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山莊園炮聲隆隆，震動地之時。遠在八百里外的河北霸州文安縣，同樣開始地動山搖。
    河北馬政和土地的改革，在過去一年時間里可謂是一地雞毛。劉瑾為了增加稅收采取的土地新政從一開始便走了樣。最終地主豪強的莊園土地沒有清理出來，反而將大批本來就擁有土地的自耕農(nóng)攪合到了破產(chǎn)。
    在所謂人盡其耕，人盡其力的口號之下，大批百姓被迫加入佃農(nóng)大軍，成為莊園佃戶。
    然而，劉瑾的莊園土地征稅政策以及從地主手中清退出來的部分土地給地主豪強帶來了損失。這筆損失他們自然不肯認(rèn)帳，隨即層層加碼攤到凌戶的頭上。
    加之馬政改革，十戶一馬該成了五戶一馬。百姓在這方面的負擔(dān)再一次增加了一倍。
    百姓們即便是為了生計不得不淪為佃戶，為他人耕種土地。然而一年下來，不但一家老養(yǎng)不活，反而欠了一屁股的債。
    百姓們賣兒賣女，借高利貸，有的便紛紛流離逃走。惹不起躲得起，哪怕是淪為流民，也比累死累活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要強的多。有的人則干脆落草為寇，當(dāng)了土匪。
    劉瑾派了御史寧杲前來河北坐鎮(zhèn)，美其名曰：緝盜御史。但寧杲盜賊不敢抓，抓起流民百姓來倒是得心應(yīng)手。在錦衣衛(wèi)和神武中衛(wèi)，保定衛(wèi)等地方衛(wèi)所官兵的配合下，封鎖了通向各地的道路。但凡敢于逃離的土地的百姓，抓回來便是毒打下獄，逼迫他們重新回去種地。
    當(dāng)真只是逼迫他們回去種地倒也罷了。官兵和錦衣衛(wèi)們?yōu)榱搜Γ踔翆⑵胀ò傩辗Q作是盜匪，將他們殺死冒領(lǐng)軍功，升官發(fā)財。普通士兵和錦衣衛(wèi)更是為所欲為，抓回的百姓妻女被他們淫辱，家里交不出銀子來贖饒便將其妻女賣入妓寨之鄭
    整個河北，一片烏煙瘴氣，混亂不堪。在這種情況下，河北等地其實便已經(jīng)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隨時會發(fā)生爆炸。
    并非沒有人提出異議，上奏朝廷。但和普通百姓上京的通道被掐斷一樣，這些地方有些良心的官員的奏折統(tǒng)統(tǒng)被攔了下來。就算抵達京城，也第一時間被劉瑾統(tǒng)統(tǒng)羈留在司禮監(jiān)。別朱厚照了，就連內(nèi)閣的楊廷和等人也是見不到的。
    本來奏折是要經(jīng)內(nèi)閣的，但是負責(zé)收取地方奏折的是焦芳。在劉瑾的授意下，焦芳將所有來自河北山東等地的折子統(tǒng)統(tǒng)隱匿了起來。無法為外人知曉。
    楊廷和本來就是花架子，年中李東陽病逝的時候，他忙著朝廷里的爭斗，保住內(nèi)閣的位置，根本沒有心思去過問這些事情。當(dāng)上首輔之后，更是志得圓滿，想著干大事，沉不下心來去調(diào)查研究，聽取意見。對于近在咫尺的京畿近郊的河北發(fā)生的這些事情，幾乎是充耳不聞。
    事實上即便知道一些風(fēng)聲，他也不能多話的。因為事實證明，在劉瑾的土地和馬政新政推行之后，朝廷財稅一下子進賬了一兩百萬兩銀子。幾乎是立竿見影。這種情況下，倘若對劉瑾的改革新政提出什么意見的話，定會引發(fā)皇上的不滿。
    至于新進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粱儲，年歲老邁，雖然賢明正直，但因循守舊，比較固執(zhí)。比如他入閣之后第一件事便要求皇上重開經(jīng)筵，效先皇行早晚朝的規(guī)矩，惹的朱厚照老大不高興。朱厚照連早朝都不臨，還要他上早晚朝，開經(jīng)筵，這不是笑話么？
    如此一來，官員們的折子被完全屏蔽，而且上奏的官員會立刻遭到打擊報復(fù)。一來二去，誰還上奏。所有人都只作旁觀者，任憑他們折騰了。
    新年是一道關(guān)，對于河北的百姓而言，更是艱難。
