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
羅娜以前也察覺出吳澤可能對她有意思,但這么明確表示出來還是第一次。
還送玫瑰,完全不是他的風(fēng)格。
有點嚇到她。
吳澤這人按他自己的話說,是個粗人。不過話要看怎么理解。吳澤雖然不修邊幅,行事大大咧咧,但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很有男人味的。他命不算好,父母在他小學(xué)時候就離異了,跟著祖母長大。初中的時候祖母也死了,他開始跟著自己的啟蒙教練生活。再后來教練腦溢血中風(fēng)了,他就貼身照顧,一直到現(xiàn)在。
講句玩笑話,這人命硬,逮誰克誰。
這樣的生活經(jīng)歷練就了他浪人一樣的個性,懶懶散散,隨波逐流,好像對什么都不上心。但其實好他這口的女人很多,光羅娜知道的學(xué)校里面柔情似水的女老師就有好幾個,但吳澤一直單著,理由是沒錢給女人花。
羅娜也是單身,有時吳澤也會跟她開些曖昧玩笑,但她多是一聽一過。吳澤對她而言太過熟悉了,他們十幾歲時認識,念體校時就相互照應(yīng)。那時羅娜一頭短發(fā),假小子一樣,兩人看著就像兄弟。他們甚至可以只穿著內(nèi)衣在對方面前走來走去也不覺得尷尬。
熟到了這種程度,就像親人了,很少會往另一個方面想。
這是吳澤第一次明確表達感情,羅娜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找了一家飯店吃夜宵,除夕夜像點樣的飯店都被訂光了,他們就在學(xué)校后面的小吃街隨便對付了兩碗餛飩。
畫面挺搞笑的,破舊的小攤桌子上擺著那么一大束精致的玫瑰。一男一女誰也沒管,只顧埋頭吃餛飩。吃完了,空碗一推,兩人面對面發(fā)呆。
吳澤再次點了一支煙。
羅娜覺得這氣氛著實有點怪異。
時近午夜,鞭炮聲越來越密集。
吳澤半根煙抽完,低聲來了句:“跟他媽打仗似的……”
羅娜附和:“對?!?br/>
然后又沒話了。
羅娜印象里他們從來都沒這么尷尬過。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羅娜使勁搜索話題,率先開口:“你怎么沒陪王叔過年?”
“我等他睡了才出來的?!?br/>
“哦?!绷_娜余光掃到那捧嬌艷的玫瑰,花朵個個碩大新鮮,上面還點綴著金色的粉末。
“花貴嗎?”
“貴,這么點玩意六百多?!?br/>
這數(shù)字有點嚇到羅娜。
“怎么這么貴?”
雖說吳澤算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類型,但因為總折騰摩托車,也沒太多積蓄。搞體育的大多不富裕,吳澤和羅娜平日都很節(jié)省。
“你不是讓人坑了吧……”
“甭管多少錢了,喜歡嗎?”
羅娜猶豫一下,點點頭。
吳澤把煙往桌上一按,笑著說:“那就行?!?br/>
有一說一,這個笑還是有點戳中羅娜的。
回學(xué)校的路上,某一刻鞭炮聲忽然集中起來。羅娜拿出手機一看,剛好十二點。下一秒手機就進來一條信息,段宇成發(fā)來的,里面六個字——“新年快樂,姐姐。”后面還跟著一個愛心的表情。
羅娜看笑了,吳澤低聲問:“什么啊?”
“新年短信?!?br/>
“誰發(fā)的?”
“段宇成?!?br/>
吳澤哼笑一聲,道:“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知道誰對他好?!?br/>
“那當(dāng)然,他很不錯的?!?br/>
吳澤目不斜視地走路,隨口問:“那你覺得我怎么樣?”
他語氣平平常常,但可能是手里捧著的花束作祟,羅娜總覺得這問話不簡單。她沒有馬上回答。走到校門口,吳澤停下腳步,這回他認真地看著她,又問一遍。
“羅娜,你覺得我怎么樣?”
羅娜的心揪到嗓子眼了,她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
“挺好啊……”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什么意思啊……”
吳澤扯著嘴角笑。
“你怎么這么虛呢?”
