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整晚,羅娜情緒反而更加高漲,早上六點不到就起來洗漱了。
    她在前往餐廳的路上碰見段宇成和楊金。
    楊金還在給段宇成做最后賽前準(zhǔn)備，一路嘴叭叭叭就沒停下過。
    擦肩而過之際，段宇成悄悄拉了羅娜手一下。
    羅娜想給他加油,將全部意念一半注入眼神,一半注入手掌，狠狠瞪,狠狠捏。
    段宇成本就是想纏綿一下,結(jié)果被捏得一激靈，回頭沖羅娜呲牙。
    羅娜目送兩人離去，嘆了口氣。
    “你怎么這么緊張？”
    羅娜回頭,吳澤在她身后打哈欠。她再往后看看，沒有看到李格。
    “他人呢？你們準(zhǔn)備得怎么樣？”
    吳澤睡得迷迷瞪瞪。
    “什么怎么樣。”
    “李格呢？”
    “拉屎呢,等會來?！?br/>     “百米小組賽在明天吧,他準(zhǔn)備好了嗎？”
    吳澤冷笑：“這不緊張到一早上拉三遍嗎。”
    “……”
    剛說完，李格就幽幽飄到餐廳門口，羅娜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擔(dān)心道：“你還好吧？”
    李格眼神平移過來：“什么？”
    吳澤皺眉：“別理他,吃飯了?！?br/>     吳澤先一步走進餐廳，羅娜跟在他身后小聲說：“他是不是太緊張了，你多少關(guān)心一下,萬一像江天那樣……”
    吳澤淡笑：“是也沒辦法,我能教的已經(jīng)教完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給不給他這口飯了?！?br/>     兩人并排入座,羅娜靜了好一會，吳澤偶爾一瞥，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她疑惑道：“你手怎么了？”
    羅娜至今都不知道吳澤在西寧把自己給捅了。當(dāng)時吳澤跟她解釋是擦傷了。這種貫通傷好得慢，到現(xiàn)在也沒完全利索，紗布是最近摘的，傷口位置留下一道明顯的疤痕。
    “沒事，鋼筆不小心劃了一道?！?br/>     “鋼筆能劃成這樣？”
    羅娜明顯不信，伸手過去想看個究竟，吳澤手臂移到一旁，笑道：“怎么著，小男友剛走就這么關(guān)心我？”
    羅娜嚇一跳，快速瞄向?qū)γ娴睦罡?，好在他還在發(fā)呆。她壓低聲音：“你看著點場合，別張嘴就來啊。”
    吳澤哼哼兩聲，用叉子叉了一塊饅頭塞嘴里。
    吃完飯，兩人一起前往體育場。
    由于國內(nèi)對田徑的關(guān)注度較低，就算是全國錦標(biāo)賽觀眾依然很少，看臺上一眼掃過，就像稀疏的玉米棒子，蕭瑟慘淡。
    不過畢竟賽事規(guī)模大，跟之前的比賽比起來，現(xiàn)場多了記者和電視轉(zhuǎn)播團隊。場地里走動的運動員很多都是羅娜能叫出名字的國字號選手，看臺上的親友團拉著各種條幅標(biāo)語，被北方的風(fēng)吹得陣陣作響。
    羅娜深呼吸，感覺自己有點小緊張。
    現(xiàn)在場上正在進行200米小組賽，氣氛十分熱烈。羅娜低頭看時間，離十項全能比賽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
    秒針每跳一下，她就覺得胸口緊了一分。她拿當(dāng)下的感受與當(dāng)年省運會時相比，發(fā)現(xiàn)緊繃感有過之而無不及。
    照這樣下去，萬一他以后參加更高規(guī)模的比賽，她豈不是有心梗的危險。
    唉，關(guān)心則亂，關(guān)心則亂啊……
