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二年五月十九上午，寧夏城北城大校場上，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昨日起，全城百姓便接到了通知，要求次日上午前往北城校場集會。今日清晨開始，大批兵馬又開始了每家每戶的敲門提醒。全城數(shù)萬百姓不管是自愿還是被迫，都紛紛在校場集合。
    校場上，兩千兵馬在校場中間高臺左近組成方圓數(shù)百步的禁區(qū)。另有數(shù)千兵馬在校場周邊游弋警戒。所有兵士全副武裝，刀槍刺眼，殺氣騰騰。
    百姓們其實早被告知今日來茨目的，衙門下達的告示里也沒有隱瞞。今日是要將參與安化王之亂的一批罪大惡極之缺眾正法，以儆效尤。
    既然是當眾正法，自然要將百姓召集前來觀看，否則何以有警示的作用。
    熙熙攘攘的百姓們擁擠在校場中間的高臺周圍的警戒線之外，所有人都靜靜的等待著。有的人表情興奮，充滿期待。有的人則面色凝重，心情復(fù)雜。
    有的則是一臉麻木，心中急著的還是自己今日的活計，甚至有些埋怨今日官府非要強迫自己前來，耽誤了今日的生意。
    造不造反，殺不殺人，跟自己有什么干系？誰死了，誰活了，自己根本不在乎。自己只知道倘若今日一耽誤了生意，耽誤了干活，便少賺了銀兩，家里人就要餓肚子。
    生活困頓的百姓們，無心關(guān)心所謂的朝廷大事。這確實是一種麻木，但卻也是一種無奈。這年頭，大多數(shù)人都像是螻蟻一般的活著，而這卻也并非是他們的錯。
    太陽慢慢升高。已經(jīng)是初夏時節(jié)，雖然是西北之地，但也已經(jīng)是氣漸熱之時。晌午之時，太陽的威力逐漸顯現(xiàn)，百姓們已經(jīng)熱的冒汗，心情逐漸焦灼。
    “把咱們叫來罰站么？要殺人便快些殺，殺完了還要去干活呢。”
    “就是。磨磨蹭蹭的作甚？我早上可是餓著肚子呢。這么熱，這不是折磨人么？”
    “急也沒用，殺人要午時。午時陽氣重，死人才不會作怪。還早呢。”
    “這么點熱都受不住么？想想那些要掉腦袋的人，馬上便要身首異處了。跟這些人比，咱們起碼還活著。”
    “活著……活著，咱們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老子成跟騾馬一樣討生活，一家子飽一頓餓一頓的，還不如兩腿一伸，落個干凈。”
    “呵呵，你要這么，一會你自己上去求劊子手給你一刀，一了百了不就好了？而且這里場面這么大，死的也算風光。”
    “操你娘，你咒老子是挨刀的是么？你怎不去挨刀？好死不如賴活著。”
    “……”
    百姓們嘰嘰喳喳的嗡嗡議論著，吵吵鬧鬧的嘈雜不已，場面逐漸變得亂哄哄的。
    就在此時，號角之聲響起，教場西南角入口處馬蹄之聲大作，塵土漫飛揚。所有的百姓都停止了話，直著脖子朝著西南角方向看去。
    但見數(shù)百騎兵飛馳而來，中間簇擁著數(shù)十名全副武裝的將領(lǐng)。為首的三人一人相貌清雋黑須飄飄，另一人峨冠袍帶面色慘白，中間是一名黑盔黑甲黑色披風的年輕將軍。
    “哪一位是建昌候？是那個黑胡子的官兒么？”
    “切，那是楊一清，寧夏鎮(zhèn)新任的巡撫。中間那個穿著黑盔甲的才是建昌候。這建昌候可真是低調(diào)的很，這盔甲都比不過他身后的那些將領(lǐng)。”
    “啊？你是那個年輕的？便是率三千騎兵奪了寧夏城的建昌候么？看著文質(zhì)彬彬的，胡子都沒齊，這么狠？”
    “英雄不在年少。這位張侯爺可是個狠人。聽他是從沙漠戈壁帶著兵馬繞過來的。穿過了賀蘭山口殺到了咱們寧夏城。別看他年輕，聽他武藝高強，能以一當百。一頓飯吃五十個炊餅，一拳能打死一頭牛。攻城的時候一個炔住了一隊兵馬。”
    “啊？這么厲害？”
    “那可不，否則皇上會派他來平叛？這么年紀輕輕便擔任重任？自然是有非常之能。”
    百姓們紛紛指指點點，低聲議論著。關(guān)于張延齡的這些謠言，已經(jīng)在寧夏城中傳了許久。除了將張延齡傳聞為兇神惡煞一般的存在，更是深挖張侯爺?shù)陌素浴ｊP(guān)于他和慶王府郡主之間的事情，也早就沸沸揚揚。
    但很快，百姓們的關(guān)注點便轉(zhuǎn)移了。
    在進場的騎兵之后，大批的士兵押解著囚車進場。囚車之中的死囚跪在矮的木籠子里，五花大綁，披頭散發(fā)，腦后插著亡命牌。隨著囚車的行進，他們在囚車里顛簸著，歪斜著，一個個面如死灰，毫無生氣。
    囚車的隊伍很長。百姓們原本以為只有十幾個幾十個人。結(jié)果，囚車連綿不斷的進場，絡(luò)繹不絕。在一片塵囂甚上之中，竟有近兩百輛囚車進場，在高臺下搭建的刑場周邊密密麻麻的排列著，擁擠在一起。
    百姓們震驚了。他們終于知道今日不光是斬首一些參與反叛的將官而已。這是一場大屠殺。今日在這里，將要有近兩百人在這里被斬首。難怪官府要逼著百姓來這里觀看，這確實是震懾百姓的大場面。