羅娜深呼吸,冬夜的涼風(fēng)穿透肺腑,混雜著硝磷和玫瑰的氣味。她穩(wěn)定情緒,看向吳澤。她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決定有話攤開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覺得可行嗎?”她誠懇道,“咱們認識這么長時間了,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這又不是王胖子定的訓(xùn)練計劃,有什么可行不可行的?!?br/>
羅娜皺眉道:“我們太熟了,跟你在一起我感覺像是在亂倫?!?br/>
“那不挺刺激嗎。”
“……”
話題一說開,氣氛沒有剛剛那么尷尬了,兩人一起往校園里走,吳澤開始給羅娜洗腦。
“這種事就看你自己,想就想,不想就不想,別有什么負擔(dān)。不過你看多個男朋友也不是壞事,而且我什么情況你全知道,知根知底,你爸媽也放心?!?br/>
羅娜沉思幾許,說:“你讓我考慮一下。”
“還用考慮?”
“難道你說在一起就在一起?”
吳澤笑道:“你看你身邊也沒有比我更合適的,先湊合著用唄,等你碰上更喜歡的跟我打個招呼就行?!?br/>
羅娜瞪他一眼,“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
吳澤緩緩抽煙,說:“你不喜歡我?”
“沒……”
“還是你只喜歡在役的運動員?”
“也不是……”
“那是什么?”
他的追問讓羅娜有些害臊,她喜歡運動員,這毋庸置疑。但沒有人知道她少女時期幻想的白馬王子大多卻是書生類型?;蛟S是內(nèi)心在潛意識地追求互補,她自小熱烈奔放,所以更喜歡斯文優(yōu)雅的男人。
她剛進入A大的時候還暗戀過中文系一個研究古典文學(xué)的男老師。但人家氣質(zhì)太過雅致,羅娜幻想了一下他們在一起的場景,就像鹿和鬣狗,如此造孽的搭配,她只在心里肖想一下就算了。
這些事她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現(xiàn)在冷不防想起,很是難為情。
“別問了別問了,到地方了,你快回去陪王叔吧?!?br/>
“有保姆在呢。”
“保姆跟你能一樣嗎?”
吳澤沒動地方,羅娜手動過去幫他轉(zhuǎn)身,但吳澤躲開了。
羅娜不滿,“你推都不讓推一下,還想追人?”
吳澤笑道:“等你當(dāng)正牌的,別說推,你想怎么著我都奉陪?!?br/>
羅娜被他熱烈的視線看得臉上發(fā)熱,道:“做夢吧你!”
她扭頭進了宿舍樓,回到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她想分散注意,掏出手機隨便撥弄,又看到了剛剛段宇成發(fā)來的短信。
這條信息讓她腦海中涌現(xiàn)出洶涌的浪濤聲,很奇妙的,她的心竟然靜下來些。
她盯著這條短信發(fā)呆。
現(xiàn)在她一看到“段宇成”這三個字,就想起卡住幾個月的訓(xùn)練成績。她翻了個身,噼里啪啦打了一堆鼓勵的話,最后想想,又全部刪掉了。
跟羅娜一樣,遠方的段宇成也躺著,他吃完年夜飯后就回到自己的小閣樓里給羅娜發(fā)短信。
屋里沒有開空調(diào),稍有些涼。他躺在一張大床上,長手長腳攤開。閣樓的三角形落地窗此時就像一副印象派的畫卷。半截天幕,半截海灘,以及沿海而建的幢幢小樓。紅燈黃影,銀色月亮。
小島太靜了,只有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燈籠能看出一點過年的味道。
海風(fēng)吹拂,屋里也飄著陰涼發(fā)咸的味道,段宇成躺在白花花的床單里紋絲不動。他正望著天上的銀河帶,這是城市里難得一見的美景。他小時什么都不懂,問媽媽天上密密麻麻都是什么,夏佳琪那時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少女心爆棚地跟他說那些都是珍珠。
“老天爺把珍珠撒在天上,男孩如果有了喜歡的女孩,就要去天上摘,摘下珍珠送給對方,兩人就能永遠在一起?!?br/>
拜夏佳琪所賜,直到現(xiàn)在段宇成也覺得帶著星星的夜空具有無與倫比的浪漫主義色彩。
在他望著星空發(fā)呆的時候,家里人上樓找他,喊他一起看電視。
“我等下去?!?br/>
“還等什么?”