    在羅娜焦急等待的時刻，段宇成正在體育場附近的小場地?zé)嵘怼Ｋ虏ㄒ黄鹱鲎詈鬁?zhǔn)備。在練了幾次起跑后，章波臉色忽然一變，低聲說：“你看那邊?！?br/>     段宇成扭頭，意外看到一個熟悉面孔，是之前大運會的全能冠軍蔡立秋。在他身邊，有個更讓人驚訝的身影，體大前短跑教練蔡源。
    章波說：“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蔡立秋就是蔡源兒子?！?br/>     段宇成心說怪不得他當(dāng)初看蔡立秋有點眼熟。
    蔡立秋也注意到了他們，跟蔡源說了些什么，蔡源回頭，沖段宇成笑了笑。離了幾十米，段宇成還能嗅到到當(dāng)初的那種精明味。
    段宇成撇開眼：“別看了，走吧。”
    章波說：“蔡立秋這次也是代表北京隊，其實他祖籍是A省，但蔡源花錢托關(guān)系才給他轉(zhuǎn)到北京去了?！彼H為看不起地冷笑一聲，“看來蔡教練在別的運動員身上黑來的錢全花他兒子這了，你說他會給自己兒子用藥嗎？”
    段宇成說：“他要是真這么寶貝他兒子，應(yīng)該不會用的?！?br/>     章波嘀咕道：“真不想跟他一起比賽。”
    段宇成靜了一會，笑著說：“我倒是想?！?br/>     蔡立秋比段宇成沒大多少，硬實力很強，這次錦標(biāo)賽男子十項全能一共報名二十七個運動員，段宇成的報名成績排在第二十名，蔡立秋則排名第一。
    時間差不多了，工作人員喊他們過去檢錄，段宇成最后開了開肩膀，向外走去。
    十項全能分兩天比完，第一天要進行100米跑、跳遠、鉛球、跳高，和400米跑?？梢哉f段宇成的強項基本都在第一天，最后能不能拿到理想分?jǐn)?shù)，今天的發(fā)揮至關(guān)重要。
    羅娜在看臺上度日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體育場的大屏幕上終于開始預(yù)告全能比賽。
    羅娜瞬間望向通道口，助理裁判帶著隊伍進場了。段宇成還是穿著那身熟悉的金白相間的田徑服。羅娜在找到他的一刻，一顆亂跳的心才算有了著落。
    運動員們被帶到百米起跑點做準(zhǔn)備。
    比賽有電視轉(zhuǎn)播，在運動員們上道后，攝像團隊開始從第一道轉(zhuǎn)播，每名運動員都過了一遍。
    來到段宇成面前時，可能攝像師覺得他形象比較好，機器明顯多停了一會。
    這一組里，攝像機只在兩個人面前多做停留了。一個是段宇成，另一個是蔡立秋。停在蔡立秋面前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他是這一組里歷史成績最好的。
    而段宇成雖然還沒有什么名氣，但也算是用自己另外的長處博得了大家的認可。
    段宇成專注比賽，并沒有注意到攝像機的停頓。
    但羅娜注意到了。
    她忽然間意識到，這應(yīng)該是段宇成第一次上電視直播。就在剛剛攝像機停頓的短暫的兩秒鐘里，他陽光俊俏的形象已經(jīng)通過電視畫面?zhèn)鞯角Ъ胰f戶。
    電視臺的解說員一定會笑著評價，說他是個英俊的小伙子。
    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他。
    羅娜抱住手臂，汗毛微微豎起。
    誰能想到，當(dāng)年那個在高中里喜歡跟對手斗嘴的幼稚小孩，一路摸爬滾打，一路揮汗如雨，真的走到了今天全國性質(zhì)的賽場。
    而且她堅信他一定還能走得更遠，什么都不能阻礙一個運動員的腳步。
    選手介紹完畢，蹲在起跑器前做最后調(diào)整。
    段宇成在第二道，蔡立秋在第四道。兩人狀態(tài)都很好，蔡立秋是短跑出身，他們都對自己的百米非常有信心。
    羅娜屏息凝神。
    裁判開始喊口令，全程鴉雀無聲。
    忽然，發(fā)令槍響，八名運動員一起沖了出去。這一刻羅娜把與王啟臨的約定忘到九霄云外，滿腦子都只有段宇成奔跑的畫面。
