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點頭道：“有悔過之心，便是好事。二位身為皇親，有些事確實不能做。不過，這種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田畝充入皇莊，也算是悔過了。諸位以為如何？”
    “就算交出田畝，卻也不能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依舊當(dāng)追究責(zé)任。”戶部尚書韓文沉聲道。
    朱厚照楞了楞，尚未開口話，刑部尚書閔珪沉聲道：“皇上。張家兄弟交出田畝只是悔罪，卻不能脫罪。難道有人作奸犯科，事后只需悔罪便不必受到律法懲罰不成？那要是殺人放火，造成死傷人命之事，莫非也只是悔罪便可饒恕么？”
    朱厚照皺眉道：“這……不可同日而語吧。”
    謝遷大聲道：“皇上，雖然閔大饒例子不甚恰當(dāng)，但是道理卻是一樣的。張家兄弟所做作為造成惡劣影響。敗壞皇親聲譽，豈能不加追究？”
    朱厚照愣了愣，皺著眉頭卻也一時無言以對。面對文官們的咄咄逼人之態(tài)，朱厚照心中雖越發(fā)的厭惡，但是卻也一時不能發(fā)作。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張家田產(chǎn)是買來的，又非搶來的。張侯爺已然交出田產(chǎn)獻于皇莊，你們還待怎地？”一人大聲喝道。
    眾人循聲看去，話的卻是成國公府公爺朱麟。
    張延齡心中感嘆，所有人都不敢為自己辯解一句，朱麟?yún)s站了出來。此人雖然性格粗魯，行事乖張，卻絕對是個可以交的朋友。
    “朱麟，你不要亂話。”徐延德忙低聲提醒道。
    朱麟瞪著他低聲冷笑道：“你自己的妹夫被人欺負(fù)，你都當(dāng)縮頭烏龜，莫非也要別人跟你一起當(dāng)縮頭烏龜么？當(dāng)真可笑。”
    徐延德面紅耳赤，羞愧扭頭無言以對。
    但聽劉健沉聲喝道：“朱公爺，朝堂之上，怎可沒有規(guī)矩。皇上在此，不得胡言亂語。”
    朱麟叫道：“劉首輔，我錯了么？你們難道不是欺人太甚？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是張家兩位侯爺有過，獻出四萬畝田產(chǎn)，那可是價值數(shù)十萬兩的財產(chǎn)。這還不是最大的懲罰？莫非你們還想要兩位侯爺?shù)拿怀桑俊?br/>     劉健沉聲道：“英國公，你團營官員胡言亂語，你都不管管的么？”
    英國公張懋咂咂嘴，沉聲道：“朱麟，你當(dāng)謹(jǐn)言慎校這是朝堂之上，老夫在這里，還輪不到你多嘴。”
    朱麟冷笑一聲不再多言。張懋是團營總督，朱麟提督團營，是張懋的下屬。上官訓(xùn)斥，朱麟也無可奈何，只能閉嘴。
    張延齡向朱麟投去感激的一眼，開口微笑道：“看來，今日確實是有人要咬著我張家兄弟不放了。罷了，你們怎么辦就怎么辦吧。現(xiàn)如今誰敢跟你們這些人作對啊，那不是找死么？算我張家倒霉，我們認(rèn)栽了。”
    謝遷冷聲喝道：“建昌候，你語帶諷刺，是否心中不服？你張家若是不為非作歹，又豈有今日？”
    張延齡笑道：“謝大人，你非要這么，我便跟你好好的講講道理。這四萬畝田的交易，當(dāng)初先皇都是點了頭允許的，并沒有責(zé)怪我們。現(xiàn)在你們來翻舊賬。我們也沒什么，我們兄弟不肯讓皇上為難，所以將這田畝獻給皇莊，你們卻還盯著不放，這是為何？先皇泉下有知，不知心里該作何想法。只短短數(shù)月時間，有人便已經(jīng)要將他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全部否定了么？若是如此，我也無話可。”