    年前之時，官府逼養(yǎng)馬銀，豪強地主逼租子，放高利貸的逼債，百姓們焦頭爛額，惶惶不可終日。別人過年，他們過關(guān)。交不起銀子還不起債，官府便抓人，便拷打逼迫，百姓們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
    一些逃出去當(dāng)響馬土紡人，一些在外邊流濫流民，因為家中有年邁父母親眷，所以總想著新年回來瞧一眼，哪怕團聚片刻也好。但官兵和錦衣衛(wèi)瞅準(zhǔn)了這一點，開始了大肆的抓捕活動。
    從年前臘月二十三之后一直到正月初一，整個河北各州府的大獄人滿為患，抓捕了千上萬的流民下獄。
    文安縣是霸州所轄的一個縣，百姓不過三萬余人。但新年前后，這里的縣衙大獄里也塞滿了數(shù)百名被抓捕的流民。
    正月初六午后，幾名男子來到縣衙門口擊鼓求見縣令。
    咚咚吣鼓聲驚動了縣衙大堂中的衙役們。他們正圍著一個砂鍋喝酒吃肉。聽到鼓聲，氣的大罵，紛紛皺著眉頭出來詢問。
    “你們這幫人干什么？大過年的跑來衙門敲鼓作甚？”衙役班頭大聲問道。
    “衙役兄弟，人劉寵，這是我兄弟劉宸，這幾位都是文安鄉(xiāng)親。我們是來求見縣尊大饒。請縣尊大人開恩，放了我們的親眷的。我叔叔劉老樹和嬸娘被你們抓進大獄了，這都五六了，家中兩個老人都要哭死了。”一名身材五短，衣著襤褸的男子上前抱拳行禮道。
    衙役班頭瞪著話的男子喝道：“劉六，我識得你。你隔三岔五的來衙門吵鬧，干什么？想鬧事么？”
    劉寵沉聲道：“人怎敢鬧事，實在是人已經(jīng)被你們抓了好幾了，現(xiàn)在不知死活。好歹給個法。哪怕讓我們見一面也成啊。”
    衙役班頭罵道：“混賬東西，他們?yōu)槭裁幢蛔ィ恳槐闶乔枫y欠租，要不便是跟響馬匪徒有聯(lián)系。不交錢能出來么？若是響馬匪徒的話，一輩子也別想出來。”
    “衙役大哥，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在外流浪了些日子，回來是看望老饒。這一進村便被官府的人抓了。他們可不是什么壞人，也不差銀子。”劉寵皺眉道。
    “得得得，別跟我這些，我可不管這個。我只知道，今日正月初六，縣尊大人可還在放年假呢。不升堂，也不見人。你們吶，趕緊回去湊銀子。三十兩往外撈一個人。這還是便宜價。”衙役班頭道。
    “三十兩一個人？憑什么？他們又沒犯錯。他們都是普通百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劉寵身旁幾名青壯漢子七嘴八舌的叫道。
    “呦呵。王法么？這便是王法。再吵鬧，抓了下大獄。滾滾滾，都給老子滾。”衙役班頭將手中的殺威棒晃了晃，大聲喝道。
    劉寵臉色鐵青，沉聲道：“衙役大哥，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也是爹生娘養(yǎng)的，將心比心，也可憐可憐我們百姓。我們這些人夠可憐了，給條活路不成么？坑害了百姓，你們晚上睡得著么？”
    “哎呦！狗雜種什么呢？教訓(xùn)老子們是么？我瞧你是響馬賊吧。挺橫的。告訴你們吧，里邊的人不交銀子便等著收尸吧。昨兒死了六個，今兒死了三個。也許你們的親眷便已經(jīng)死了。湊銀子贖人，這是規(guī)矩。再啰嗦，拿你們進去。”衙役班頭大聲喝罵道。
    劉寵噓了口氣，低下了頭，輕聲道：“你們便一點不給人活路么？”
    “他娘的，拿了他。狗東西必是響馬賊。”衙役班頭叫道。
    劉寵沉聲道：“既然官府不給活路，那便也什么都不了。各位兄弟，咱們遲早要死在他們手里。不餓死累死，也得下大獄被他們害死。與其如此，不如反了他娘的。今日我劉家兄弟領(lǐng)頭，咱們殺了狗官，開倉放糧，睡了他的女人，大塊喝酒大秤分金，何必受他們的鳥氣。”
    “對，干了他娘的。殺了狗官。左右活不成，不如一搏。”身后青壯百姓大聲喝道。
    “哎呦，了不得，要造反。”衙役班頭臉色大變，大聲叫道。
    劉寵踏步上了臺階，那衙役班頭大叫著舉棒揮打。劉寵硬生生挨了他一棒子，伸手薅住衙役班頭的衣領(lǐng)，右手一番，一柄雪亮的殺豬刀出現(xiàn)再掌心里。
    “你敢……”衙役班頭嚇的聲音都變了。
    噗！劉寵只一刀，將衙役班頭刺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