    段宇成起跑很順利，一舉領(lǐng)先，過了前半程甩開后面一大截。他的夸張起跑把整組人的節(jié)奏都帶起來了，蔡立秋在中程奮力追趕，段宇成則在七十米左右時再次加速沖刺。他的爆發(fā)力在經(jīng)過一個月的高原訓(xùn)練后達到了頂峰，變得細膩而有控制力。
    沖過終點，計時牌顯示10秒77。
    觀眾席傳來驚呼，這一槍驚艷了眾人。
    “好！”羅娜激動得直接從座位上蹦起來，把旁邊的吳澤嚇得煙都掐折了。
    “你瘋了？”他匪夷所思地盯著她，“談個戀愛也不至于精神失常吧，這就是他正常發(fā)揮的水平啊?！?br/>     羅娜搓搓手坐下，念叨道：“就是第一項才能看出臨場狀態(tài)……”
    段宇成毫無懸念拿到本組第一，斬下912分，可謂開門大吉。蔡立秋位列第二，成績10秒81。
    攝影師圍著沖過終點的段宇成，好像他比的是百米單項一樣。他的影像出現(xiàn)在體育場上方的大屏幕上，剛開始他沒注意到，冷不防回頭，被自己嚇一跳。
    看臺上為數(shù)不多的觀眾發(fā)出寬容的笑聲，段宇成覺得不太好意思，避開攝影師去找楊金。
    吳澤笑道：“這小子還挺有觀眾緣的。”
    羅娜想起段宇成在3中的運動會，那些里里外外幫他加油的同學(xué)，頗為自豪地說：“那當(dāng)然！”
    吳澤叼著那根半折的煙，說：“如果能出成績，這樣的運動員上面最喜歡了。”他吐出一口煙，“看他今天這個狀態(tài)，估計會要他的。”
    羅娜明白吳澤指的是國家隊。
    “你這么想？”
    “是啊，他樣貌突出，素質(zhì)也比較高，整體符合宣傳要求。雖然說現(xiàn)在差了點成績，但他的潛力是有目共睹的，不出大紕漏應(yīng)該沒問題。”吳澤笑了笑，“這可是全能項目，就算專項百米的小組賽能跑進10秒8的有幾個？”
    “我能?！崩罡駨呐赃吤俺鰜?，被吳澤瞪了一眼，“你給我滾一邊去?！?br/>     李格又縮回去了。
    羅娜看著下方正在跟教練溝通的少年。
    她的緊張和難受，在這一槍百米后，得到了釋放。
    接下來是跳遠，這也是段宇成的拿分項目，但他跳遠的實力并不能像百米一樣沖擊900分。他跳遠拿到790分，位列小組第二，蔡立秋708分第六名。
    從沙坑出來，蔡立秋臉色不太好。
    他的鉛球發(fā)揮一般，只拿到683分。
    全能項目的體能分配是大問題，不可能十個項目每個都耗盡全力，羅娜能看出段宇成有意在投擲類節(jié)省體能。
    一天比賽下來，段宇成發(fā)揮得比羅娜預(yù)期要好，他在楊金下令必須拿高分的項目——100米，以及跳高上都順利完成任務(wù)。改練全能后，段宇成的跳高成績沒有專項時那么好，但也能穩(wěn)定在2米以上，穩(wěn)拿800多分，碾壓全場。
    第一天最后一個項目是400米跑，這也是最考驗人的項目。單項的400米就最難跑，全能更是折磨人。
    段宇成的400米跑是強項，賽前楊金勒令段宇成必須拼到底，最后一項，死咬著也得拿下來。
    而蔡立秋之前練短跑的時候就是專項400米的，他現(xiàn)在是國內(nèi)十項全能400米記錄保持者。
    兩人上道，均是表情冷硬。
    吳澤看著大屏幕上段宇成的神情，笑道：“看著吧，這把400米要跑死人了?！彼膽B(tài)放松，完全看熱鬧一樣。
    羅娜雙手攥在一起，低聲道：“他的道次分得太不好了?！?br/>     段宇成在第八道，也就是最外道，這是個非常不利的位置。
    吳澤淡淡道：“也有例外?！?br/>     羅娜知道他指的是范尼凱克在16年里約奧運會上創(chuàng)造的“第八道奇跡”。這位24歲的年輕南非運動員在第八道跑出43秒03的成績，打破了塵封17年的400米世界紀(jì)錄。