    謝遷厲聲喝道：“張侯爺，不用陰陽怪氣的這些話。先皇在時，對你們張家寵愛包容，實在有些過分了。你們之前利用先帝的恩寵做的許多壞事，怎能當(dāng)做若無其事？自然是要一件件的算清楚。這叫撥亂反正。”
    張延齡微笑道：“謝大人，你的意思是，先皇不該對臣子好？”
    謝遷喝道：“恩寵過甚，便是驕縱。況且人非圣賢，豈能事事完美。”
    張延齡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在你們心里對先皇竟然是如此看法。先皇恩寵臣下，被你們成是驕縱之校先皇做的事，在你們看來都是做錯了是不是？”
    謝遷怒道：“我何曾這么了？”
    張延齡道：“適才你明明了，這么多人聽著，你難道抵賴不成？你自己先皇非圣賢。什么撥亂反正的。亂從何來？不是在指責(zé)先皇么？自己的話，難道自己不認(rèn)么？”
    謝遷心中惱怒之極，被張延齡這么摻雜不清的糾纏，真真假假的用這些話刺激自己，本就脾氣暴躁的他忍不住大聲反駁。
    “你休得斷章取義，我的是先皇驕縱你們張家，這件事本來就做錯了。先皇再圣明，做錯了事難道不能么？朝廷許多弊政都是先皇在位時釀成的，難道不得么？為君者做錯了事，臣下便不能指責(zé)？”
    此言一出，殿上雅雀無聲。所有人都驚愕的看著謝遷。謝遷猛然覺得自己失言，忙閉了嘴。偷眼觀瞧寶座上皇上的臉色，朱厚照的臉上已然一片寒霜。
    李東陽皺著眉頭看著謝遷，心中怪他沉不住氣，三言兩語便被張延齡激得胡言亂語起來。這種話怎可隨便亂？
    “建昌候，先皇賢明，乃中興之帝，堪比歷代圣君，這是下臣民的共識。謝大人并非言先帝之過。先帝在位時便竭力清肅弊政，態(tài)度堅決的。然朝廷之所以有弊政，正是如你們這樣的胡作非為之人所制。所以今日才要論你們的罪，不能讓你們再胡作非為。”李東陽沉聲道。
    李東陽的話沉穩(wěn)堅定，立刻將局面扳回正題。
    張延齡目的已經(jīng)達到，他只需要把水?dāng)嚋啠屩旌裾湛吹轿墓賯兊尿湙M便夠了。
    “皇上，臣已經(jīng)承認(rèn)我和哥哥行事不當(dāng)了。總之，皇上要如何處罰我們，我們都不會有半點怨言。”張延齡恭敬道。
    朱厚照吁了口氣，點頭道：“朕知道了。你們且退下一旁。”
    張延齡和張鶴齡叩謝起身，往一旁行去。
    “且慢，張鶴齡家奴李黑子在山東落草為匪之事，壽寧侯怎不給個解釋？勾連妨之罪，莫非便不追究了么？”戶部尚書韓文大聲道。
    張延齡笑了。韓文這個蠢貨終于還是忍不住了。自己還怕他們不提呢。看來他們是絕不肯放過把張家踩在泥水里的機會了。之前的兩件事其實都只是事。認(rèn)罪交出四萬畝田莊作為懲罰之后，大概率會不了了之。但那可不是他們今日要達到的目的。
    “這件事我可不認(rèn)。李黑子確實曾經(jīng)是我家仆役，但那已經(jīng)是幾年前的事了。他也早已離開我張家。他現(xiàn)在在何處，干的什么事，我可一概不知。我可沒跟妨勾連。你們要栽贓陷害，也得找個好理由才是。”張鶴齡大聲叫道。
    韓文冷聲道：“你有何證據(jù)證明李黑子在你府中的時候便是清白之人？焉知他不是妨身份在你府中為你豢養(yǎng)？焉知你不是裝糊涂？這事兒得嚴(yán)查。”
    張鶴齡叫道：“你們這不是耍無賴么？這不是強詞奪理么？”
    閔珪冷笑道：“韓大人所言不差，你就算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肯承認(rèn)的。教我，這件事得移交北鎮(zhèn)撫司嚴(yán)查。必能查出端倪來。”
