情：“你才二十一,結(jié)什么婚？”
    段宇成：“我們農(nóng)村人結(jié)婚早,你不懂?！?br/>     呂瑤：“……”
    如果再聽不出來他的搪塞呂瑤也白干了。
    她笑了笑，說：“你這個決定不太成熟。”
    段宇成聳肩：“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多謝你的好意?！?br/>     呂瑤說：“我昨天說得很清楚了吧,沒有專業(yè)團(tuán)隊運(yùn)營,指著全能項目在中國搞出名堂幾乎是不可能的?！?br/>     段宇成說：“我有教練。”
    呂瑤笑道：“教練只懂訓(xùn)練,他們無法開發(fā)運(yùn)動員的衍生價值?！?br/>     段宇成的耐心快被她耗光了。
    他說：“真的不用勸我了,我已經(jīng)決定了?！?br/>     呂瑤說：“看來你是打算讓我白跑一趟了?！?br/>     他回復(fù)：“那要不我?guī)湍鸦厝サ能嚻眻罅?？?br/>     呂瑤走時臉色不太好看。
    段宇成倒是心情不錯，喜氣洋洋回去找羅娜，打算抓緊最后一天好好嘿咻幾番。
    結(jié)果剛到宿舍就碰見急匆匆往外走的羅小姐。
    段宇成：“干嘛去？”
    羅娜：“我去找吳澤，你在宿舍等我?！?br/>     段宇成追上她。
    “什么事啊這么急，我跟你一起去?！?br/>     羅娜興奮道：“你知道嗎，李格也被要走了?！?br/>     “被誰要走了，國家隊？”
    “對啊，剛下來的通知，跟你一個集合地點(diǎn)。”
    段宇成撇嘴：“國家短跑隊都那么多人了，還招呢？”
    羅娜睨他：“當(dāng)然招了，你別陰陽怪氣的啊。百米和全能可不一樣，上面重視著呢?！?br/>     段宇成酸成一盤醋溜白菜，狠狠哼了一聲。
    他們趕到體育學(xué)院辦公室，屋里只有李格和吳澤兩個人，目光交匯之處雷鳴閃電，一觸即發(fā)。
    李格小朋友鬧別扭呢。
    “我不去！”他擺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態(tài)。
    吳澤說：“主任回來之前把你的行李收拾好?！?br/>     李格：“我說了我不去！”
    吳澤冷笑：“行，那你也別在校隊待著，愛上哪去就上哪去?！?br/>     李格氣得臉紅脖子粗。
    “行！我是看透你了！用完我就踹是吧！你卸磨殺驢！”
    段宇成險些笑出聲來。
    真有人主動承認(rèn)自己是驢。
    羅娜過去勸：“別吵，這不好事嗎?！彼龁柪罡瘢澳銥槭裁床幌肴?？”
    李格小臉一繃：“沒為什么?！?br/>     “你總得有個理由吧。”
    李格嘴唇抿成薄薄一條線，羅娜等了好一會，他才說：“我要拿明年全國錦標(biāo)賽冠軍?！?br/>     吳澤點(diǎn)了支煙。
    羅娜沒明白：“沒人阻止你拿啊，你去國家隊一樣拿啊。”
    李格怒道：“我要在校隊里拿！”
    羅娜問：“為什么？”
    李格一個大喘氣，也沒說出具體理由，眉頭緊皺道：“說了你也不懂！”
    “別跟他廢話?！眳菨刹荒偷?，“趕緊讓他收拾東西！”
    羅娜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姿態(tài)，一時不知該勸點(diǎn)什么，回頭給段宇成使眼色。
    段宇成正看戲呢，接到求助信號，整理表情對吳澤說：“吳教練，您看李格初中文化，連‘卸磨殺驢’這種高級詞匯都用出來了，要不您再跟他好好聊聊吧。”
    李格氣得跳腳：“你說誰初中文化呢！我念過高中行不行！”
    羅娜說：“好了別吵了，晚上咱們一起聚個餐。你們倆訓(xùn)練基地在一處，正好一起走了?！?br/>     李格：“我說我不去！”
    沒人理。
    羅娜讓段宇成壓著李格去收拾行李，自己留下跟吳澤聊天。