    “因為看不到其他對手，所以最外道的運動員只能從一開始就拼盡全力?！眳菨蓪?00米也很關(guān)注，他又點了一支煙，“看看吧，段宇成的體能是優(yōu)勢，就看臨場發(fā)揮怎么樣了?！?br/>     裁判喊預(yù)備，羅娜的心揪到嗓子眼，雙手冰涼冰涼。
    發(fā)令槍響，羅娜直接站了起來。
    果然如同吳澤所說，段宇成一出發(fā)就拼了老命，羅娜太熟悉他的跑步節(jié)奏，他這次前程要比以往快很多。
    蔡立秋在第五道，位置還不錯。他的起跑也很順利，可能是看到段宇成在外道沖得太猛，他明顯也受到影響。在過第二個彎道后，兩人都把沖刺提前了。
    羅娜連呼吸都忘了。
    對400米來說，最可怕的就是最后100米的沖刺，兩人都在沒有進直道的時候就開始二次加速。這種玩命的跑法把吳澤看得煙也不抽了，瞇起眼睛緊盯。
    兩名運動員甩開小組其他人太多，體育場里都是對田徑有所了解的人，他們看出這一圈的成績會很夸張，歡呼的聲音越來越高。
    剩下最后一條直道，兩人速度都還在往上提。
    按照羅娜和吳澤對段宇成的了解，他體能雖強，但也沒到極為夸張的程度，他是撐不住這種沖刺方式的。
    意想不到的是，他這次還真就撐住了。
    就算在最后二十米蔡立秋反超他后，他的速度也沒有掉下來，一直維持著沖過終點。
    過了終點線，他直接撲倒在地，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羅娜兩步?jīng)_到圍欄邊，雙手緊緊抓住欄桿，盯著那道趴在地上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段宇成抬起手掌，狠狠拍了一下地面以泄不滿。
    羅娜終于恢復(fù)呼吸。
    “乖乖……”吳澤哼笑一聲，看著計時牌?！斑@可真是驚喜啊。”
    跑過終點，蔡立秋也耗盡體能。他的情況跟段宇成差不多，雖然沒躺下，但也雙手撐地，頭深深埋起來，大口大口喘氣。
    段宇成平復(fù)得比他更快，站起來，臉色潮紅。
    “還是強啊。”吳澤淡淡自語。
    蔡立秋的400米跑出48秒57的成績，段宇成則是49秒23。
    蔡立秋跑了第一，可看起來并不高興，他最后看了一眼段宇成，起身離去。
    第一天下來，段宇成拿到4052分，暫列第一位，這個成績完全超出教練組的預(yù)期。
    離開賽場時楊金夸了段宇成幾句，沒聽見他回應(yīng)。段宇成一條白色運動毛巾搭在肩膀上，面色冷靜，大步流星往外走。
    楊金問：“怎么了？比得好還不開心？”
    段宇成低聲道：“400米最后一段沒跑好?！?br/>     楊金說：“這已經(jīng)是你最好成績了，還叫沒跑好？”
    但段宇成還是很不滿意。
    現(xiàn)在排名第二的是蔡立秋，成績是4003分，第三名是個山東運動員，跟蔡立秋分差也不大，只有50分左右。
    他能拿高分的項目基本全在第一天，可他卻沒有把分差拉開。
    楊金看著眉頭微皺的段宇成，問他：“你想什么呢？”
    段宇成沒說話。
    楊金看了他一會，腦中靈光一閃，驀然問了句：“你該不是……想拿金牌吧？”
    段宇成轉(zhuǎn)頭看他：“不該想？”
    老教練被他眼神中的力道所震懾。
    上了賽場，他完全沒有訓(xùn)練時的謙遜和溫柔，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
    該不該想金牌？當(dāng)然該想，運動員不想金牌想什么？可事情都是循序漸進的，教練組之前討論的只是讓他這次比賽突破6800分。
    楊金想著想著笑起來。
    “你小子，”他扯著嘴角，越想越有勁。“你小子可真有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