段宇成不說話了。
“這孩子……”
家人無奈下樓。
不知過了多久,枕邊的手機終于震了一下。他飛速把手機拿到面前,看到遲來的回復(fù)。
“你也新年快樂。還有,不是姐姐,是教練?!?br/>
“慢死了!”段宇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上坐起來,語氣抱怨,嘴角卻笑著。
新學(xué)期開始了。
段宇成返校的時候給羅娜帶了好多海產(chǎn)品,兩大箱,導(dǎo)致她宿舍三天內(nèi)聞起來都咸咸的。他帶的東西一掂分量就知道質(zhì)量很過關(guān)。羅娜把東西送到食堂,找?guī)煾得刻熳鰩讟硬?,然后叫田徑隊的隊員一起來補充營養(yǎng)。
劉杉啃著帝王蟹,開心道:“一開學(xué)就有福利,好兆頭!”
段宇成冷笑:“連拆蟹方法都不知道,還吃呢?!?br/>
劉杉把盤子往自己方向收了收,他還不知道這些海產(chǎn)品都是段宇成拿來的,仰脖道:“你是不是想吃,這是我的,你碰都別碰!”
段宇成輕聲哼笑。
他對海鮮沒什么興趣,他從小海鮮吃了太多,到了需要向海洋之神懺悔的地步。大了漸漸淡了,尤其是練體育之后,他開始專注牛羊肉。
劉杉一口咬折蟹腿,說:“你別裝相,等我好好補一補,回頭讓你見識一下實力差距?!?br/>
段宇成冷冷看他一眼。
他沒有吹牛,這個學(xué)期他進步非???,開學(xué)訓(xùn)練不到一個月,已經(jīng)能跟段宇成不相上下。
而段宇成依然卡在2米18的高度,說什么就是不能再提高了。
羅娜能看出段宇成的焦急,雖然他從來沒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來過。他更加嚴謹?shù)刂贫ㄓ?xùn)練計劃,有時甚至?xí)鲃勇N課加大訓(xùn)練量,但無法突破就是無法突破。
王啟臨告訴羅娜,段宇成這個跳高成績已經(jīng)到頭了。但羅娜總覺得還可以再試一試。因為段宇成是比賽型選手,所以羅娜盡可能多地給他比賽的機會。他參加了市錦標賽,以2米15的高度毫無懸念地拿了冠軍,但最后試跳2米18,依舊三次失敗。
“你讓他想好了?!蓖鯁⑴R對羅娜說,“運動員的時間就這么幾年,尤其是田徑,他現(xiàn)在再倔,以后想轉(zhuǎn)項都沒機會了。”
羅娜心里很著急,她為段宇成的事情上火,導(dǎo)致吳澤找她出去的時候每每也是談訓(xùn)練的話題。
“你就放開了說,不用顧忌他的面子。”吳澤說。
“跟面子沒關(guān)系,段宇成看著性格不錯,也挺懂事,其實固執(zhí)得很。”
“這不是固不固執(zhí)的問題,你現(xiàn)在讓他這么繼續(xù)練下去,只會害了他?!眳菨稍掍h一轉(zhuǎn),輕松道:“不過也沒事,他不是金融系的嗎,能考上A大金融系的人,不走體育也不會錯的?!?br/>
羅娜微愣。
不走體育……
她好像從沒想過段宇成遠離體育會是什么樣子。
一個帶著眼鏡的好學(xué)生?
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的上班族?
還是一個馳騁商場的業(yè)務(wù)精英?
羅娜沒想過他另副模樣,也難以接受。在她心里,“段宇成”三個字就代表著陽光和汗水,以及熾熱的賽道。
終于,在快入夏的時候,羅娜找段宇成正式談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