    “他怎么不想去呢，舍不得你啊?！?br/>     吳澤嗤笑：“狗屁，小兔崽子自己害怕，找一堆借口?！?br/>     “害怕？他怕什么?。俊?br/>     “這小子19歲之前都沒離開過A省，去過最遠(yuǎn)地方就是進(jìn)隊后的高原春訓(xùn)。錦標(biāo)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北京，你看他緊張得那個德行。”
    羅娜笑起來。
    吳澤又說：“加上跟我們這邊都混熟悉了，肯定不想走。他跟段宇成不一樣，在田徑上沒有太大追求?？粗φ艉舻?，其實(shí)骨子里很缺安全感?！?br/>     聽了這句話，當(dāng)晚吃飯，羅娜灌了李格三杯酒，拉著他說：“你在國家隊好好拼，混得好不好都不用怕，我和吳教練永遠(yuǎn)是你的后盾。”
    他們吃的是火鍋，鍋咕嘟咕嘟滾著肉片，熏得四人面色紅暈。
    酒過三巡，李格沒那么緊張了，他眼帶血絲，看了羅娜好一會，真誠發(fā)問：“那我能求你一件事行嗎？”
    羅娜鄭重道：“你說?！?br/>     李格宛如老父親般緊握著羅娜的手，懇求道：“你能再給吳澤一次機(jī)會不？”
    羅娜：“……”
    段宇成一口辣椒卡在嗓子眼，往死里咳嗽。
    吳澤面不改色接著吃肉。
    羅娜把李格面前的酒杯拿走了。
    “你不能再喝了?！?br/>     她在桌下踹了吳澤一腳，說：“你也講幾句吧?！?br/>     吳澤放下筷子，擦了擦滿是辣油的嘴，沉穩(wěn)道：“過去了就好好練，不用想太多，主要就是去長長見識。你倆水平我們都清楚，翻不出什么大水花，記著別受傷就行?！?br/>     李格呲牙：“有你這么潑冷水的嗎！還沒去呢就翻不出大水花了？”
    吳澤沖段宇成揚(yáng)揚(yáng)下巴，淡淡道：“他是項目不行，你是人不行。”
    段宇成、李格：“……”
    羅娜適時穩(wěn)住陣腳，說：“那個，其實(shí)吳教練的意思就是讓你們注意保護(hù)自己，別受傷，壓力不要太大，我們永遠(yuǎn)支持你們。好了，結(jié)賬吧?！?br/>     段宇成蹭一下站起來：“我去！”
    送別餐結(jié)束后，段宇成終于如愿以償跟羅娜獨(dú)處了。
    大半夜，兩個渾身火鍋味的男女并排躺在床上，羅娜輕聲說：“去了國家隊，你跟李格相互之前要有個照應(yīng)。”
    吃飽喝足，兩人說起話都懶洋洋的。
    段宇成：“我才不管他?！?br/>     羅娜說：“你是師哥，要好好照顧他。”
    “師哥必須負(fù)責(zé)照顧人嗎？”
    “是啊?！绷_娜笑道，“我們那時都是這樣的。”
    聽她這么說，段宇成微微一頓。
    他們那時？
    她的師哥是誰？
    不用問也知道。
    段宇成悶聲道：“吳澤以前很照顧你嗎？”
    “嗯。”
    她這一句嗯，帶著無限的感慨與緬懷。段宇成靜了片刻，支起上半身，小聲說：“你不會真打算再給他一次機(jī)會吧？”
    羅娜抓住段宇成的一頭雜毛。
    “說什么？”
    “我會照顧李格的?！?br/>     羅娜挑眉。
    段宇成又說：“我也會照顧你的。”
    羅娜笑了：“真的？”
    段宇成抱住她：“當(dāng)然。其實(shí)我很會照顧人，你看當(dāng)初毛茂齊那么蠢，在我手里出過一點(diǎn)差錯嗎？”
    “你又說人家蠢?！?br/>     “他不蠢嗎？還有這個李格，我這些師弟有一個是正常人嗎？”
    “……”
    “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是個比吳澤更好的師哥?！?br/>     “希望你是。”
    “你鼓勵我一下吧?！?br/>     “怎么鼓勵？”
    “不如你叫我一聲‘師哥’吧?！?br/>     “滾?！?br/>     月光普照，小屋子里傳來戀人瑣碎的閑聊，讓午夜時光變得幽深動人。
    終于，到了集合當(dāng)天。
    機(jī)場告別的時候，段宇成全程眼眶泛紅，羅娜笑話他不愧是雙魚座的。