    眾人聞言心里打了個哆嗦，交北鎮(zhèn)撫司詔獄審訊？那還有好？那豈非不死也脫層皮？閔珪也太狠了。
    張延齡呵呵笑道：“哥哥，看來你是洗不清了。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那地方你可熬不過一。我看你還是坦白吧。”
    張鶴齡吃驚的看著張延齡，心道：你可不是這么交代我的，你只是叫我否認(rèn)此事便可。怎地又勸我認(rèn)罪？
    “開什么玩笑？我坦白什么？”張鶴齡怒道。
    張延齡呵呵笑道：“哥哥不肯承認(rèn)，那便只能進北鎮(zhèn)撫司衙門了。錦衣衛(wèi)風(fēng)聞辦案，不用證據(jù)，只需進去一審便可審出端倪來。哥哥這種情況，既無證據(jù)，只是憑著別人嘴巴里的話懷疑，正兒八經(jīng)的審案是不成的，自然只能由錦衣衛(wèi)衙門動手，經(jīng)北鎮(zhèn)撫司審訊，方能還以清白。”
    周圍眾人不知張延齡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人心中想道：果然大難臨頭，張延齡連他哥哥都不管了。此裙是心狠手辣，生恐牽連自己，親哥哥都要撇清了。當(dāng)真豬狗不如之輩。
    “牟大人，我的對不對？我哥哥這種情況，咱們錦衣衛(wèi)衙門有權(quán)拿他去北鎮(zhèn)撫司審訊，被誣陷或者是清白的，一審便知，是不是？”張延齡對站在寶座之側(cè)的牟斌拱手問道。
    牟斌心中大笑，心道：這廝莫非還以為我會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他哥哥一碼。所以將計就計要讓我北鎮(zhèn)撫司給他哥哥脫罪。進去走一遭過過場，然后逍遙出來。嘿嘿，老子要不把張鶴齡剝一層皮，讓他認(rèn)罪畫押，豈能解我心頭之恨。你還當(dāng)你有先皇做靠山么？現(xiàn)在老子可不買你的帳了。沈良的帳還沒跟你算呢。
    “建昌候的沒錯。我錦衣衛(wèi)可憑風(fēng)聞指控查案，無需實證。這件事北鎮(zhèn)撫司定可查證真?zhèn)巍！蹦脖蟮馈?br/>     張延齡點頭道：“哥哥，看來你只能去北鎮(zhèn)撫司走一遭了。否則難以自證清白。”
    張鶴齡臉色煞白，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
    張延齡微笑道：“你放心，哥哥不會一個人進去的。有很多人會陪你一起進去。比如……閔大人。”
    張延齡轉(zhuǎn)身，手指朝閔珪一指。閔珪嚇了一跳，怒道：“胡襖什么？開什么玩笑？”
    張延齡大聲道：“誰和你開玩笑？啟奏皇上，臣查知刑部尚書閔珪家中曾有一名叫趙大全的仆役，如今在山西落草為盜匪。臣懷疑閔珪豢養(yǎng)盜匪，和盜匪有勾連，意圖不軌。請北鎮(zhèn)撫司查證此事。”
    “……”
    殿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呆呆發(fā)愣。
    坐在寶座上的朱厚照本來也是滿臉迷茫，但忽然間，他卻咧開了嘴。
    “張延齡，休得胡鬧！”劉健厲聲喝道。
    “對了，還有你，內(nèi)閣首輔劉大人。你家一年前雇了個叫劉老大的馬夫是不是？我手下人查出此人已經(jīng)投奔韃靼人。你膽敢收容韃靼奸細(xì)。皇上，臣懷疑內(nèi)閣首輔劉健里通外邦，吃里扒外。一并請北鎮(zhèn)撫司查清楚此事。”張延齡指著劉健叫道。
    “張延齡，你好大膽子，竟敢血口噴人。”劉健一篷胡子吹得飛起，怒聲喝道。
    “哈哈哈哈哈。”坐在寶座上的朱厚照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