    許多死囚的家眷也在現(xiàn)場，看到自家親饒時候，哭喊聲響成一片，悲切凄慘。有婦孺余沖向囚車，被警戒士兵呵斥鞭打，驅(qū)趕而回。
    死囚的隊伍吸引了百姓的目光，甚至奪了官員將領(lǐng)們的風頭。因為人數(shù)太多了，場面太震撼了。
    當囚車里的死刑犯被死狗一般的在地上拖行，拖到一個個行刑位置跪下的時候。當手持鬼頭刀的數(shù)百名劊子手光著膀子紅布纏頭跑步進場的時候。百姓們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窒息福
    這可不是開玩笑，這是真的要殺人，而且是當眾殺這么多人。這些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人，要全部人頭落地！
    百姓們此刻才感受到真正的驚恐和膽怯。
    木臺上，眾官員將領(lǐng)肅容落座。楊一清居中，張延齡和谷大用坐在兩旁。今日正法反叛罪囚一百八十七人，大多數(shù)為參與反叛作亂的一些首腦人物，以及抓捕舉報甄別之后的罪大惡極之徒。
    人數(shù)確實有些龐大了，但是楊一清認為，大亂之后，想要快速穩(wěn)定局面，震懾民心，就要用非常手段。不殺一批人，難以起到震懾的效果。所以，在死囚的身份上，罪大惡極者當殺，為虎作倀者當殺，可殺者自要殺，可不可之間者也可殺。
    張延齡雖然并不認同他的濫殺手段，但是卻也并沒有特別的反對。確實，寧夏鎮(zhèn)要想完全的安寧下來，要消除叛亂的影響，確實需要下重手。雖然對于這些死囚個體而言也許有些不太公平，但是這樣的時代，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更何況，楊一清是寧夏巡撫，將來他要治理這里，自然是以他的意見為主。
    當然了，死囚之中，也有張延齡硬塞進去砍頭的。他們雖然不是叛亂者，但是，他們也不能活著回京城。
    “侯爺，要不要對百姓幾句話？”楊一清微笑對張延齡道。
    張延齡忙擺手道：“楊大人吧，你是監(jiān)斬官，又是寧夏巡撫，自是楊大人主持為好。”
    楊一清微笑點頭，也不推辭。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木臺前，雙目威嚴的掃視全場。
    “諸位寧夏鎮(zhèn)的百姓，本官楊一清，新任寧夏巡撫之職。有禮了。”楊一清對著黑壓壓的人群拱了拱手。
    百姓們木然看著楊一清，并沒有任何的表示。
    楊一清并沒有在意，沉聲繼續(xù)道：“寧夏鎮(zhèn)發(fā)生的事情，想必你們也都知曉了。自二月以來，安化王朱寘鐇野心勃勃，不顧忠義，起兵反叛。令下震動，朝廷震驚，寧夏軍民百姓，受其裹挾，飽受兵禍荼毒之苦，令生靈涂炭，百姓倒懸。鑒于此，朝廷任命本官和建昌候張侯爺，以及內(nèi)廷谷公公三人領(lǐng)軍平叛。歷經(jīng)月余之戰(zhàn)，朱寘鐇畏罪自裁，叛軍煙消云散，終于恢復(fù)寧夏鎮(zhèn)之安寧，平息了此次叛亂。”
    “……此次叛亂，罪魁禍首自然是逆賊朱寘鐇，但逆賊一人難成大氣，諸多助紂為虐之徒推波助瀾，依附叛賊，為虎作倀，禍亂下，自當受到嚴懲。一些罪大惡極之人，從賊叛亂，背叛朝廷，良喪盡，忠義盡失。他們?yōu)E殺無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些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安民心，不殺不足以昭下，不殺不足以警世人。故而，得皇上準許，今日在此召開公審行刑大會，予以公開審判處決罪大惡極之徒一百八十七名。以此告慰陣亡將士，被荼毒之寧夏鎮(zhèn)百姓。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理昭昭，報應(yīng)不爽。希望以此警示下，引以為戒。”
    百姓們鴉雀無聲，全場寂靜如墳場。
    “冤枉啊，我冤枉啊。”一名死囚嘶啞的叫喊聲嚇得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渾身起雞皮疙瘩。
    楊一清皺眉喝道：“堵了他的嘴巴。”
    兩名兵士上前，拿著布團堵住那死囚的嘴巴。那死囚不斷掙扎，緊咬牙關(guān)不肯張口。兩名士兵忙活半也沒能將布團塞進他的嘴巴。反惹來那罪犯一陣亂罵亂喊。
    楊一清緊皺眉頭，一名臺上將領(lǐng)見狀縱身而下，沖到那死囚面前，掏出匕首戳進那死囚嘴巴里亂戳亂攪。
    那死囚頓時滿口是血，混雜著破碎的舌肉吐了出來。再也不出半句話，整個人暈倒在地。
    “這又是何苦？上路之前，何必遭罪？爾等罪責已經(jīng)查的清清楚楚，何必如此想不開。安心上路，本官安排晾場為你們超度，下輩子做個好人，安分守己過一輩子才是。”楊一清冷聲道。
    其余死囚一個個面如死灰，渾身顫抖。許多人本來要躁動起來，此刻見狀也紛紛低頭閉目，聽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