    “記得給我打電話?！倍斡畛摄挥?，用力拉著羅娜的手，生離死別。
    羅娜說：“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你根本沒精力接我的電話?！?br/>     時間到了，兩個身姿矯健的年輕人步入安檢通道。
    飛機(jī)在天空劃過一條白線。
    像只飛鳥，沖破云霄。
    距離亞洲田徑錦標(biāo)賽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除了幾個像段宇成和李格這樣的年輕隊員需要提前進(jìn)行強(qiáng)化訓(xùn)練以外，大部分運(yùn)動員還留在各省練習(xí)，很多明星選手也都還在國外沒有回來。
    李格和段宇成是第一次來到國家隊位于首都的訓(xùn)練基地，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一般，看得眼花繚亂。
    他們第一感覺是這里非常大，很空曠。
    基地包含各類大小球館、射擊館、游泳館、擊劍館等，甚至還有專業(yè)的蹦床館。這里的田徑場總面積達(dá)到14800平方米，擁有8條標(biāo)準(zhǔn)跑道。
    這里還有亞洲最大的室內(nèi)田徑場。
    除了這些，基地還有很多高科技硬件設(shè)施，譬如遠(yuǎn)紅外康復(fù)池，水療房等等神奇的療養(yǎng)房。
    “這他媽都是啥啊……”李格隨便問了幾樣，段宇成只能憑借理論知識回答他，很多具體實(shí)施他也沒有使用過。
    田徑隊負(fù)責(zé)人叫郭斌，他先給李格和段宇成分了宿舍。
    段宇成謹(jǐn)記羅娜的話，要照看李格，請郭斌幫忙把他們分到了一起。
    宿舍有三個床位，當(dāng)天晚上，最后一個人也來了。
    非常不湊巧。
    是蔡立秋。
    蔡立秋比段宇成早入國家隊一年多，但年齡跟他差不多。郭斌以為他們會相處的不錯，他還囑咐蔡立秋讓他作為前輩多幫幫新人。
    情況當(dāng)然事與愿違。
    蔡立秋雖然口頭答應(yīng)得不錯，但他根本不理段宇成和李格。第二天一早自己就先走了，剩下段宇成和李格連吃飯的食堂都找不到。
    四月的北京清晨還是有點(diǎn)冷的，李格穿的少，打著哆嗦罵人。
    “別讓我逮著他，我他媽不把他按地里揍！”
    李格并不了解段宇成和蔡立秋之間恩怨，段宇成也沒跟他多說，只告訴他別鬧事。
    “我憑什么不鬧？你敢說他這不是故意的？”
    “那也別找事，你敢揍他信不信吳澤直接飛過來收拾你?！?br/>     李格哼了一聲。
    段宇成環(huán)顧一圈，訓(xùn)練場陰冷寒涼，有種萬徑人蹤滅的蒼茫感。他對李格說：“我們?nèi)ネ饷娉?，昨天來的時候我看到外面有早餐店。”
    李格皺眉：“晨訓(xùn)來得及嗎？”
    “來得及，跑著去，就當(dāng)熱身了。”他把帽衫一扣，先一步往外跑，催促李格。“快點(diǎn)！”
    李格罵罵咧咧跟在后面。
    基地對面果然有間早餐店，兩人豆?jié){饅頭餡餅咸菜，點(diǎn)了一大堆，吃得又暖又飽。
    “差不多得走了。”
    全能和短跑的訓(xùn)練不在一處，李格對段宇成說：“你等會見到那個姓蔡的問問他什么意思！”
    段宇成當(dāng)然沒問。
    蔡立秋也沒打算解釋，他跟在宿舍時一樣，把段宇成當(dāng)空氣，都沒正眼瞧過。
    全能項目除了他們倆以外還有兩名隊員，段宇成和他們相互打了招呼后也沒有再深入交談。
    國家隊跟校隊和省隊的感覺完全不同，陌生而有壓力。
    室外晨訓(xùn)結(jié)束后，他們轉(zhuǎn)戰(zhàn)室內(nèi)訓(xùn)練。
    一進(jìn)門，最先入眼的是墻上貼著的一行血紅的大字——一切為一線著想，一切為一線服務(wù)，一切為一線讓路！
    光看著這幾個方正的字體，無形中就給人一種窒息感。
    一上午的訓(xùn)練結(jié)束，中午吃飯，段宇成和李格碰頭。
    “真他媽累……”李格凝眉道，“怎么訓(xùn)練強(qiáng)度這么大?！?br/>     段宇成說：“強(qiáng)度大就多吃點(diǎn)?！?br/>     李格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蔡立秋，說：“你問他沒？”
    “沒問?！?br/>     “我就知道你不會問！”
    “都在一個隊里，好好練自己的就行了。你訓(xùn)練還適應(yīng)嗎？”
    “不適應(yīng)。”
    “怎么了？”
    李格哼哼兩聲，靠在背椅里。
    “我不適應(yīng)跑得最慢，這幫人的腿像他媽安了彈簧一樣?！?br/>     段宇成笑了。
    “沒關(guān)系，我在隊里也是分最低的。”段宇成拾起湯碗，一飲而盡，平靜道：“不過既然招我們來了，就說明我們不會比他們差多少，好好練吧?！?br/>     李格嗤了一聲，說：“廢話?！?br/>     中午睡了個午覺，下午繼續(xù)訓(xùn)練。
    一天結(jié)束，段宇成精疲力盡，掏鑰匙開門時胳膊都打顫。
    李格干脆臉都不洗了，進(jìn)屋倒床就睡。
    段宇成沖了個涼水澡，稍微精神了一點(diǎn)，拿著手機(jī)去外面給羅娜打電話。
    電話秒接，她專門等著他。
    “情況怎么樣？”
    “還成?！?br/>     “有氣無力的，累吧？”
    “肯定累啊?！?br/>     “那還打電話?！?br/>     “全靠愛發(fā)電呢?！?br/>     羅娜盤腿坐在床上，懷里抱著枕頭，將它幻想成了小屁孩，笑嘻嘻又捏又掐。
    “跟教練和隊友溝通得都沒問題吧。”
    段宇成想起蔡立秋，稍微停了兩秒，然后說：“當(dāng)然沒問題?！?br/>     “我好想你啊……”他站在路邊摳樹葉。
    “這才一天，別耍賴啊?！?br/>     他吭嘰了幾聲，羅娜說：“你那邊好靜啊?！?br/>     “嗯，基地超級大，人又很少。”
    這里跟大學(xué)校園完全不同，幾乎聽不到一點(diǎn)玩鬧的聲音。所有人都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訓(xùn)練、吃飯、睡覺，然后再訓(xùn)練的單調(diào)生活。
    “你要沉下心，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羅娜輕聲說。
    “我知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br/>     “李格呢，他怎么樣？”
    “他也可以，放心吧，我們在一個宿舍，我會照看好他的?！?br/>     又聊了一會，羅娜催段宇成去睡覺。
    “你親我一下我就睡?！?br/>     “……別鬧?！?br/>     “沒鬧啊，親我一下，要不我先親你也行?！闭f完，他流暢地沖著手機(jī)啵了一聲?！坝H完了，輪到你了?！?br/>     羅娜老臉一紅，嘴撅了又抿起，抿了又噘起，面目猙獰，那聲音怎么都發(fā)不出來。
    月亮掛在天邊，冷靜觀看這無聊的深夜節(jié)目。
    等得越久，段宇成臉上笑意越濃，最后笑道：“算了，不逼你親了，你說一句我愛你吧，說了我就回去睡覺?！?br/>     這個還能容易一點(diǎn)，羅娜眼睛緊閉，往枕頭上一倒，一鼓作氣道：“我愛你。”
    說完睜開眼，屋里的光都變?nèi)岷土恕?br/>     少年笑著，聲音低沉甜美。
    “我也愛你，晚安。”
    段宇成掛斷電話，一抬頭，剛巧看到蔡立秋從外面回來。
    他們錯身而過，蔡立秋依舊沒有看他一眼。
    段宇成沖著明月深呼吸，自我調(diào)節(jié)了一會，總結(jié)道：“別在意，有對手好事。”然后打著哈欠回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